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北綮抬手拍拍陈昔尧的肩膀,“你是个好孩子,此事终究是我对不起你,以后若有喜欢的姑娘,无论是谁、什么身份,我都会请圣上为你赐婚。”
“谢谢丞相。”陈昔尧拱手道谢。
有他在,沈北綮始终怀着些愧疚念头,与陈喻白的对话也难以畅快。于是陈昔尧从座位上起身,往书房里阁的方向看去,问道,“丞相,书房里阁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可以可以。”沈北綮应道,“你随意看,那张小桌上有些东西还留着,你若喜欢可以直接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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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昔尧便迈入进入书房里阁。
他垂眼看去,沈阁乔的小桌上乱堆乱放各类书籍和小玩意,书籍倒伏压成一片,摊开的书卷上有她的批注和涂鸦,字迹潦草、言语天马行空,桌边角上摊着本未写完的字帖。
一切都是老样子,好像他还没去西南,好像沈阁乔还没嫁给徐雍启。
可又不是。
因为字帖上的墨迹已干。
一年前来丞相府上,陈喻白在堂室和沈北綮商议他二人的婚事,陈昔尧进书房找沈阁乔。
彼时沈阁乔难得老实地坐着练字,十六岁的小姑娘出落得极为标致,一双眼炯亮光彩如黑曜石,眼波流转间又带上小女儿的妩媚风情。她低头练字,鬓角有碎发垂下,随窗户透过的风微动。
陈昔尧眼神随风微动,喊她,“乔乔师弟。”
沈阁乔闻声抬头,看见陈昔尧的一瞬眼里染上惊讶和喜悦,高高兴兴地喊他:“昔尧师兄,你怎么过来了?”她攥着笔,白净的小脸被漏进来的光披上一层金黄绒毛,看上去暖洋洋的,想让人上手抚摸一把。沈阁乔笑得很开心,“陈师是也过来了吗,难怪爹爹说有客人来。”
陈昔尧轻轻“嗯”了声,想到陈喻白他们此刻正在商议的事,唇角微勾。他走近沈阁乔,垂眼看见沈阁乔写了一半的字。她的字一向狂放潇洒,现在写的却端正小巧,好看是好看,却让人觉得失了股灵气。
“字怎么这样写了?”陈昔尧问她。
“爹爹让我收收我的字,说乖乖临完这本字帖便准我去骑马。”沈阁乔放下笔有些烦恼的轻叹口气,随后又转了转眼珠,仰头看陈昔尧,语气撒娇,“昔尧师兄,看在我们师兄弟一场,要不你帮我把字帖临了?大恩不言谢,下次骑马,我一定带上你一起。”
陈昔尧眼里含笑,带几分戏谑地问沈阁乔:“我骑马还需要你带?”
话语刚毕,原本一脸期冀、眼眸晶亮的小姑娘一下子耷拉下脑袋,又叹口气,“好烦恼,什么时候能像你一样,想骑马就可以去骑马。”
陈昔尧但笑不语,伸手揉她的脑袋,觉得沈阁乔可爱得不像话。
那时陈昔尧心里想的是,等到成婚后,沈阁乔想什么时候骑马就什么时候骑马,想写怎样的字就写怎样的字,她爱看书、爱甜点,爱迷迷糊糊睡一整天,所有她的喜好,婚后陈昔尧都会一一满足。
可是,可是世事无常,命运指针轻轻巧巧转到别处,沈阁乔已经成了别人的妻子。
陈昔尧盯着那本字帖胸口和舌尖直发涩,他闭了闭眼,伸手合上那本字帖,然后将礼物放到桌上。
蜀地风土人情和京都大有不同,遇到奇特的他便猜想沈阁乔要是看到一定欢喜,于是买了好多好多当做给她的礼物。
只是这些礼物,怕是很难找机会给沈阁乔了。陈昔尧只能将礼物搁在她小桌上,兴许哪日她回丞相府能够看到。
陈昔尧放完礼物要出去时,瞥见桌上还没完成的小陶艺。那是个半成品陶土,沈阁乔捏了胖头鱼的粗略外形,只是缺嘴少尾的,鳞片也稀稀拉拉。
他和胖头鱼粗糙的眼睛对视,几秒后陈昔尧抿了抿唇,抬手将胖头鱼揣进自己衣袖。
沈阁乔那人做事三分钟热度又没头没尾的,这个陶土就由他来完成后半部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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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陈喻白和沈北綮畅聊,正谈论到最近圣上决定对泸景瘟疫不惜成本严防死守时,书房门被敲响。
对话停下。
沈北綮开口:“进。”
沈阁乔从屋外进来,行过礼后,瞧见书房内没有陈昔尧眼神有些疑惑,她问道:“爹爹,陈少卿在吗?”
“他在里屋,”沈北綮抬头,略眯眼问道,“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沈阁瑶抿唇,“是我夫君听闻陈少卿从西南回来了,他今日有事没法拜访陈少卿,正好陈少卿到父亲您这了,便让我过来。”
陈喻白闻言眸色略深,抬眼问道:“四皇子找犬子是为何事?”
