看完之后将这奏章扔到了另一边,看见书案旁新送来的奏章中有一份奏章格外的与众不同,她纳闷儿地抽了出来,“这是哪儿来的?式样倒是漂亮,好似在哪儿见过。”
素筠禀报道:“是梁国的国书,这式样便是吴兴沈氏的家徽。”
“哦?”段曦宁一拍脑门,回想起来,梁国的贡赋确实也该送来了,可算能给她解一解燃眉之急了,“这回户部能少哭几回穷了。”
刚一翻开,一封信就掉了出来,上面写着“吾弟阿渊亲启”,龙飞凤舞的几个字分外醒目。
段曦宁抬眸与素筠对视一眼,低头将掉出来的信捡了起来,直接打开,粗略地扫了一眼。
素筠不解问:“沈世子这是何意?”
段曦宁将信放到了桌上,仔细端详着,意味深长地笑道:“试试朕对他的好弟弟如何,顺便给朕演一出兄弟情深的戏码。”
说着她又忍不住调侃:“梁国果然富庶,寿礼送得如此丰厚,也不怕朕雁过拔毛。”
素筠将手中的剑交给宫人收起来,坐在一旁给她研墨,询问道:“陛下打算如何,这信可要交给沈公子?”
“肥肉到了嘴边,实在叫人心动。”段曦宁看着信后面所附的礼单,伸手指尖弹了一下,“可若贪了,岂不显得朕小家子气眼皮子浅?有损朕明君之名。”
素筠被她口是心非的话逗得轻笑,陛下分明就不在乎。
天下都是她的,这么点东西又算得了什么?
段曦宁将礼单递给素筠:“你去把这礼单上的东西原封不动地取来,给沈渊……”
朗声说着,她又顿了顿:“不,先送来乾阳宫看看,等休沐了,朕亲自给沈渊送过去!”
“这……”素筠接礼单的手迟疑了一下,不赞同道,“臣派人就是了,哪里值得陛下亲自走一趟了?”
段曦宁哼了一声道:“朕倒是要看看,沈渊能不能被朕给吓死。”
“哦,对了。”她想起什么来似的,“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去库房给沈渊挑件生辰礼。”
素筠略一思索道:“一套贵重些的文房四宝如何?”
“他个读书人又不缺这个。”段曦宁歪头细一思量,想到了什么,道,“去把朕那把琴找来。”
她有一琴名“绕梁”,乃四大名琴之一。相传乃华元献于楚庄王之礼,其声,绕于梁间,循环不已,使庄王陶醉琴乐之中。绕梁三日的典故亦由此而来。
此琴本已成为绝响,前齐国有一痴迷音律的大家依照古书又仿制了出来,后来几经辗转落到了先皇手里,被先皇当做生辰礼送给了她。
先皇本是希望她能君子六艺皆通习之,做个能文能武的人。可她实在不通音律,送她这样一把名琴,便只有束之高阁了。
素筠听她的吩咐,命人将绕梁找了出来,与沈鸿的贺礼放在了一处。
沈渊从不庆贺生辰,也没人会记得一个不得梁王喜爱的公子的生辰,因而他根本没想起来这个日子。
他的生辰又刚好在中元节前几日,听起来并不是多好的日子,便更无人在意了。
是以,他也想不到沈鸿会借着贡赋给他送生辰礼,对此事一无所觉。
有了段曦宁给的那块令牌,商陆便三天两头地叫他一起出去。
一开始,两人只是漫无目的地闲逛,有还几次在城中就迷路了,幸好遇到了贺兰辛好心将他们送了回来。
好在沈渊记路记得很快,去过一次的地方他就能记住大致方位,不会再迷路,一来二去的,他就对云京地形慢慢地熟悉起来,尤其是对各处的书肆了如指掌。
每次出来,他都要去书肆找找看有没有他还未看过的儒家名作,通通都买回去看。
渐渐地,云京能让他长期驻足的书肆便只有城南一家规模颇大的书局。
这家书局乃礼部奉命而开,将网罗来的各类名家著作拓印、抄写之后,摆在书局中供天下士人采买,童叟无欺。
有些书甚至是刚刚从荆国、南汉抄掠回来,拓印完毕,摆到了书架上面的。其中很多书因曾经珍藏在各国王宫的藏书阁之中,沈渊未曾见过,如饥似渴地翻阅着这些典藏。
“好书当供天下人阅之,非为一家之珍藏。”沈渊感慨道,“未曾想到,这大桓的国都能有如此包罗万象的气度。”
“是啊,好吃的也包罗万象。”商陆在书局中看得眼花缭乱,不禁附和道,“我还以为大桓的人喜欢打仗不喜欢读书呢!”
