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雍启抬手,阻止徐雍明往下说后半句,他神色淡淡,只是不动声色地往沈阁乔的方向挪了几步,大半个身形挡在沈阁乔跟前。他问:“有事找我?”
欧阳千黎点头,而后将目光落在沈阁乔身上。
沈阁乔一身玉白骑马装,整个人潇洒利落宛如少年郎,与方才堂室内又哭又闹的女人简直判若两人。
欧阳千黎不答徐雍启的话,转而问沈阁乔:“你会骑马吗?”
沈阁乔和徐雍启对了个眼神,她点头,“会。”
“哦,那你跟我比试比试。”欧阳千黎执起手中马鞭,在马臀右侧利落一甩。马便飞奔出去,只剩她的声音回荡原地,“赢了我,我手下管着的那些兵让给你们;输了的话,翰祁王得答应我件事。”
也不管徐雍启和沈阁乔是否答应。
徐雍明气得在原地大喊,恨不得自己牵匹马过来和欧阳千黎比试。他喊道:“你的马术水平在男子里也能排得上名号,跟我嫂子比试,你这不是欺负人嘛!”
沈阁乔却轻巧一笑,脚踏马镫利落翻身上马,一双杏眼璀璨张扬,眸里有星子亮彩得好似能溅出来。她也一挥马鞭,纵马而去。
只留一句,“放心,不会输的。”
徐雍明看看只留潇洒背影的沈阁乔,又看看徐雍启,挠了挠头,“嫂子这是在说大话,还是她真的很行啊?要是比输了怎么办?”
徐雍启只笑,转身要去篷子底下坐着喝茶,脸上无一点担忧神色。他悠悠道:“不知道,但小乔看起来蛮高兴,输赢便没什么所谓。”
徐雍明:“……”
他犯这个贱跟过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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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是过来商议泸景瘟疫和南疆细作的事。
徐雍明告诉徐雍启:“这两日我尽力去查了,但京都里那南疆细作怕有些起疑,这些时日都没有动静。”
徐雍启点头,“那便是时候放高奇志回府了。明日放他回府,你仔细盯着点动静,尤其是进出京都的水路,看看有无可疑人员。”
“好。”徐雍明又问,“泸景的瘟疫病害,卞扶先生有研究出什么来吗?”
“确是南疆的一种蛊毒,此种蛊毒可以借由呼吸道和粪土传播,传染性很强。断然不能让蛊毒从泸景一路传到中原甚至京都。”徐雍启眉峰略蹙,“卞扶还未研究出解决的药方。”
“上次嫂子给的那几本书卷有用吗?”
“有用。”徐雍启抿了口茶,“不过她那些书许多只有上卷,如果能从南疆细作身上套到些南疆病理草药的书,对于研制药方大有用处。”
“我知道了七哥,之后的搜查里我会格外关注。”
“好。”
徐雍明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七哥,有一事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徐雍启抿着茶盏,散散注视不远处纵情赛马的二人,闻声侧头看向徐雍明,“你说便是。”
“就是,过两日你要不要同我去绿绮坊看看,我在那碰到个姑娘……嗯…很是特别,七哥你会感兴趣的。”
徐雍启淡淡看他一眼,“怎么个特别法?”
徐雍明:“她长得很像瑛妃娘娘。”
徐雍启指尖略顿,“有查到她的来路吗?”
