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沈渊松了一口气,正有些欣喜,就听她道:“我记得你背书的声音,你给我背《吴子》,我就原谅你了!”
第95章 此时此刻
翌日一早, 段曦宁从宿醉头痛中醒来,猛然坐了起来,转头就见守在一旁的素筠, 凑上来温柔地问:“陛下醒了?可有不适?”
“头疼。”段曦宁还有几分委屈地蹙了蹙眉,揉了揉太阳穴,看向外面天色问, “什么时辰了?”
素筠忙为她奉上热茶:“辰正了。”
段曦宁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觉着熨帖了不少, 想起了什么, 犹疑:“朕昨日仿佛看见了沈渊?”
素筠浅笑提醒:“昨日陛下喝多了出去乱跑, 正是沈公子抱陛下回来的。陛下又记不起来了?”
段曦宁疑惑:“他怎会在此?”
“与太学生一起来的。”素筠解释道,“吏部凑不出太多文吏, 太傅让一批太学生跟着过来了。”
“行吧。”段曦宁点点头,将茶杯放到一旁,起身由着素筠侍候她洗漱更衣,又问起, “他们人呢?”
“此刻约莫是都去了城中官署。”素筠一面为她束发, 一面思量着回道,“云京来的人须得统一调配, 划分职责才是。”
“朕去看看。”
待收拾妥当,段曦宁便大步出了军帐, 一声嘹亮口哨叫来自己的枣红战马, 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素筠急得在后面喊:“陛下,好歹先用朝食!”
“不用麻烦!”段曦宁只扔下了一句, 便再看不见背影。
帐外的伏虎见她就这么走了,也赶紧上马紧随其后:“陛下, 等等我!”
段曦宁没有理,只挥了挥马鞭,将他远远甩在身后。
伏虎追得分外吃力,进城之后又不敢疾驰,待看到她的战马时,就见她站在一个简陋的包子铺前朝他招手。
娘嘞,不容易,陛下终于知道体恤他了!
这是要请他吃包子?
他美滋滋地凑了上去,未料她提着油纸包包裹的几个包子飞身上马,只留给他一句:“记得给钱!”
他傻愣当场,眼前只有个中年大叔挂着小心讨好的笑容,伸手比划了一只手:“军爷,三个包子,五文钱。”
“五文钱?”伏虎诧异,摸了摸钱袋子,扔给他几颗碎银子,“不用找了。”
大叔以为他想要耍赖,未曾想到他会这么大方,忙接住银子连连道谢,说什么要给伏虎再拿几个包子。
“又没有肉,我才不吃这玩意儿,你留着卖给别人吧。”
伏虎摆手拒绝,立即上马,追着段曦宁到了官署处。
看到她在和出征蜀地的将领及云京来的文官们议事,他这才安心去外面觅食。
天底下像他这么尽职尽责的护卫,真是不多了啊!
在官署后厨喝了碗热腾腾的馄饨,伏虎不由地在心中感慨。
刚放下碗,觉着无比熨帖,抬头就见门外有个熟悉的身影闪过,他当即冲了出去。
也不管对方在做什么,他冲上去一掌拍在了对方肩膀上,爽朗的声音中满是兴奋:“小沈!哈哈哈,你咋也来啦!太好了!”
沈渊被这一掌拍得踉跄,惊了一跳,手上提的水也洒了大半,不用猜就知道是谁,无奈叹气:“伏虎,你做什么?”
伏虎咧着嘴笑得灿烂,蒲扇似的大掌又在他肩上拍了拍,好奇地问:“你这是干啥去?”
沈渊有些可惜地看了看洒落一地的水,道:“清扫屋舍。”
官署里分给他公干的屋子实在脏得不像样,他便打算自行洒扫一番,谁知刚打了一桶水回来就这么给洒了。
“我帮你。”伏虎拍拍胸脯,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木桶,仅剩的小半桶水也洒了出来。
得,他一大早打的一桶水,就这么回馈皇天后土了。
伏虎自从跟着段曦宁平定西南夷回来,整个人都闲得发慌了,做文吏的活儿他又没耐心又不想干,蜀都业已平定下来,也没用得着他的地方。
现下终于能找到他能干的活儿了,可把他忙活坏了,手脚麻利地将分给云京来的人的官舍都洒扫干净了,让一众文吏赞不绝口。
本以为沈渊来了,又有人能给他讲史书上那些有趣的故事解闷儿了。
谁知他高兴早了。
沈渊一来就开始成日埋首账册文书,根本没这闲工夫。
倒是段曦宁见伏虎实在闲得慌,干脆叫他去整顿蜀宫。
如今有一批太学生过来,她打算仿照云京学宫,将此处也改成学宫,作为蜀地官学,吸纳蜀地学子。
既是作为官学,自是得好生改建整顿。
这下可够伏虎忙一阵的了。
别看伏虎读书不成样,还贪好酒,干起别的活儿来倒不含糊。
不过月余,他便将蜀宫整修得差不多了,还贴心地洒扫了尘土。
云京来的人,尤其是这些太学生,极大缓解了蜀地眼下用人之急。
非常时候行非常之事。
原本这些太学生就有功名在身,段曦宁干脆大方地给他们都赐了官。
云京毕竟不能长久无主,在安排妥当蜀地大小诸事,各地官署渐渐都有人支应起来后,仲夏时分,段曦宁终于准备班师回朝。
因留了大批兵马驻守蜀地,回朝的兵马较之来时少了许多。
后续驻军事宜还需顾安之主持,段曦宁就先行带了少量兵马踏上了归途,留顾家父子暂且善后,随后再归朝。
沈渊本就只是过来打打下手,他身份特殊,自不会留在蜀地,便跟着段曦宁一起回去了。
可算是能回去了,把伏虎高兴坏了,恨不得能一日千里,转瞬而至。
大军行至长安时,恰入了七月,城中已十分热闹,来往踏青的少年人络绎不绝,一派升平景象,丝毫未曾受战事波及。
大军接连行军,段曦宁终于住腻了军帐,便命人去找了别苑歇脚,顺便也好在此休整。
春光明媚,风景正好,趁着他们拾掇别苑时,段曦宁心情大好,独自出去跑马。
沈渊和伏虎担心她的安危,与几名护卫骑了快马跟着她。
几人并立于高山之上远眺,不免生出无限诗意与豪迈。
在微微拂过面庞的山风中,沈渊扭头见段曦宁似乎在怀念着什么,问:“陛下在想什么?”