沈渊道:“能太平安稳,没人会想要打仗的。”
商陆歪头看着他,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将什么很重要的事给忘了,方才看向自己公子时,有什么自脑海中一闪而过,未来得及抓住。
段曦宁让户部核算了梁国贡赋之后,才让素筠人将沈鸿另外准备的贺礼搬到了乾阳宫内,打算给沈渊送去。
先前略微扫了一眼礼单,并未有多大实感。如今东西就摆在眼前,饶是段曦宁也吃了一惊。
东西不算多,却件件名贵,有价无市。
其中有幅画还是画圣吴道子的真迹。
段曦宁拿过那装画的匣子,略一摸索,便在夹层中发现了一沓银票。
如今天下虽未一统,可民间为了通商便利,银票一直是通兑的。
显然,这是沈鸿特地给沈渊用的。
沈鸿一个世子,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
还是说,梁国其实比她想象的要富得多,她把贡赋定得太低了?
梁国于大桓而言,不过三州之地。她先前想着江南富饶,便按大桓五州之税赋来定的梁国贡赋,当时还觉着定得高了,原来是大桓穷怕了?
“陛下,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素筠亦是大吃一惊,“这梁国世子想做什么?”
段曦宁将那一沓银票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哼了一声道:“有财还敢在朕面前露,也不怕朕将这肥羊宰了。”
素筠猜测:“也许,这些银子对那梁国世子来说不算什么呢?”
“不算什么?”段曦宁眼神微眯,“那他要从何处生财呢?”
素筠道:“他是一国储君,有的是人愿意为他取财。”
“那日朕看得出来,这梁国世子并非短视之人,贪污受贿之类的他应当不会去沾惹。”段曦宁深思道,“必然是有人私下里替他经商了。”
素筠赞同道:“不无可能。”
“此人若能为朕所用……”段曦宁说着便摇摇头,“商人重利,用不得。”
素筠询问:“那陛下还要送去承明殿吗?”
“当然。”段曦宁挑眉,“朕说了要亲自送过去。”
素筠轻笑:“不如臣与陛下打个赌如何?”
段曦宁来了兴致:“赌什么?”
寻常素筠常与她拿譬如今日哪位朝臣会上请安表、早朝谁会迟到这类小事打赌玩,她觉着颇为有趣,也乐意下注。
“就赌……”素筠道,“这沈公子收了陛下亲自送的贺礼,是会惊喜,还是惊恐。”
“好啊。”段曦宁欣然道,“你既如此说了,必然又觉着朕要吓他了,朕赌他会惊恐。”
素筠哑然失笑,道:“那臣便只能反其道而行之了。”
段曦宁问:“赌注呢?”
素筠眼前一亮,兴冲冲道:“陛下许久未添新衣了,臣让尚服局为陛下做了一套广袖直裾。若臣赢了,陛下便穿上这套裙子,除上朝之外,一天都不许换下来,如何?”
素筠从小就喜欢给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可惜她要习武,后来又去军中历练,穿裙子实在不便。
她登基后,时常忙得饭都顾不上吃,自然也没什么功夫打扮,一向只拣方便些的衣服穿,更是就没了素筠的用武之地。
这让素筠深觉遗憾。
她已经很久没有给自家陛下好好打扮过了,甚是怀念。
不过是小事一桩,段曦宁便觉着自己的赌注也不能太麻烦,便道:“朕若赢了,下回喝酒你不许拦着。”
素筠无奈一笑,点头应下:“好。”
第15章 你很怕朕
段曦宁与素筠定下了赌约,便起驾去了承明殿,却不料这回竟扑了个空。
听着承明殿的宫人说沈渊最近隔三差五就同商陆出去,日落方归,素筠心下暗斥这质子不知礼,小心地察看段曦宁的脸色,担心她会不悦。
素筠正要劝她先回去,就听她扭头道:“当初在军营中时,他就跟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似的,成天钻在他那小破帐子里也不出门。如今出宫了一趟,怎么还转了性子了,难不成觉出我大桓的好来了?”
素筠道:“大桓民风开放,与梁国截然不同,沈公子许是心生向往,流连忘返。陛下不如改日再来?”
“来都来了,干嘛改日?”段曦宁移步进了沈渊的书房,被里面满满当当的书惊到了。这实在不像他的地方,一堆一堆的书,弄得里面像个杂货铺似的。
她记得,当时在个小破帐子里他都把书整齐地收在书箱中,怎的有了书房却乱成这个鬼样子?
粗略地扫了一眼,她坐在沈渊的书案前随手翻看案上的东西,发现竟有副未完成的丹青,山水之作,意境空远。没想到他还擅丹青。
能画山水图,倒不知他还会不会画别的图?
她盯着眼前的画,沉思良久,才移开视线,打量了这书房其他的地方。
与之前她所看到的不同,这次倒是多了几本《食珍录》、《山家清供》之类与吃食相关的书,不知道的会以为他打算做厨子。
素筠跟着她走到门口,看着乱糟糟的书房便皱眉,斥责宫人:“书房如此凌乱,怎的不收拾,可是你们偷懒了?”
“这……”一旁的宫人为难道,“沈公子说要自己收拾,不让旁人动他的书。”
段曦宁抬头问:“这书房一直这般凌乱吗?”
宫人恭敬解释道:“这几日沈公子买了许多书回来,未顾得上打理,才这般乱。平日里沈公子自己会收拾整齐。”
段曦宁扫视着书房中的这些书,未再说什么。
长街上,商陆背着一大包书,蔫儿了吧唧道:“公子,你怎么又买这么多书啊?”