“还没有,我那日只匆匆见了面,当时差点以为瑛妃娘娘从画像里出来了。”
徐雍启眉峰微拧,鸦黑的眼睫半敛,“此事我亲自去查,你先专心查南疆细作的事。”
“好。”
-
徐雍明话音刚落,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骏马嘶鸣声,伴随着马匹轰然倒地的一声巨响。
定睛看去,欧阳千黎因着奔驰的力道,整个人要向前飞出去。
电光火石间,沈阁乔探出身子去抓欧阳千黎,整个人要跟着一起飞出去。
幸而左手在身子掉下马前,她如抓救命稻草般一把拉住马鞍,右手则抓住了欧阳千黎的手腕。
但沈阁乔的力气太小,右手拉着一个人的重量,左手根本无力支撑。
于是沈阁乔也从马上滚下,和欧阳千黎肉贴着肉整个人在草场上滚过好几圈才停下。
一切发生得太快。
徐雍明还瞠目结舌间,徐雍启已驾上一旁栓着的马,飞速赶过去。
但动作再快也难以超越那段距离。
徐雍启飞速赶到时,沈阁乔已经从马上掉下。不过幸得徐雍启搭手,沈阁乔和欧阳千黎才没一下子撞到树干上。
沈阁乔基于本能动作完成的搭救,一切停下时整个人还有些恍惚,看到身旁徐雍启时整个人更恍惚了。
她望向徐雍启,开口第一句话是,“咦,你刚不是在那篷下坐着吗,你是飞过来的吗?”
然后疼痛一下子上来,不知磕到了哪里的骨头,也有好些地方擦破了皮,全身上下火-辣辣得疼。沈阁乔想查看自己的伤势,一边呜咽出声,“痛死我了!”
“还知道痛,你扑过去拉她做什么,欧阳千黎什么身手你什么身手?”
徐雍启表情阴沉,左手一把扣住沈阁乔双手手腕,阻止她动弹。
他的力道好大,眉峰紧蹙,就连呼吸也变得凝重几分,好似受伤的那人是他。
成婚后沈阁乔没见过这样情绪的徐雍启,连垂着的眼都凌厉得骇人,太阳穴处有青筋暴起。她低头,徐雍启右手在她关节处仔细检查,从十三岁便开始上阵杀敌的人,此刻指尖却似有些微颤。
不知是极速飞奔过来让他气息不稳,还是颤动的幅度暴露了他看见沈阁乔摔下马那一瞬的惊慌和担忧。
他好像,很担心她。
沈阁乔舔了舔下唇,仰头看徐雍启,“我其实没事……嘶痛痛痛,你别碰那里!”
徐雍启手上动作放轻了些,他没好气的,“这叫没事?”
“我这不是助人为乐阿弥陀佛嘛,”沈阁乔缩了缩脑袋,“我知道错了,你轻些上药嘛。”
徐雍启拿沈阁乔没辙,在外人面前掀掀眼皮就让人两股战战的翰祁王,到了沈阁乔跟前只能佯装凶恶地瞪她一眼。
“别乱动,骨头错位了我可不管。”
沈阁乔乖乖不动。
同样受了伤的欧阳千黎,则根本不敢乱动。
毕竟是她找沈阁乔赛的马,沈阁乔也是因为想要救她而摔下马。
欧阳千黎随欧阳将军去过塞北,见识过徐雍启执长枪杀人的模样。
冷锐长枪直直刺入敌人胸膛,鲜血溅到徐雍启脸上。他眼睛都不多眨一下,往里扣几分后将入骨的长枪利落拔出,转身又刺入下一个人的胸膛。
欧阳千黎思及过往所见,不由竖起一身寒毛。她抿唇,看向沈阁乔,“王妃,实在对不住啊,都是我的问题,你想怎么处置我都可以。”
沈阁乔却略歪脑袋,有些疑惑地看她,“你和我说什么抱歉,不是那马有问题么?”
此时徐雍明带着马场疡医匆匆赶到,沈阁乔的伤已由徐雍启处理好了大半。
因而她朝疡医摆摆手,“先给欧阳小姐处理吧,她伤得比我重。”
欧阳千黎更不好意思,还要给沈阁乔和徐雍启道歉时,徐雍启深长目光顿在不远处暴毙的马匹上一瞬,侧目看欧阳千黎。
“知道谁动过你的马吗?”
“想也知道是谁,王八蛋的!”欧阳千黎恨恨开口,“我说徐雍敬那狗崽子最近怎么老想约我骑马,原来是为这打算!”
“怎么说?”