徐雍墨和陈昔尧只能算是点头之交,却特意让沈阁瑶到丞相府来找陈昔尧?
沈阁瑶抿唇笑笑,“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问候一下陈少卿。”
此时陈昔尧正好从里阁出来,他已收好失落失意的情绪,脸上带着惯常温润的笑,只是那笑在听到沈阁瑶话语时也淡了淡。徐雍墨的算盘他大致能猜到些,才刚从西南回来的他就要被迫卷入些争端,可见这皇储之争实在紧迫凶恶。
陈昔尧便和沈阁瑶前往堂室,仔细聆听徐雍墨的“问候”。
刚落座,下人将木门关上,沈阁瑶递过去一个檀木匣子,匣子雕刻精美。沈阁瑶笑得温婉,“夫君听闻少卿喜爱玉石,便特意派人去寻……”
陈昔尧却连看都懒得看,他打断沈阁瑶的,直截了当地开口:“四皇子是不是想让大理寺支持他,他要我干什么,条件是什么?”
第28章 木匣
徐雍墨的诉求很简单:陈昔尧站在他那边去。
陈昔尧淡淡“哦”了声, 问道:“他给我的条件是?”
沈阁瑶轻笑,把手中的木匣往前推了几分,道:
“夫君很赏识少卿, 知少卿才学出众,只在大理寺做个少卿实是屈才,也知少卿和妹妹有不解缘分, 如今妹妹另嫁他人和少卿彼此错过,确实可惜。因此夫君向少卿承诺, 待事成推举少卿为宰相,同时……”沈阁瑶顿了顿, 再开口带上些不解和不甘,道,“待成事, 夫君会将妹妹赐予少卿完婚。”
陈昔尧眼底神色微动, 他垂眼盯着沈阁瑶手上的木匣。他并未说话, 但显然徐雍墨给的条件还不赖。
沈阁瑶接着开口:“少卿,妹妹在翰祁王府过得并不好。”
陈昔尧蹙眉,桃花眼微抬,“你何以见得?”
沈阁瑶:“上回归宁,妹妹只不过因梳妆打扮多花了些功夫,翰祁王就不曾给妹妹好脸色,甚至在丞相府门口斥责妹妹。”
思及上次归宁, 沈阁瑶眸色陡然变化,约莫两个人相处久了情绪神态都会相近, 她一贯温婉的眼此刻神色很像徐雍墨。
“当真?”陈昔尧问。
沈阁瑶点头, “少卿若不信可以去问问府上当值的閽吏。”
她没说谎,归宁时徐雍启的确用不耐语气和沈阁乔说话——
虽然后来才知, 徐雍启如此说话是为在徐雍墨面前保护沈阁乔。
沈阁瑶闭口不提徐雍启对沈阁乔的娇纵,以及在沈阁乔难过失意时,徐雍启给的令人艳羡的拥抱。
沈阁乔凭什么如此幸运?
沈阁瑶指甲快掐进肉里,她盯着陈昔尧,眼眸压着几分恨意,开口却是关切话语。
“我此趟前来,不单是为我夫君和少卿的未来,更是为了妹妹的后半辈子。”沈阁瑶轻轻开口,“翰祁王脾气暴躁野心颇大,妹妹她和少卿你在一起才会幸福。”
陈昔尧不语,只是垂眼盯着桌上的檀木匣子,神色有些动摇。
此时堂室外面传来喧嚣声响,婢女喊着“翰祁王妃您不能进……”之类的话语。
沈阁瑶神色变化,眉毛深深蹙起,檀木匣子往陈昔尧那又推几分。
陈昔尧抬眼,眼神有几分探究,手指抵住木匣往前推。他问:“四王妃慌什么?”
“我……”
木门被推开,沈阁乔和青碧从外走近。
沈阁乔今日穿了一条米黄色锦绣纹裙,外面罩了件绯红金菱花大氅,面容娇俏如云霞,整个人分明流光溢彩的好看。
看这状态,哪里像在翰祁王府过不好的样子?
陈昔尧侧头看向沈阁瑶,眸色锐利。
沈阁瑶抿唇,笑容有些勉强,她低声,简直是在剜自己的伤疤。她道:“你瞧我今日这穿着打扮足够光鲜亮丽,可少卿难道以为我日子过得很好?”
