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和从前一样的作息,只是今日身旁多了一个沈阁乔。她的怀抱柔软,眼神却坚定。
“从前?”沈阁乔抿了抿唇,有些心疼地问他,“你是从什么时候起被下毒的啊?”
“十二岁。”徐雍启垂眼,有些嘲弄地笑了声,“被我唯一的亲人、我的父皇,下的毒。”
“啊?”沈阁乔声线都颤了颤,瞳仁因震惊而放大,“你说,圣上给你下的毒?为什么啊,虎毒还不食子呢!”
“他觉得,天若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若是不挨过这点疼,没有资格做未来的皇帝。”
“没有解药吗?”
徐雍启:“徐乾之花大功夫找御医与各种‘神人’研究的毒,怎么会轻易让我们找到解药?”
不过徐乾之每个月都会给一粒解药。
只是那解药只解毒,并不明显缓解疼痛,到了第二个月,疼痛如期而至。
徐雍启已经习惯了。
他甚至能狠心将每月一粒的量压缩到半粒,留下的半粒以备未来不时之需。
沈阁乔眼神复杂,掺杂着心疼、诧异、不理解等种种情绪。徐雍启抬手拍拍沈阁乔的脑袋,“好了,你陪着我一晚上没睡,现在可以放心去睡会了。我再看些书,便准备去上早朝了。”
今日早朝后,关于泸景瘟疫和南疆细作的情况,必须向徐乾之说明。
第26章 猜想
醉香楼包厢, 徐雍启将那一纸药方递给卞扶,让他瞧瞧是否有异。
卞扶自垂眼看药方的那一刻起,眉头便没松过, 他将那药方仔仔细细瞧了数遍,仰头看徐雍启,“你是说, 这是从抓获细作身上搜到的药方?”
“是。”徐雍启告诉卞扶,“我的人拿蛊虫在那细作和几人身上试了试, 确实没感染相关症状。”
卞扶眉头蹙得更紧,他直摇头, “药方绝不可能解毒。你昨日送过来的蛊虫我研究了,绝非普通蛊虫,断不可能用如此简单的药方治愈。”
“药方都是些什么成分?”徐雍启问。
卞扶:“多是些清热解毒的普通药材, 且过分强调清热败火功效, 长期服用容易导致气血亏损。”他对于徐雍启的“试验”很是疑惑, 眉头快拧成一个“川”字,喃喃开口:“可服用这药方后,蛊虫怎么会不起效呢?”
徐雍启脑海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是否有可能,这药方只是短暂压制蛊虫,蛊毒还在身体里,然后……”
卞扶默契地补上徐雍启后面的话:“然后悄无声息地传播, 慢慢蚕食人的身体,最终导致所有人染上蛊毒, 且气虚体弱。”
徐雍启眸色略深, “那接下来,攻我大荣便不用吹灰之力。”
此话一出, 两人都沉默许久。
外面在刮风,冷风吹过竹帘发出阴恻恻的声响,这一猜想却比十二月的寒风还要刺骨些。
徐雍启抿唇,“若猜想是真,那现在的形势十分严峻。我们尚且不知道京都内勾结南疆细作的人是谁,他知不知道南疆的计划,南疆那边,计划又进行到哪一步了?”
卞扶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你有将这些事告诉圣上的打算吗?”
徐雍启道:“今日早朝后我报告了南疆细作的事,但只提及瘟疫恐散播到中原甚至京都,未提及药方。”
“你的打算是?”
“瘟疫散播必然要先提起警惕、防止大规模扩散。至于药方,等等看是否有人会将它献出来。”徐雍启眼眸微垂,攥着杯盏的手用力,“暂且先赌与南疆勾结那人,不知药方是假、未想我大荣被小小南疆吞没的可能。”
卞扶点头,“这段时日我会抓紧研究蛊虫和这药方。你用药方试验的细作和其他几人,想办法送到我那边去,我需要观察他们后续的身体状态。”
“好。”
“另外,我接下来可能需要大理寺的协助,此事又需要绝对保密,这个你有办法解决吗?”