欧阳千黎道:“还能怎么,惦记我爹那点兵权,徐雍墨被我回绝了还不甘心,就想让徐雍敬娶我。因我不可能待字闺中等着徐雍敬及冠,便想着把我弄伤。如此正好等我伤好了和徐雍敬结亲。”
她“呸”了声,“狗日的玩意,自己没本事就想着往女人身上下手,等我伤好了非把他打折了不可!”
“不必等那么久,”徐雍启掀了掀眼皮,眉尾处的伤痕张扬狠戾,他冷声开口,“冬至父皇会组织围猎,那时让徐雍敬也尝尝坠马滋味好了。”
他语气太锐利凛然,欧阳千黎和徐雍明登时起了层鸡皮疙瘩。
欧阳千黎还“嘶”了声——不过她是因为,过来看伤的疡医平日都给男人看伤,下手太没个轻重,连跌倒损伤惯了的欧阳千黎都龇牙咧嘴。
一旁徐雍明从疡医手里夺了膏药,和疡医说话语气不是很善。“她虽皮糙肉厚了些,但也到底是女孩子,你不会弄我来。“
“怎么说话,你才皮糙肉厚!”
沈阁乔倚在旁边八卦地挑眉笑笑,又凑脑袋过去兴致勃勃地问询:“围猎?我能去吗?”
“按理可以带亲眷。”徐雍启还因沈阁乔莽撞地搭救而不高兴,睇她一眼,“不过我是不会让你带伤骑马的。”
“离冬至这不还有些时日,你方才检查了说没骨折,那我养好伤便可以去吗?”
徐雍启垂眼看她,“不行,你那点三脚猫功夫,到了围场遭人暗算怎么办?”
沈阁乔眨眨眼,拉上徐雍启的衣袖朝他撒娇,“那你便教我功夫嘛,反正你身手这么好!”
她讨好性地开口撒娇,声线软绵绵地拉长,显得格外娇俏。徐雍启眸色略深,他垂眸去看沈阁乔,“你先答应我,下回不要想也不想就搭救旁人,你的安全最重要。”
“知道了知道了。”
沈阁乔吐吐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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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雍启先带着沈阁乔回府,欧阳千黎伤得比沈阁乔重,徐雍明和疡医还在仔细给欧阳千黎处理伤口——
虽然基本上是徐雍明在弄,疡医只负责指挥。
黄昏时分,马场上太阳逐渐坠下,灿金的光影一点点被地平线吞没。只剩玫瑰色的云还大片大片笼着天空。
光影温柔,连带平时针尖对麦芒的徐雍明好像也变得柔和起来。
徐雍明抬眼问她:“你今日来找我七哥是做什么事?”
欧阳千黎有些烦恼地挠了挠自己的脑袋,“本想着我成全他和翰祁王妃,总该提点条件,让他给我找个夫婿速速成婚,免得我天天被我爹和那些不怀好意的人算计。”
她叹了口气,“现在是我欠徐雍启一个人情了,他那王妃也太勇敢了,今日若不是她,我真得骨折到明年徐雍敬及冠。难怪徐雍启那样喜欢她。”
徐雍明此刻重点却不在徐雍启和沈阁乔的感情上,他替她包扎的手指尖略顿。
“你就让我七哥给你随便找找?”
“那不然?”欧阳千黎拱了拱鼻子,“你七哥好歹比徐雍墨靠谱些,让他算计我比徐雍墨算计我好多了。”
徐雍明看她,眼神有些许复杂,“那可是你的后半辈子。万一我七哥看走眼,或者真给你随便找了个呢?”
欧阳千黎嗤笑声,挑眉看向徐雍明,“那你说怎么办,你娶我?”