“想到些许往事罢了。”段曦宁意味不明地勾唇,“此时此刻,与当年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不知,今时今日今人,还有没有当年胆量?”
“啥呀?”伏虎听得云里雾里,一头雾水地问。
段曦宁笑意愈深:“你还小,不懂。”
伏虎自是不满她这般说,立即道:“陛下说明白些我不就懂了。”
沈渊想到了什么,含蓄道:“我记得《大桓实录》所述,当年先帝西征回师之后不幸因病驾崩,陛下便在此时即位。”
“这我也知道!”伏虎兴奋道,旋即又是疑惑,“跟这有啥关系?”
段曦宁眸中满是戏谑:“所以说你脑子太小,装不下事,这才想不通。”
伏虎错愕地瞪大双眼,明白过来她这是在说他头脑简单,当即面上浮现恼怒:“陛下,明明是你话没说清,我脑子好使着呢!”
说完就气鼓鼓地策马跑到了远处,还从马上侧身伸手捡地上石子当暗器,打天上的飞鸟玩儿。
段曦宁看着他的背影,命令其余护卫:“都退下,不必再跟着朕”
众护卫自知是来保护圣驾的,可圣命同样不可违,犹豫片刻才领命离去。
一旁的沈渊看着他们远去,忽然道:“陛下,先帝应当,不是在云京驾崩的吧?”
段曦宁原本带着笑意的面容倏然转冷,眸底闪过杀意:“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天子于京师之外山陵崩,非同小可。”沈渊迎着她的神色,继续猜测,“更何况,还有皇子在京师。一如今时,陛下在外,皇子在京。”
段曦宁眸色森冷地警告:“沈渊,胡乱臆测,小心项上人头不保。”
沈渊淡然道:“既是胡乱猜测,自是出得我口,入得陛下之耳,再有旁人非议,皆为妖言惑众之悖逆。拿着多年前旧事挑唆皇家,扰先帝身后清净者,皆为逆贼。”
段曦宁的神色又冷了几分:“你知道了什么?”
对上她这般神色,沈渊到底有些胆怯,强装镇定道:“我一概不知,惟知陛下似乎对有些事不放心,耿耿于怀。”
段曦宁双眸微眯,与他对视许久,忽然大笑起来:“沈公子这史书倒是未曾白看。”
见此,沈渊心下愈发有几分慌乱:“闲来打发工夫,胡思乱想罢了。”
段曦宁见他这反应,一把拉过他缰绳,将他的马拽近了些,凑近他问:“你又怕什么,好像我会吃了你似的。”
见她似乎又不正经地玩笑起来,沈渊才松了一口气,定定地看着她,道:“陛下,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胡乱说话,有损陛下的声誉。”
那坚定的样子,就差指天发誓了。
段曦宁嗤笑出声,放开了他的缰绳:“行了,少磨嘴上功夫。大好的山水,说这些当真煞风景。”
双方静默许久,段曦宁远眺群山,望着孤零零挂在天上那一轮红日,忽然道:“其实,若当初父皇不是只有我一个孩子,若父皇没有将我当储君教养,我不是非要这个皇位不可的。”
“可我怎么能,让自己以后的命,捏在一个黄口小儿手中呢?”
说这话时,她眸中闪过一道杀意。
这个世上所有人,惟有父皇能让她屈居人下,其他的,谁都不行。
她可以为了皇位读书习武,做所有不喜欢做的事。这般刻苦,可不是为了给个小屁孩儿做什么摄政长公主的。
位高权重,哪里有至高无上来得痛快?
