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逐渐安静下来,但两人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安静。
身后督查庭依旧咬得很紧,观九的踪迹已经暴露,想要带着至高神继续狂飙,只会越来越困难。
“好在,我们的目的地已经到了。”
毒水母轻快地笑了起来,自动驾驶中的方向盘猛地一甩,刹车制动系统发出刺耳轰鸣。
已经千疮百孔的私人飞舰最后爆出一阵黑漆漆浓烟,歪歪斜斜地停在了某座高大建筑的旁边。
至高神挣-扎着解开安全带,下车之前终于得以松了一口气。
她感觉再不滚下飞舰,自己真的要晕车了。
经历了这一番如同电影般的速度与激-情,灯抱影特意为她定制的刺绣复古红色长裙依旧鲜明而煜煜生辉,在漆黑夜幕下如同一道火焰的亡魂,金线绣出的狮鹫张牙舞爪。紧随其后的观九目光又一次落到了金丝狮鹫上,明显再次皱眉。
随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面前的建筑。
这是坐落于首都星主城区最边缘的钟楼。
在星际时代,这种看起来复古听起来也很复古的东西本应该早就被岁月所淘汰。它能留存于此,原因是文化价值远远多过于实用价值。里面的大摆钟早已换成了自动的电子钟,每到特殊的日子,钟楼就会自动摇摆轰鸣,在夜色中把钟声传遍主城区的每个角落。
也正因如此,它也是整个主城区,最高最古旧的建筑物之一。
涂了特制白漆的墙体甚至已然斑驳,符皎抬头嗅了嗅空气中清晰的腐朽气息,叹了口气。
“这就是你不惜得罪整个首都星也要带我来的地方吗?”至高神问,“虽然听起来很浪漫,但其实幼稚到不能再幼稚了......我该感觉荣幸吗?”
“当然,”观九-大言不惭,笑着走上前去,拉开了那道钟楼的门,“幼稚是用什么来定义的呢?如果是你的话,哪怕整个宇宙放在你面前,你都会感觉到怜爱且幼稚吧。”
说着,他九十度彬彬有礼弯下腰,装模作样地冲着至高神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女士优先?”
第76章 可复制
这时候又说上女性优先了。
符皎深深叹气, 还是默默拔腿,走进了灯光昏暗的钟楼内部。
两人一前一后关了门,腐朽尘埃气隔绝外界逐渐微弱的警笛声,漆黑建筑内部罕见地依旧保留着螺旋楼梯而非电梯, 一圈圈绕着直到钟楼顶端, 抬头看去如同后现代抽象派的画作, 光是瞧着就让人眼晕。
周遭墙壁上遍布着污渍斑斑的电路板与电线, 摸上还微微发着烫,楼梯也老旧,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
“看起来有几百阶呢, ”至高神一边扶着扶手往上爬, 一面又叹了口气——这是她今晚不知道多少次叹气了, “说不定等咱们爬上去, 底下已经被督查庭围满了。”
“真是悲观啊, 神主。”
观九笑着跟在她身后,语气轻飘飘地补充:“不过没关系,你不是说了吗?我才是罪犯,你是人质而已。”
“就算被围满了督查庭的队员,挨抓的也是我。”
符皎脚步慢下来,回头看了他一眼, 后者露出一个几乎挑衅的, 大大的笑容。
“不是吗?”观九问, “在我和灯抱影之间, 你还是更偏爱那只狮鹫, 不是吗?”
“得了, 至高神,你早就知道灯抱影对你是什么感情。”
虽然是笑的, 但观九的红瞳却直勾勾地盯着她。
就像是执拗的、幼稚的孩子,在此刻就想朝家长要一个答案。
“......”
