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便叫他一起去偏殿,吩咐宫人传膳。
若是往常,沈渊自然乐意与她一同用膳,可是想到袖口中的画,他就紧张起来,生怕不慎掉出来被她发觉,开口婉拒道:“陛下政务繁忙,不好过多叨扰。”
段曦宁却道:“一顿饭而已,朕又不是小气之人。”
沈渊本就不怎么会拒绝人,一时不知该如何说,猛然想起什么,询问:“陛下,今日怎未见素筠姑姑?”
“她自是有宫里事要忙。”段曦宁随口道,“又不能尾巴似的日日跟在朕跟前。”
待宫人摆好膳,她在膳桌旁落座,问:“倒是未问你,近来可好些了?”
他道:“已经好多了,多谢陛下关心。”
段曦宁不由地感慨:“到底是年轻啊,好得就是快。”
中毒了还能好这么快。
当时看那架势,她还真担心他就这么没了。
“陛下。”沈渊心底又划过一丝怪异,突然问,“我的病是否有何蹊跷之处?”
第42章 双手执笔
“蹊跷之处?”段曦宁面上满是愕然之色, 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一个病能有何蹊跷之处?是罕见之症,还是不治之症?”
“朕看你就是思虑过多将自己累病了, 你看,这还未痊愈,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沈渊心中有疑, 但又不知该如何说, 便听她又道:“你这个年纪的孩子, 自该无忧无虑, 万事不往心上搁, 别总白白耗费心力想些没用的为难自己。”
“陛下,我不是孩子了。”沈渊一本正经地纠正道, “过了年我便十六了。”
不知为何,他不愿被她当作孩子。
明明他早就已经长大了,且她又不比他大几岁,为何口吻总像长辈一般?
“是不小了, 可依旧是少年人。”她歪头看他, 轻笑,“少年心事当云, 谁念幽寒独坐呜呃。”
“少年人……”沈渊喃喃自语,对上她那双总是极明亮的眼睛, 只觉其中满是令人歆羡的意气风发。
段曦宁说完便拿起了筷子, 大快朵颐,见他仍盯着她看,笑问:“看朕做什么?觉着朕秀色可餐?”
沈渊因这一句戏谑赧然, 赶紧拿起了筷子作掩饰,强装一本正经道:“陛下, 食不言寝不语。”
段曦宁无赖道:“这哪里的规矩?朕可没这样的规矩!”
沈渊知道,论嘴皮子他是无论如何都斗不过她的,默默低头夹自己的菜,识相地少说两句。
他用膳一向是慢条斯理细嚼慢咽的,仪态斯文极了,与风卷残云的段曦宁完全不像坐在一张桌子上用膳的人。
他还没吃几口,那边段曦宁已经干掉几个菜放下碗筷了。
见此,他正要放下筷子,就听她摆摆手道:“吃你的,朕先忙去了。”
一抬头,她便已经风风火火地回了正殿。
承明殿这边,秦老太医笑得合不拢嘴,止不住地点头:“你这女娃娃当真厉害,老夫还得琢磨半天,你竟一下便能猜出来此毒是何物,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老夫不服老不行啊!”
李妁被夸得有几分赧然,谦逊道:“老先生过奖,雕虫小技耳,不敢妄自尊大。”
秦老太医眸中欣赏更甚:“怀才而不骄矜,甚好!”
几人正闲聊着,这边素筠命人将搜查出来的东西全都叫人清点好,存入内帑之中,询问李妁:“李姑娘,不知除了这些,别处可还有不妥?”
李妁解释道:“此毒气味奇特,混到这些人参、灵芝里面不易被人察觉,若放到其他地方便极易被发现。”
“那便好。”素筠点点头,放心了几分,“有劳二位。”
她想起段曦宁曾在此喝过茶,若是此毒真无处不在、无孔不入,损及陛下龙体,那可真是个大麻烦,幸好没有。
将此间诸事料理妥当,她与几人告辞,便回了乾阳宫,去向段曦宁复命。
用完午膳后,段曦宁见沈渊无事可干,素筠又还未回来,便知还不能放沈渊离去。
听大宫女朝雨提起今年所用桃符,便想起自己曾经见太傅可双手执笔写对子,问沈渊是否也会。
“写对子?”沈渊有些为难,“只是,宫中宫室繁多,这么多对子只怕须得几日。”
段曦宁听他言外之意,讶异:“你会双手执笔?”
不明白她为何这般反应,沈渊疑惑:“此事不过是孩童游戏,为何不会?”
呃……
她就不会。
第一次见太傅双手执笔,左右写出来的字还不一样时,她比看到街边变戏法的大变活人还要惊讶,以为自己看到了什么神仙。
后来她偷偷练过。
算了,她就不是块能写会画的料。
她有些不想同他说话。
段曦宁抿了抿唇,将些许粗鄙之言咽了回去,道:“宫中自有尚宫局操心,你写一对给朕看看就行,只当是一时玩乐。”
说着便让宫人给他拿写对子用的桃符来。
实话说,沈渊并非大放厥词。
他提起两支笔,不假思索地落下,笔走龙飞,一气呵成,一副对子很快便写好了。
两边的字都很赏心悦目,有颜筋柳骨之风,不逊色于大家。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人这般写对子,段曦宁依旧心中啧啧称奇,只面上不显,不想让他看出来自己连这“孩童游戏”都不会。
切!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还是手无缚鸡之力,一根指头都打不过她?