沈渊心情极佳,像是淘到了什么宝贝,耐心介绍道:“这些可是亡轶许久的典籍,先前我只在《七略》中看到过只言片语,如今总算见到全本,自要珍藏阅览。”
商陆叹了口气,就知道自家公子是掉书堆里了:“公子,我听说大桓的女皇陛下在皇城修了一座特别气派的值睿里面收藏着大桓征战四方搜罗回来的书。您要是有机会进去,怕是几个月都不想出来吧?”
值睿沈渊自然是知道的,云京书局的书便是从那里拓印来的。
听闻那里有重兵把守,非朝廷命官不得擅入,他自然是无缘得见其中盛景了,不免有几分遗憾。
他只道:“贪多嚼不烂,回去还是先将买来的书看完。”
商陆歪头打趣道:“公子,你小心读书读傻了。”
刚说完,就见自家公子愣在原地,让他一惊。
不是吧,他才刚说完,公子就真的傻了?
他是个乌鸦嘴?
“公子……”
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远处,商陆也愣在原地,有几分难以置信:“这,这是女皇陛下的圣驾,她在承明殿?”
意识到这件事,商陆心中胆怯,下意识地就想后退躲避,沈渊却是疾步朝着承明殿走去。
刚踏进殿门,他就被里面的阵势吓了一跳。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段曦宁会突然亲自过来,看这阵势似乎还等了许久,不免心下惶恐,急忙拱手长揖朝她行礼告罪。
许久,未见她发怒,也未听她说话。
沈渊心中纳闷,抬眼就看到她身侧桌子上带有吴兴沈氏族徽的礼物,水波不兴中带了几分不安的眸子顿时有了光彩,一下子鲜活了许多。
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不会遮掩,到底是少年意气。
段曦宁颇觉有趣,将那封信递给他道:“今早到的,里面夹着你兄长给你的信。”又指指那一堆的贺礼:“你兄长送的。”
沈渊在看到信封上熟悉的字迹时眼睛便更亮了,听了她的话嘴角都忍不住微微扬起,宛若冰雪消融,春暖花开,令人如沐春风。
这还是段曦宁第一次见他表情如此生动好看,只觉得这才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神情,她忍不住道:“这笑起来还挺好看的嘛,没得板着脸整天装老头子。”
他听了颇觉不好意思地敛住了微扬的嘴角,但还是能让人感觉到他的愉悦。
段曦宁又让随行的内侍把绕梁呈上来,道:“送你的,打开看看。”
似乎没想到她也会送他贺礼,沈渊颇为意外,打开那锦盒见里面竟是一把琴,他好奇地拿出来看,看到琴铭更为诧异:“绕梁?”
段曦宁得意地挑眉:“如何?”
沈渊又郑重地朝她深揖:“多谢陛下!”
“这有什么可谢的?”段曦宁满不在意地叫他免礼落座,“再给朕泡杯茶。”
沈渊听命坐下,娴熟地拿起茶具,行云流水地点茶,为她斟好茶,放到她面前,小心地问:“敢问陛下,我兄长的信是如何送来的?”
段曦宁抿了口茶,抬眸看他,一眼看穿他的心思:“怎么,想与你兄长通信?”
“是。”沈渊如实承认,又忐忑地问,“不知是否合规矩?”
“你兄长的信是夹在国书中的。”段曦宁放下茶杯,也不瞒着他,“你若想与他通信,亦可如此。”
这种奏章平常一年只会有一次,想借此通信,每年也只会有一次机会。沈渊清楚,但也很知足了,面上一喜,急忙行礼道谢。
“行了,别客套了。”段曦宁状似随意道,“说起来,你兄长较你年长,可与你那大伯父有何往来?”
沈渊愣了一下,只道:“兄长早年似是与大伯父有私交,后来大伯父没了音讯,便不见他们通信了。”
“哦。”段曦宁对这答案有些失望,又随口问,“朕看你书房中有未完成的画作,你擅丹青?”
沈渊谦虚恭谨道:“微末伎俩,不敢妄论擅长。”
“既会丹青,可会画别的?”段曦宁接着问,“比如营造图式,或是,舆图?”
舆图非同小可,沈渊心中一突,不知她是何意,有几分谨慎道:“营造图式或可一试,舆图,我从未试过。”
段曦宁扫了他一眼,见他拘谨地坐着,倾身凑到了他眼前问:“沈渊,你很怕朕?”
沈渊一惊,下意识地后撤挪开视线,一时结舌:“陛下,陛下天威赫赫,叫人心生敬畏。”
段曦宁却不容他闪避,抬手捏住了他的下颌,迫使他与她对视,却见他眸中清澈见底,夹杂着一丝惶恐,轻笑:“朕又不会吃了你,怕什么?”
这一幕看得素筠瞠目结舌,她家陛下这回不吓人了,改调戏人了?
沈渊对上她如狼一般锐利的眼睛,不由地失神,难得放肆地看着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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