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高神心虚地咳嗽了一下,轻声喊:“抱影......抱影?”
“生气了吗......?我很抱歉......我应该跟你提前说清楚的,对不起。”
她的语气很诚恳,灯抱影的羽状耳翼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后侧开了眼神,罕见地没有理至高神的呼唤。
在符皎几乎是茫然的眼神里,他站在未褪色的火焰中,伸-出手,摊开手心。
男人的手掌里赫然放着一只用于贴身监听的微型装置。
符皎停顿,似乎刹那间意识到了什么,伸手摸了摸那殷红的、血色礼服的袖口。
灯抱影送给她的定制血红刺绣礼服袖口上,柔软舒适的面料之下,她摸到了硬硬的、冰冷的东西。
那是跟灯抱影掌心里配套的装置。
“......”
“你都,听见了啊。”
在这个浓重的、注定不平凡的夜里,至高神好似恍然大悟般,同他隔着夜风对视。
“那些在数据流空间里的话,被你听见了啊。”
*
由于并未造成太大影响,善后工作做得很迅速。
钟楼已然老旧,因此这次修缮反而能更好地升级一下基础设施。很快就赶到现场的格林保证,会好好问责钟楼范围内负责管理的管理者,这次的事件也可以用“钟楼因老旧而出现坍塌”这种借口来遮掩。
“不过最近好像找借口找得有点多呢,庭长。可能得稍微注意一下了。”
格林停顿几秒,轻微地叹了口气,用半开玩笑的口吻对灯抱影申请:“虽然是多事之秋,但一直这样下去,也会被公众发现的。”
“你说得对,确实应该注意一下了。”
灯抱影并没有生气,只是淡淡颔首,将文件芯片交给格林:“我会通知研究院和特遣基地那边。最近开会比较多,可能也需要你在总部处理更多的事务。之后给你加薪。”
听见“加薪”这两个字,格林眼睛明显亮了不少。
蛇类就是喜欢那些亮晶晶的东西,即便是格林这样年轻有为的副官,也免不了俗。更何况作为打工人,谁会不喜欢加薪升职。
再算算很快就到法定假日了,副官顿时感觉生活都有了盼头,带着文件芯片去另一边监工了。
夜空沉浓,盘旋于此处的战舰和队伍缓慢发出返航信号,装载重型装置的飞艇降落在钟楼之下,负责善后的队伍很快就抵达了地点。火鹤花的喧嚣与热闹尚在主城区盘旋不休,无人在意夜幕时悄无声息发生于首都星郊区的冲突。
似乎出于某种来自神祇本身会被忽略的事实,大家的关注点都放在了黑市与督查庭的冲突里,而无意间尽数遗忘了这场冲突还有另一位主角。
甚至,那位主角就静静地站在灯抱影身后。
“不用担心,如果我不想出面,他们不会记住我的,”符皎补充,“这也算是我自带的精神谵妄被动效果。”
灯抱影转过头看她。
这是他们两个今晚说的第一句话。
从钟楼上下来之后,符皎和灯抱影就陷入了诡异的,疑似冷战的局面中,罕见地互相沉默。
直到这个晚上的冲突被妥善解决,一起前往督查庭备好的漆黑私人豪华飞艇时,符皎才慢慢开口。
“虽然很生气你在我身上擅自放监听器的事情,但想了想,今天晚上很多事情还是我的错,”至高神用指尖圈着自己的发梢转了转,咳嗽了一声,“所以要不我们就各退一步,这样算了,怎么样。”
“......”
灯抱影没说话,面无表情地替她拉开车门。符皎熟练自然地往后排一钻,充满希冀地抬头看他,还以为他同意了。
结果落进她耳朵里的,却是从鼻子里发出来的一声轻哼。
听起来恼火冷漠又讥嘲,还混杂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委屈感,总而言之,不像是和好的信号。
符皎:“???”
至高神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嘴巴动了几下似乎是想出声,但灯抱影显然不想听她说话,干脆利落地一关车门,自己坐到前排闭目养神去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没有跟符皎一起坐在后排,反而自己独自去坐前排。
“砰”一声车门关上,符皎倒吸一口冷气。·
她手脚并用爬到了前排座位的真皮靠背上,颤颤巍巍地问:“真生气啦?”
“......”没人出声。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又不是故意的......而且你敢说自己没错吗!你不是也未经我允许就在我身上放监听装置吗!这是......喔对对对,这是亵渎神祇你知道吧!我都没跟你一般计较!”