有种以后双手持剑,使两种剑法,那才叫大本事!
她酸溜溜地想。
素筠进得殿中,见他们竟在写对子,诧异道:“陛下,小年都还未到,现下写对子是不是太早了些?”
“先练练手。”段曦宁随口道,见她进来,隐晦地问了一句,“事情忙完了?”
素筠瞥了一眼一旁的沈渊,回道:“是,都料理妥当了,陛下可放心。”
闻听此言,段曦宁当即便准备赶人,朝沈渊道:“好了,待除夕写对子时,再让沈公子大显神通,今日便不必多麻烦了。”
时刻担心自己藏在袖中的画被发现的沈渊,知道总算能走了,此刻也松了一口气,朝她施礼告退。
可惜他因还未痊愈,身体孱弱,年前不慎又染了风寒。
虽不甚要紧,可除夕来给她写对子是不能了。
段曦宁过年时要分别受文武百官、内外命妇、各地封疆大吏以及各藩属国朝拜,他生怕将病气过给她,那便成罪人了。
年后开春,贺兰辛亲自打了一对大雁为聘,正式开始与李妁过六礼。
两家很多事早已商定好,这六礼便与旁人家不同,并不需耗费个一年半载的。
可两家毕竟都只有一个孩子,婚姻大事自是马虎不得,样样都要精细,下来也得大半年,婚期便定在了后半年金秋时分。
置办婚服时,贺兰辛本想直接去城中云锦坊花重金找绣娘做,却被母亲拦下了,直言不必花这冤枉钱,她便能绣。
比起外人,自然是自家人绣的更上心些。
更何况李妁是在她跟前长大的,算她半个女儿。她老家那里的风俗,都是母亲为女儿准备嫁衣。
如今也算圆一圆她未得女儿的遗憾。
天渐渐暖和起来之后,旧病缠身的沈渊也终于痊愈。
贺兰辛倒也没忘了陛下还为他收了这么个徒弟,抽了个空便上承明殿走了一趟,打算与沈渊商定好习武之事。
时至今日,看到承明殿的匾额,他仍旧不由地感慨万千。
他记得第一次见段曦宁的时候,便是被先皇领着,从乾阳宫到了承明殿。
那年他九岁,刚刚丧父,先皇感念父亲的救命之恩,叫他做了她的亲卫。
说是亲卫,其实跟玩伴也没什么两样,毕竟一个九岁的孩子也做不了什么。
他一开始很想父亲,时常总闷闷不乐,她满不在乎道:“这世道有几个父母全乎的,这有什么可难过的?真矫情!”
那时他气得想要打她,看她是个女孩儿又是公主,这才忍住了。
后来他才知道,他失去父亲之前,她也失去了母亲,也常偷偷跑到先皇后的殿中哭。
其实她说得不无道理,百年乱世,战乱不休,多少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后来她和她所有的亲卫,除了虞升卿,便没有父母齐全的。
当年他还小,还需跟着师父受教,如今却是要来做别人的师父了。
不得不叫人感叹日月如梭,白驹过隙,一晃光阴竟是过得如此之快。
“老贺,你搁这儿干啥呢?”
正感慨万千,觉着自己兴之所至马上就能赋诗一首,一只大手一下子将他游离的思绪拍了回来。
回头看着伏虎那张笑得灿烂的大脸,贺兰辛无奈叹气问:“伏虎,你怎么在这儿?”
伏虎熟稔地勾着他的肩就往里走,听他这么问,灿烂的笑容一下就垮了,竟还夹杂了一些委屈:“太傅说我一直扰他,不想看见我,让我来找小沈熏陶就行,别再烦他。”
段曦宁忽悠伏虎去太傅府上受教的事,贺兰辛自然知道。这会儿听到伏虎这么说,被他这夯货模样逗笑了。
他一直怀疑,先皇能选伏虎给段曦宁做亲卫,不仅是因为伏虎的养父伏将军为国捐躯,伏虎彻底成了孤儿,得好好安顿英烈遗孤,更是因为伏虎够憨。且他同样不爱读书,能给段曦宁在功课上垫个底,显得她读书没那么不好,让太傅训斥的时候他俩搭个伴儿。
看看这小子多好骗,段曦宁跟他说去太傅府上沾沾书卷气就能读书好了,他就真的三五不时地去。
笑话过他之后,贺兰辛才拍拍他的肩膀半忽悠半正经地劝道:“自己不看书,靠别人熏陶你一辈子也记不住什么。太傅说不定是让你来试试沈公子的学问,不如你多同他打交道,见贤思齐,虚心请教。”
伏虎一听便懊恼:“陛下又忽悠我!我就知道她一肚子坏水儿没安好心!”