“我不否认,”至高神淡淡地扭过头去,继续爬楼梯,“但抱影是我的幼崽,猞和覆衣是我的幼崽,你也是。”
“我不会容许他们受到伤害,一如我也不会放任你不管。”
......真是说得好听啊。
毒水母如此想到,嘴角轻微地抽-动了一下。
身边墙体电线裸-露出来缠绕在楼梯上,符皎不得不迈一-大步绕过电线,避免被绊倒。
这一句话说完之后,观九倒是一改常态地陷入了沉默,钟楼内部一时只剩下两人一深一浅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爬了半小时才爬了一半。
他俩靠在栏杆上短暂休息时,红发水母的目光始终落在符皎身上。呼吸声在钟楼里清晰可闻,周遭探照灯一闪一闪地晃着,止不住周遭昏暗腐朽。螺旋形状的楼梯朝着钟楼顶端蔓延,符皎想重新登上一阶台阶时,听见观九长腿一迈,声音在身旁极近处响起。
“当年,我知道你为什么走。”
观九在她身侧,那轻描淡写的、似乎含-着笑意的声音:“说那些好听话骗骗他们也就算了,你骗不了我。”
这一回,至高神上楼梯的动作总算是停顿了半秒。旋即似乎想到了什么。
半晌,她如同恍然大悟般,回头看了眼观九。
语气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安然。
“啊......所以,”她淡淡道,“你那天,并没有离开议会,是不是。”
“是呀。”
毒水母笑了起来,像是愉快于她终于、终于发现了这个秘密。
“那天,我听见你和祂的对话了,一字不落。”
*
“现在想想,我真不知道当时遇见你,是好事还是坏事。”
扶手栏杆上沾了灰,冰凉。
总算是爬到了顶楼,观九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了通行卡,走到另一边去开电闸。一面开电闸一面似随口闲聊。符皎坐在台阶上抵着下巴看他开锁,这电闸密码锁看起来似也落后市面上好几十年,开起锁来相当费劲。
通行卡滴滴几下不出声了,毒水母叹气,顺手把卡丢到了一边,解下腕上金属袖扣,咔咔重新组装。
再一摁袖扣机关,那本该小巧的装饰物顶端瞬间喷-出炽热的蓝色光焰,绕着电子阀门灼烤两下,登时爆出堪比电焊的火花。
“吧嗒”一声,密码锁装置应声而落。
符皎:“......”
你有这东西你刚才用通行卡鼓秋半天干什么。
顶楼的门总算开了,冰凉夜风混杂着火鹤花节燃放的烟火气飘过来,大抵是真的换季了,又或者是高空太冷,站在风口的地方,符皎后知后觉地摸了摸小臂。
烈风从顶楼倒灌进来,走进高空钟楼的夜色之下时,那件火红的礼服都在风里飒飒地招摇着。
不愧是主城区最高最老旧的建筑,四面八方眺望过去,尽是绚烂的、辉煌的、灿烂明亮的灯火。
连带着那些充满科技感的、湛蓝的光轨环绕于城市之上,无数文明的火焰明灭不休间贯穿时间与空间,赫赫煌煌被笼罩在巨型的仿真火鹤花树幻影里,伴随着那些涌动不休的、凡人看不见的数据流。
漆黑与喧嚣,沉寂与生动,老旧与崭新,在顷刻间仿佛被割裂成两个世界。
而水母,她曾极为钟爱的、亲手从奴隶拍卖会上带出来,一手教导成长的幼崽,就这么站在她面前。
站在光照不到的、割裂般的阴影里。
观九面朝着至高神,倒退了几步,张开双臂,像是在给她展示这个尘世。
那剪裁精致的、末尾拖曳下来连绵雪白丝绸的衣衫,被风吹得高高扬起,像被剪断的羽翼。
“这些年,我有很多话,很多话想对你说,也有很多问题想问你,”观九笑了,“特别是在你走后。”
“你,和那个‘观测者’。”
“整个宇宙,在你们眼底都是待宰的羔羊,对不对。”
毒水母略略歪头,看着她,眉眼弯弯地问:“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要降临这里,又要假惺惺地救我们走呢。”
“是不是只有对你有价值的东西,才能顺理成章地站在你身边呢。”
“......”
至高神静静地站在他对面,没说话。
没认同也没反对,只是极轻地、淡淡地叹了口气。
半晌,观九听见符皎说:“你不该偷听那些话的。”
“我确实不该听那些话,”毒水母微微停顿一下,嘴角扯了扯,流露出一个薄凉的、几乎是饱含涩意的笑,“如果可以重来,我甚至不愿意再踏进那个夜里一步。接下来你走的七千年,我每每午夜梦回都是那一幕——我甚至不知道你到底要做什么,你的嘴里,到底有没有对我们说过真话。”
“至高神,如果在你眼里,这个宇宙是可复制的、一切都可以推翻重来的推演棋盘和副本。”
“那我们,又算什么?你的棋子吗?”
观九向前一步,双手插-进裤兜里,唯有那双瞳孔似浸-透了鲜血般明晃晃映着黑夜之下的光。
像是淬了怨毒的鬼魂,从极其茫远的过去爬回来,声声诘问着故人。
“如果这个宇宙的一切灾难、我们曾费尽心思阻止的一切,都是你们轻描淡写的推算和赌局,我们又算什么呢?”