“......”
“灯抱影?抱影——小狮子?”
任由至高神在后面如何拖长了声调骚扰翻滚试图道歉或者谴责,灯抱影就是闭着眼睛装作没听见,顺手还给飞艇开了无人驾驶模式。冰冷的通行机械哪会懂小情侣——不对,现在还不是小情侣——之间的别扭情感,一溜烟沿着轨道就开回了督查庭庭长的宅邸。
城市夜景顺着高速行驶的飞舰舷窗倏忽间向后退,深夜最后一波火鹤花节烟火腾空而上,在首都星上空绽裂开来。
五颜六色的花火和星星毫无保留地泼洒下来,符皎往外看去,看见那全息投影的艳丽火鹤花树盛放到荼蘼,电子技术模拟出来的幻影不似真花那样有各种环境限制,痛痛快快地盛放着。
再行驶十几分钟,就能看见宅邸那熟悉的大门了。
至高神在心里叹气,估摸着灯抱影的气是一时半会消不了了,干脆提前解了安全带,在飞舰降落时打开车门。
夜风呼呼地灌进来,她身上还穿着那件略显单薄的殷红礼服,在深夜里显得格外晃眼。
也就是在这时,她身后传来了灯抱影听起来颇有些幽怨的、低哑的嗓音。
“你说你爱我的,”狮鹫说,“你在观九面前说的。你爱我。”
第83章 我爱你
“......”
符皎才刚打开指纹锁, 客厅里智能人工系统被激活,暖融融的光从门内透出来。
闻言,她才有点错愕地回过头,疑心于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你说过你爱我的。”灯抱影又重复了一遍, 声音更轻。
符皎站在门口暖呼呼的灯光下, 他则站在这个夜晚灯光照不到的阴影处。即便是一身白衣, 那发丝投下的阴影依旧遮蔽了双眸, 透露出了难以言喻的、阴翳的意味,甚至带着浓浓的委屈和不甘。
他迈步上台阶,至高神下意识后退, 两人退进客厅里, 灯抱影反手把门给关上了。
这可不太好啊。
符皎本能地如此想到。
无论怎么看, 现在占据主导地位的好像都是灯抱影。这些天受神血供养和神格越发融合, 灯抱影也越来越透出了难以言喻的、压迫力十足的气势, 那双眼瞳直勾勾地盯着她,顺手将脖颈的领口解开。
正装的领带被骨节分明的手指一点点抽出来,狮鹫垂下了长长的、雪白的眼睫。
那条可怜的领带,就这么被随便丢到了真皮沙发上。
“您跟他说您爱我,是真心话,还是专门说给他听的气话呢?”灯抱影寸步不让, 语气清淡地如此说着, 伸手扯了扯衣领, 声音听起来甚至有些委屈, “既然您知道......您知道那些, 为什么还要专门来让我生气呢。”
“您明知道, 我爱您很久了,不是吗?”
......坏了。
怎会如此呢。
至高神慢慢往后退, 干巴巴地笑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啪叽一下坐在了沙发上。
几乎是刹那间,符皎好像终于明白了灯抱影的意思。
他觉得,自己告诉观九她爱他,是为了利用他的爱刻意激怒观九。
——“你明明知道的。你明明知道的。”
灯抱影站在她面前,眼瞳里依旧是微微收缩的针状瞳孔,呼出的气息如同岩浆般滚烫,混杂着翻涌的、杂糅的负面情绪。将至高神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里。
“你明明知道我那么害怕你要离开,我不惜渎神来监视你的一举一动,我将你在这个文明所能产生的联系——无论是金钱、出行抑或是所接触到的社交,都不遗余力地归于视线之下。我就在您面前,只要您想,就是把天上的星星月亮摘下来送给您,我也毫无顾忌。”
“我等了您一万年,我整整等了您一万年。”
“所以,我还要再做点什么。”
灯抱影缓慢地俯下身子,扣住符皎身后沙发靠背的手缓慢收紧到青筋凸-起,颤-抖着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浑身都在颤-抖,像是连肌肉都紧绷到极限,小臂硬邦邦地用着力。
“我还要再做点什么,才能让您留下来呢。”
“您不是说您爱我吗?既然爱我......为什么要让我自己在这里。为什么要扔我自己在尘世里。为什么不带我走,为什么连心理活动都不肯告诉我。”
冰冷的、骨节分明的大手捧住她的脸,微微用力。
灯抱影神情平静,眼眉低垂,却有淡淡的水雾与殷红色,从他绵延的眼尾出漫开,像是红墨滴进了水里,融成鲜艳的一片。
“就因为那只水母恨你,所以你会跟他一起共度这个夜晚吗?那我呢?”