她是开玩笑顺嘴一说。
却见眼前人眼眸略沉,神色相较平时和她插科打诨的模样难得有些认真起来。
徐雍明点头,“也不是不可以。”
第24章 细作
京都太师府,正厅内装饰富丽堂皇,各类圣上赏赐与花钱购置的珍宝玩物堆在显眼或不显眼的各角。
墙上挂的字画是顾恺之、荆浩等的真迹,摆设陈列的书卷全是世上独有的手抄卷,就连待客的杯盏,都是东汉时代的瓷器。
徐雍墨不是第1回 造访太师府,不过每回来,都会惊叹于奢华甚至堪称奢靡的太师府陈设。
陈太师双鬓花白,对着徐雍墨笑眯眯地开口:“这屋内儒书有什么看得上眼的东西?若喜欢拿去便是,老朽垂垂老矣,留着这些玩物的时间也不多咯。”
“太师您说笑,这大荣朝可不能没有您呢。”徐雍墨温声笑笑,“儒书今日来,一是近日得了南疆的珍品,听闻太师喜欢这些玩物便给您老送来;二是儒书愚笨,有事想向太师请教。”
随从奉上一雕刻精巧的檀木匣子,陈太师打开,里面是一古红色犀角手串,光亮润滑,无一丝裂纹,很是珍贵。
陈太师泛浑的眼珠聚焦亮光,他抬眼,摸着胡须笑了声,“难为儒书费心。”
徐雍墨抿了口今年头一份进贡的雁荡毛峰,开口道:“手串而已,不足挂齿。要请太师看的,是垫手串那张纸。”
陈太师伸手,摸到一张写满墨迹的绢纸。
“三七二钱,生地五钱……”陈太师有些疑惑地抬头,“这是?”
“一个方子。”徐雍墨顿了顿,声线压低、十分郑重地开口,“治愈泸景瘟疫病害的药方。”
陈太师微蹙眉,眼眸里的惑色愈重,“可老朽听闻,泸景大夫尚未研究出解决方案。不知四皇子的这药方……?”
徐雍墨勾唇笑笑,“药方的事稍后同您细说,儒书现有一事要向太师您请教。”
陈太师花白的眉头略挑,“四皇子只管说,老朽能帮忙解答的,定知无不言。”
“是关于高奇志高先生的。”徐雍墨仔细观察陈太师的神色,他好像偏了偏目光,眉头潜意识地皱了下。徐雍墨继续开口,“我听闻之前不知所踪的高先生,现在重新出现了,早上还来找过您老?”
“是。”
“不知高先生是如何向太师解释这段时日的失踪。还有那日潜入他府、意欲谋害高先生的,究竟是何人?这些儒书实在是好奇。”
陈太师浑黄的眼眸略沉,“他同我说,是南疆细作绑了他,他昨夜趁那些人不备才逃了出来。他见过我后,就去拜见圣上了。”
南疆细作?
可京都那南疆细作分明在与他合作,怎么可能去绑架高奇志。
如此想来,高奇志当初定是被有心人救下。而那有心人,探到了南疆细作的蛛丝马迹。
最近徐雍明和太子都在打探有关南疆的事。
事情陡然变得有些许复杂。若是被察觉到他底下的人与南疆细作有所往来,那就麻烦了。
徐雍墨眸色阴沉几分,攥着杯盏的骨指,力度不自觉加大。
“四皇子?”对面陈太师察觉徐雍墨眼神有异、神思恍惚,开口唤他。
徐雍墨回过神来,抬眼问陈太师,“南疆细作,这说辞太师您信吗?”
陈太师当然不信,但他开口,“高奇志是我的学生。”
徐雍墨点头,立马假意逢迎,“太师的学生都是刚正不阿、直内方外的君子,断然不会撒谎。”他顿了顿,紧跟着道,“最近泸景瘟疫很是让父皇头疼,依儒书的看法,太师莫如举荐门下学生前往泸景管治瘟疫之事。”
陈太师喝茶的手顿了顿,“泸景瘟疫来势汹汹,恐怕不好管。”
徐雍墨眼神示意陈太师手边的匣子,“我已请高人研究出药方,想必破除困境不是难事。”
陈太师:“你知道毗邻南疆一带,自淮漓水患一事后,圣上多自己亲选官员。”
“但圣上不会不听太师您意见。”
徐雍墨见陈太师无丝毫同意赞许的神色,开口道,“太师,我坦白和您讲,我想借泸景瘟疫一事,让父皇看到我为政的才能。但儒书一人之见浅薄,父皇也不会放心我一人去管治,因而我需要太师您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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