一如过去的每一次诘问自己,又一如过去的无数次诘问星穹,观九还是没能得来回应。
钟楼顶楼一片寂静,只剩下远处轰鸣炸裂的烟花太璀璨,今夜盛大的火鹤花节依旧狂欢。
再远的地方,是警笛的刺耳尖锐声音划破死寂,钟楼之下的轨道尽头影影绰绰地出现了层层叠叠的飞舰倒影。
符皎低下头,仔仔细细摸索过袖口。那里刺绣着的某颗红色小珍珠似乎不翼而飞,应当是在围追堵截狂飙的中途被抓掉了。
观九的声音从面前传来,灌透了夜风的寒凉。
“从那一-夜开始,”观九说,“我就再也没为自己活过。”
“你不该救我的。从遇见你的那一刻起,未来一万年的观九,已经死成了枯骨。”
“我恨你。”
“以前是,现在也是。”
符皎抬起眼。
在浓重的、黑沉沉压下来的阴影里,在这个本该盛大狂欢的、艳丽滚烫的节日里,钟楼上的观九解开了衣服。那张漂亮的、雌雄莫辨的、苍白到不像人类的脸上露出了一点肆无忌惮到快意的神情,笑得绝望又欢畅,几近病态。
丝绸衬衫领口歪歪扭扭大敞着,那苍白劲瘦的胸膛上,赫然间显露出从锁骨直直劈到小腹的巨大深紫色裂纹。
那裂纹几乎占据了他整个胸膛,血管似的深色纹路从胸口向周围延伸着,如果放大一万倍,与伪神融合的那道规则裂隙简直毫无差别。就连堕-落的、不带半点生机的、绝望到浸染魂魄的气息都如出一辙。
裂纹中间深紫近黑,一颗金色的、如同竖瞳般圆溜溜的结晶震颤着,内部一缕黑色贯穿而下。
放眼看去,如同观九的胸口,寄生了一只巨大的、深紫的眼睛。
——比猞、雾覆衣,甚至是灯抱影。
更深层的、更濒临崩溃极点的、源自精神和意志的谵妄和崩溃。
简直如同......他就是更为羸弱也更为疯癫的、另一道被规则裂隙吞噬共生的怪物。
与伪神系出同源。
攀附于观九肌肤之上的深紫色眼瞳亮起,那些紫色纹路如同藤蔓般妖异着蔓延,天穹之外隐隐传来轰鸣之声。
脚下钟楼如同惊恐的巨人般战栗,真实的空间从观九脚下开始缓慢塌陷,就好似平实的维度被更高的阶级撕开了纸张般脆弱的一角。那些钢筋混凝土哗啦啦从内部瓦解,取代而之的是犹如黑洞般漆黑的、贪-婪吞噬一切的紫黑色裂隙。
如同浓硫酸般从他皮肤之下侵蚀着,携带着谵妄的紫黑数据流,顷刻间就将整座钟楼同化成不稳的、好似旧电影中滋滋闪烁杂质的“混沌”。
不真实、彻头彻尾的虚假,彻头彻尾的混沌与无序。
就这么细细密密地、稀碎地啃噬着真实世界的一切,向上流淌着包裹起来,形成了由紫黑色数据流与频闪杂光组成的——
属于裂隙的庞大无序空间。
......
与此同时,在节日狂欢不曾涉及的城郊边缘上空。
屏蔽战争的电磁结界被开放至最大,黑市与督查庭的兵力于夜空之下逡巡不休。
似在对峙,又似在隔着黑夜警惕对方,双方都不曾再进一步。
没有人知晓为什么观九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又会突然挟持着一个刚来首都星的、疑似跟他们庭长说不清道不明的女人来这种远离市区的鬼地方。
说实话,黑市和督查庭一直保持着奇异的、无需多言的平衡。
毕竟黑市管理着联邦内最难管理的黑市星域与边缘星系,以暴制暴压制着那些反社会人格罪犯与恶人——没有观九堪称雷厉风行到缺德的狠辣手段,他们不知道又要熬多少次大夜,深陷多少次险境。
再加上观九跟灯抱影又同为神祇选中的继承者,退一万步来说昔日也曾共事。
因此。
只要黑市不明着搞出什么幺蛾子,督查庭基本不会与其正面发生冲突。
但这次似乎不太一样。
第77章 观测者
“这群疯子是不是真疯了......不是, 我知道黑市的死士们一个个都是只听首领命令的死心眼,但就这么堵着不让我们过去算什么事??”
战舰旁狼狈撤下来的队友骂骂咧咧,驾驶着飞舰朝后十多米,任由另一架飞舰候补上位置。
就在刚刚, 他们才刚想趁着夜色从小路往钟楼那边的方向摸, 就被黑市另一支神出鬼没的战舰队伍恐吓着发射-了模拟导弹。
虽然只是擦着边掠过去, 并未直接引起冲突, 但其威胁之意已然不言而喻。
双方牵扯太多利益,肯定不会撕破脸皮真打起来。
况且......即便开了大规模屏蔽电磁和最大程度减小弹药伤害的结界,即便身处于较远的主城区郊外地带。这里也依旧是首都星, 联邦的政治和经济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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