“是不是我也恨你,你才会看看我。”
客厅内寂静,由于是夜晚,气温更低一点,智能家居系统贴心地将室温调高了许多,甚至在墙后模拟出了壁炉的仿真幻影。
仿真的壁炉里火焰噼里啪啦地响着,死寂之中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符皎无言,只感觉有湿-漉-漉的泪珠落进脖颈里。
“他哭你也哭,是小孩子吗?这都要跟人家争一争?”
至高神无奈地叹了口气,心软成一滩,皱眉揉了揉他柔顺的、白金色的发丝:“还是在你们眼里,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嗯?”
“在神祇这里,哭了的人,似乎的确更有话语权。”灯抱影抬起头,嗓音喑哑,将自己最柔软的脖颈位置暴露给她,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我很伤心。神主......我真的,很伤心。今晚。”
“那怎么办?”符皎轻声道,“我哄哄你?好不好?”
“好。”脖颈里传来狮鹫闷闷的声音。
“......我爱你。”
至高神轻飘飘的、平静的声音传过来,仿佛一如过往般不带半点波澜,即便是说出这种坦率直白的话,也依旧如她本人般,像是温和的风,毫无顾忌地吹拂过去,传进耳膜里。
“不是气话,不是骗你的。刚刚在监听装置里听清了吗?没听清的话,我在这里跟你说。只对你一个人说。”
“我爱你,我在你身边。我爱世人,我爱猞,爱覆衣,也爱阿九。”
“但我最爱你。不是怜悯的爱,不是亲情的爱。我爱你。”
灯抱影喉结滚动着,像是干渴到了极点,颤颤巍巍地支撑着沙发才勉强抬起半边身子来看她。他眼睛已经红透了,不知道是想哭还是过于兴奋,符皎甚至不得不往旁边轻微挪动了一下,害怕他马上就要晕倒砸到自己。
“喜欢听?”符皎语气很柔和。
“别这样泫然欲泣地看着我,乖孩子......喜欢听吗?我还可以继续给你说。我爱你。”
灯抱影半跪下来,她低下头,额头贴着他的额头,用鼻尖轻轻地蹭了蹭他的脸颊,那是个显而易见的安抚动作:“我爱你。所以,就算你变成了伪神那样的怪物,就算你捅了天大的篓子做出天大的坏事,我也会为你兜底。”
“不要害怕,好孩子。我爱你......我只爱你。好吗。”
“我也爱你。”
寂静之中,灯抱影贴她贴得更近,薄唇颤-抖着,几乎是含混不清地回应:“我也爱你。我也......我也爱你。”
“我好想你......我好害怕。神主......至少现在,陪着我,求您。”
至高神叹息的声音落在他耳朵里,符皎微微仰起头,凑近了些,近到灯抱影甚至能嗅到她身上的气息。至高神喜欢吃甜品,身上从火鹤花节遗留下来的烟火气和奶油冰激凌的味道经久不散。
那微凉的、捉摸不透的、比夜风更轻盈的唇,就这么伴随着奶油味落在了他的唇上。
“......”灯抱影微微闭上眼,忽然又想起冰激凌是符皎跟观九一起吃的,眸色顿时因不悦而暗沉了许多。
他往前,毫不犹豫地夺取了温存与柔和之中的主动权,就像是他在无数个岁月的无数个梦里反复重演的旖旎与爱慕一样,混杂着野性般泄愤又委屈的意味,不留情地掠夺着所爱之人的氧气,像是要把那黏腻的奶油味彻底清除。
外套不知何时已然被丢到了沙发上。
在短暂的分开时,符皎生疏地被自己呛到了,咳嗽着向后靠在了沙发靠背上,伸手想擦擦自己的嘴角。
但精力颇为旺盛的狮鹫一下子就又抱了上来,像个大型的狗皮膏药一样,死皮赖脸地贴着她不肯撒手,其意味不言而喻。
“......啊。”
符皎右眼皮微微一跳,一时间又有了点不祥的预感。
“等一下......等一下!抱影......咱们的进程是不是有点快?这不是才表达心意吗......你们人类的进程是这样的吗?真的是这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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