随着她渐渐长大,有了一统天下、再造盛世的理想。能让她实现抱负的,只有坐上皇位。
她才不要为旁人做嫁衣。
她话锋一转,又道:“或许,当初齐隐帝不那么心狠手辣,对父皇赶尽杀绝,我就只会是一个将军千金,每天打马在外面疯玩儿,什么都不用操心。”
“不像现在,被一堆军务、政务压的喘不过气来,多少年如一日,勤勤恳恳,生怕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身死国灭为天下笑。”
沈渊轻声道:“可是,佛曰:众生皆苦,唯有自渡,天意无常,顺其自然。”
段曦宁扭头看他一眼,淡然一笑:“是啊,众生皆苦。但人总是贪心的,享了常人享不到的福,还要觊觎常人所有的微末幸福。”
“你不知道,我少时,很想偷偷跟着贺兰辛他们出去玩儿。听虞升卿说,上元节,云京的灯会热闹极了,火树银花不夜天,我竟一次都没看见过。
“先前总是很遗憾的,后来便想通了,我已坐拥天下,没什么可遗憾的了,不应当贪心。”
沈渊闻此,想到了什么,询问:“过几日便是七夕,想来长安定然也是热闹非凡,不知可否邀陛下同游?”
段曦宁怔了怔,这才露出一抹浅笑:“金风玉露,恰是好时节。”
说完她便调转马头扬长而去,只留下一句“不见不散!”。
第96章 七夕同游
长安的七夕节盛大欢腾, 七夕灯会更是一年之中少有的盛事。
大桓允准男女可在上巳、上元、七夕三节自定婚事,无需媒妁,且这三日各地都不会宵禁, 可欢闹一整夜。
因而不少年轻男女常在此日相约同游,结识交友,物色合意之人, 以期可与情投意合之人结发。
知自家陛下与沈渊相约, 素筠微感意外的同时, 见她打算一身常服墨发高束就这么出去, 好说歹说地要为她好好打扮一番。
段曦宁倒无所谓, 坐下仔细一想,今日大多是男女偕同出游, 若她出去被人当做男人,与沈渊走在一起,好像是有些奇怪。
素筠先是手巧地将段曦宁的头发全部梳成了垂云髻,正中用一只玉制华胜点缀, 显得简洁大气。
担心自家陛下没事抽着首饰当暗器玩儿, 素筠又多簪了几支素一些的玉簪固定好发髻。
梳好了头发,素筠又把一身稍显利落淡雅的云归直裾给她换上。那直裾的裙摆款式简洁, 以银丝纹饰点缀,轻盈活泼。
之后, 素筠又给她上了妆, 眉间点缀了一枚精致的海棠花钿。
段曦宁虽有爱美之心,但实在无太多耐心,这么一趟下来早有些不耐烦。
好在素筠动作利落, 终于在她坐不住时收拾妥当了:“陛下看看,如何?”
对镜看着自己这一身打扮, 段曦宁丝毫不谦虚道:“极好!”
她很喜欢漂亮的人,从镜中见自己这幅模样出乎意料的养眼,没了被按着打扮的不耐烦。
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以后若想看美人,对着铜镜看看自己仿佛也不错。
素筠被她这话逗得轻笑出声:“陛下对臣的手艺可还满意?”
段曦宁负手而立,老神在在地点了点头:“嗯,不错不错,深得我心。”
沈渊等在段曦宁院子外,在她出来时眸中闪过惊艳。
他极少看她这般模样,一时竟微微有些看愣了,直白的目光将她看得有些不自在。
甩掉心头那仿佛是羞涩的不自在,段曦宁大大落落的伸开双臂展了袖子,轻盈地转了一圈,得意地问:“怎么样,好看吧?”
沈渊满眼含笑地欣赏着她盛装打扮的模样,点点头,温柔道:“陛下,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
往常沈渊都是用一根普通的发带束发,今年已到加冠之年,才开始戴冠。
今日他用白玉冠将墨发高高束起,衬得公子如玉,端方稳重。
他着一袭青衫,明明作文士打扮,却没有文弱之气,反而在月光中显得有几分仙风道骨,仿佛随时要翩然而去。
她最喜欢人夸她好看了,顿时心满意足,不吝称赞:“你也好看。”
沈渊赧然一笑,从广袖之中掏出一个细长的匣子,里面是两支雕琢精致成色极好的白玉簪:“这是我用羊脂玉雕琢的,陛下看看可喜欢?”
他知道她不常打扮,甚少用到这种首饰,但民间寻常男子大多都会送心上人簪子作定情信物,他便也想送她。
段曦宁眼前一亮,指了指其中一支微微偏头又指了指自己头顶,示意他给自己戴上。
沈渊微微一愣,拿起那支簪子,在她发髻间寻了个合适的空隙,轻轻地为她戴好,夸赞道:“很衬陛下。”
段曦宁笑问:“这两支簪子是一对的吗?”
“算,算是吧。”沈渊未曾想到她会这般问,想想都是一块玉石上取材的,应当,也能算一对吧?
“正好。”段曦宁拿起了另一支白玉簪,将他头上原本穿着发冠的长簪抽掉,换了那簪子,满意地笑道,“这多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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