娘哎,总算是回过味儿来了。
贺兰辛可算知道,段曦宁从小到大为何这么爱逗伏虎玩儿了。
这家伙虎头虎脑的,出门都是当,回回都一样,还回回都上当,不逗他逗谁?
第43章 叫小师叔
见两人进得庭中, 沈渊起身相迎,同贺兰辛相互拱手见礼:“贺兰将军,伏将军, 亲自登门可有何贵干?”
伏虎杵在一旁大约是觉得不好意思,也跟着贺兰辛朝沈渊回了个粗枝大叶的揖礼。
听沈渊这么问,他才想起来方才贺兰辛还没回答他的话, 也跟着问:“对啊, 老贺, 你来干嘛了?”
贺兰辛同沈渊正色道:“先前与沈公子也提过, 陛下让我来教公子剑法, 我便是来商议此事的。”
还没等沈渊说什么,伏虎先一惊一乍:“陛下让你教他剑法?他连武艺都没有, 这得教到啥时候?”
贺兰辛看了沈渊一眼,转而同伏虎道:“谁也不是生来就会,不然陛下何必让我来教?”
沈渊差点儿将此事抛诸脑后,先请他们落座, 让人上茶, 这才在贺兰辛对面坐下,客气道:“贺兰将军寻常公务繁忙, 此事自是随将军之便。”
贺兰辛略一思考,提议道:“那便由我抽空来承明殿, 平日沈公子若有要事, 可去十六卫衙门或是贺兰府上寻我。”
沈渊自是客气应下。
伏虎眼神滴溜溜地看着两人,像是终于想到了什么,笑得春光灿烂:“老贺, 这下你是不是就是小沈公子的师父了?咱俩都是一个武师父教出来的,也算是师兄弟, 那我不就是他小师叔?哎呀,这感情好!”
从小到大,他年龄小,辈分也小,难得有一次能在辈分上占点儿便宜,像得了什么宝,乐开了花,笑得牙不见眼的。
这呲着大牙乐的模样实在太傻了,贺兰辛忍住了给他脑袋来一下的冲动,尴尬地干咳了一声,忍不住给伏虎泼冷水:“只是受陛下之命教习剑法而已,哪里能算什么正经师父?”
“教了本事那就是师父!”伏虎才不管那么多,朝沈渊笑得阳光灿烂,“那个……小沈啊,以后咱就是你小师叔了,有什么不懂的,来问师叔,师叔教你!”
沈渊被一口茶呛住,抿唇轻咳,没接话茬,而是问:“伏将军今日前来可有要事?”
方才还兴高采烈的伏虎一下有些蔫儿:“太傅让我来的,他让我少上他那儿转悠。”
沈渊想起,前两天去太傅府上还听他抱怨,说伏虎小时候和陛下一样,都不爱读书,看见书就犯病。
这几个月这小子却不知道抽什么邪风,非要往他眼前晃悠,说要熏陶点书卷气。
太傅现在看见伏虎就头疼,一直在想着怎么打发他,没想到竟是将他支到了承明殿。
太傅可真想得出来!
大概是觉着沈渊比太傅好说话多了,伏虎一扫低落,豪气地拍拍胸脯:“以后你读书我就跟着你读,你练武的事儿就包在你小师叔身上了!”
沈渊:“……”
贺兰辛:“……”
贺兰辛是第一次教人习武,不知该从何教起,只得回想当年陛下请的武师父都是怎么教他们几个的,先让沈渊从扎马步练起。
这是每个习武之人都要练的功夫,马步扎得稳师父才会教其他的。
马步简单,沈渊也一点就通,不用贺兰辛多费功夫教。
他是个极有毅力的人,贺兰辛说让每日扎一个时辰马步,他便雷打不动地在庭中扎够一个时辰,只多不少。
在习武之前,沈渊从没受过这样的劳累,一开始是极不适应的,仿佛胳膊腿都不是自己的了,扎完马步常需要空青扶他一把才能起来。
这可将空青心疼坏了:“公子,您大病初愈,要不习武之事过几日再说吧?”
沈渊轻轻活动着僵硬的膝盖和脚腕,在庭中的石凳上坐下,抬眸看着万里无云的蓝天中飞得极高只能隐约看见模糊影子的鹰隼。
直到视线中只剩一片碧空,他才回过神来道:“技多不压身,习武没什么不好,既可强身,又可自保。”
虽说贺兰辛要教他,可因要负责京中防务,除了休沐平时很少过来。
但伏虎就不同了,他本就要宿卫宫廷,随时能晃悠到承明殿。
那天伏虎说要同他读书,沈渊以为他不过是顺嘴一说,谁知他真的来了承明殿,说要看他看过的书,还美其名曰一边看书一边盯着他扎马步。
沈渊这些天看的是前朝李延寿所著《北史》。此书共有一百卷,他已看了大半,只剩最后几卷。
一听是史书,伏虎就来劲了,非说自己最喜欢看的就是史书,自告奋勇地要从第一卷 看起。
沈渊想着他有好学之心,自己不该吝啬,便大方地拿书给他,谁知他翻开书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睡得呼噜震天响。
他可算知道太傅怎么能这么烦这家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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