“每晚我连觉都睡不踏实,担心翰祁王会派人暗杀我。徐雍墨他为拉拢朝中重臣,总想着迎侧室纳妾,为了那点兵权,年后他便要娶苏将军的女儿为偏房,娶我才多少日子,他连纳妾的日子都挑好了。”
“不过是个王妃,后院就足够我折腾操心的了,更勿提未来他当上天子……”
沈阁瑶说这些话其实是想给陈昔尧洗脑,好让他相信沈阁乔婚后日子过得并不如意。可她越说,胸口越闷得发紧。
因她说的每个字都是自己的处境。
陈昔尧闻言抿了抿唇,他抬眼看向沈阁乔,沈阁乔正从青碧手上接了手炉,款步朝他们走来。
沈阁乔看见陈昔尧第一眼很是喜悦,要高高兴兴地喊陈昔尧“昔尧师兄”,问问他去西南的一年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抬眼又见旁边还坐着个沈阁瑶,于是眉眼耷下来,听从青碧的建议,表现出一个王妃应有的礼仪。
她走近陈昔尧和沈阁瑶,规规矩矩地打招呼。
她喊:“陈少卿。”
陈昔尧手已摸上木匣的搭扣,听见沈阁乔的称呼指骨不自觉用力,手背隐约有青筋暴起,他起身向她行礼。
“翰祁王妃。”
沈阁瑶瞥了眼陈昔尧,从他状态大致能分辨此事能成。
但可能还需些火候。
沈阁瑶仔细打量沈阁乔,看见沈阁乔本该嫩白的手心有擦伤痕迹。
她在心里暗爽,面上故作关心,“呀!妹妹的手怎么了!”
沈阁乔垂眼看自己的掌心,那是上回救欧阳千黎落下的擦伤,现在还没好。徐雍启每日给她上药时,比她还担心那些伤口会不会留疤。
她淡淡“哦”了声,“骑马不小心摔下来了。”
徐雍启竟然还准沈阁乔骑马?传闻里那样暴躁冷情的人,怎么会那样惯着沈阁乔?
沈阁瑶眉尖一跳,那点暗爽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上手要去蹭沈阁乔的伤口,被沈阁乔一下躲过。
沈阁瑶眼沉了沉,面上却还是关心神色,轻叹口气,“妹妹你不用瞒姐姐,我知道你骑马的本领有多好,无缘无故怎么会从马上摔下来?你老实跟姐姐说,是不是翰祁王他又打你了?”
沈阁乔默默在心里翻一个白眼,不客气地开口:
“姐姐,你哪里得到的消息说我夫君会打我?我回头让我夫君查查,看看是哪位不识好歹地乱造谣。至于我怎么会从马上摔下来,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问你夫君和十三皇子,平白无故地为什么动欧阳千黎的马,她若不摔我自也不会摔。”
她顿了顿,又淡声开口:“不过没关系,欧阳千黎这一摔,倒是和九皇子成就一番美谈,他们的婚事定在年后,和四皇子要迎娶苏蓓蓓的日子很近。”
沈阁瑶话全被沈阁乔顶下,又被加大输出地嘲讽一波,指甲快陷进肉里。她又侧头去瞧陈昔尧的神色,很忐忑地想陈昔尧是不是要因此放弃和徐雍墨的交易了。
陈昔尧此时垂着眼,沈阁瑶看不分明陈昔尧的神色。
片刻,陈昔尧将木匣推向他自己那侧,轻声开口道:“四王妃和翰祁王妃慢聊,昔尧先去书房寻我父亲。至于这礼物,多谢四皇子馈赠。”
沈阁瑶微怔,随后喜悦染上眉梢,她连连点头。
沈阁乔则打量了那个木匣几秒,神色有些怀疑,但未多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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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翰祁王府卧房内,沈阁乔趴在柔软床榻之上,白皙裸背暴露在徐雍启眼前。
少女肌肤如雪般白,晶莹剔透又似凝脂,背部线条流畅完美,蝴蝶骨如两片羽翼。
徐雍启坐在一旁,手指捻上青绿药膏,一寸一寸抚过沈阁乔如玉肌骨,在她擦伤处轻轻上药。
沈阁乔乖乖趴着,头搁在绢枕上,有时徐雍启下手重了她还娇气地哼上几声。
背对徐雍启,她不知道徐雍启上药时眸色有多深。
沈阁乔和徐雍启说起今日在丞相府的遭遇:
“我今日在爹爹那里碰到昔尧师兄了,他和沈阁瑶不知道在聊些什么,沈阁瑶还给了昔尧师兄一个很漂亮的木匣子,像达成了什么交易,我觉得很可疑。”
徐雍启手上动作略顿,只是重点不在那个木匣子上。他挑眉,声线有几分哑沉,“昔尧师兄?”
连姓都没有,好亲昵的称呼。
沈阁乔不觉徐雍启语气有异,悠悠给他解释,“就是大理寺少卿陈昔尧,他刚从西南回来。”她往后侧头,“你说是不是四皇子想拉拢昔尧师兄啊,毕竟昔尧师兄为政似乎还蛮厉害的……诶,你这是什么眼神?”
她往后对上徐雍启漆黑眼眸,他的眉锋蹙起,眼神看起来有几分不爽。
徐雍启给沈阁乔的后背抹完最后一点药膏,手指复又伸进药膏罐里,垂眼吩咐她:“翻个身,正面伤口还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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