“大理寺,”徐雍启回忆了一下,“我记得陈喻白是大理寺卿,不过已不怎么掌事,主要职权放到两位少卿那里。”
少卿茅同甫是徐雍墨那里的人,另一位少卿陈昔尧则刚从西南回来,不知立场。
但这些相比亟待解决的瘟疫蛊毒,完全是小问题。
徐雍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淡声开口道:“我会解决的,你什么时候要他们协助?”
“越快越好。”
“好。”徐雍启点头。
瘟疫蛊毒的事聊完,今日又已是十八,卞扶看了看徐雍启,表情有些为难,“不过,这段日子我去研究南疆的蛊毒,你身上的毒我虽刚有些眉目,但恐怕只能往后放放。”
到底是多年好友,卞扶亲眼见过徐雍启毒发时的痛苦模样,他叹了口气,“你又要多挨些疼。”
徐雍启闻言喝茶的手一顿,但只一瞬,他神色又如常。他无波无澜地开口,好像那些疼痛只是过眼云烟。
“这么多年快习惯了,不差这几次。”
每每聊到这话题气氛都会自然带上沉重——徐乾之的狠戾做法,卞扶每次听每次聊都会想为徐雍启鸣不平。
他默默长叹口气。
徐雍启却反而轻笑了声,“不过说起来,因祸得福,我可能还要谢谢徐乾之那帖毒。”
卞扶:“?”
他悚然地看向徐雍启,抬手要检查徐雍启的脑袋是不是因那毒而坏掉了。卞扶难以置信地开口:“什么福,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发生什么事了?”
徐雍启淡淡开口:“没什么事,只是昨晚毒发时,我夫人陪着我。”
卞扶被震惊到了:“她在你毒发的时候陪着你?她没被吓跑?不对不对,你毒发时,竟然准她在你身边?”
“嗯。”徐雍启点头,思及昨夜,唇角也不自觉勾起来了,“她很聪明、很勇敢,也很温柔。”
聪明到听声音便可以知道他应是出事了,勇敢到见到那样狼狈甚至骇人的他,还愿意守在旁边,不怕他一下失控暴起,失手伤了她。
又温柔到,用小小柔软的手臂环抱着他,在他痛到快神智不清的时候,濡湿手帕轻拂过他的额首,徒劳又有劳地擦掉上面的汗。
那样体贴坚定地照料和陪伴。从来没有过。
发生在徐雍启身上的苦痛太多,因苦痛而带来的小小关心,好像足以让徐雍启感到庆幸。
徐雍启兀自回忆昨夜沈阁乔的怀抱和泪水,卞扶则单手扶额,表情有几分无语,很不适应这样的徐雍启。
卞扶又有些不满地问:“你连毒都不瞒她,今日怎么不带她来见我,好歹我也是你最好的朋友吧,我都不知道那位二小姐长什么样。”
徐雍启纠正卞扶,“是翰祁王妃。”
卞扶:“……”
这才成婚多久,瞧把徐雍启能的。
“所以为什么?”
徐雍启抿了口茶,语气虽平淡,又隐隐压着点满足。
他说:“她今日去丞相府了,说去找沈丞相多要几医书,她要帮忙研究研究我的毒。”
又吃了一嘴狗粮的卞扶:“……”
-
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沈阁乔坐马车到丞相府的时候,发现屋前还停了四王府的马车。
估计停了有小一会。
沈阁乔挑了挑眉,下车后先和閽吏打探了一下消息。
她从来没什么小姐架子,现在当了翰祁王妃还是跟从前一样恣意逗趣。见门口没什么人,沈阁乔大有一副要坐在门口和閽吏一同嗑嗑瓜子唠唠八卦的态势,还是青碧在一旁提醒,才生生拦下沈阁乔坐门口台阶上。
沈阁乔这样没架子,閽吏自然什么八卦都跟她说。閽吏甲告诉沈阁乔:“是四王妃回府来了,估计是听说夫人被老爷关禁闭的事,回来找老爷要说法呢!”
閽吏乙嘟囔开口:“什么讨要说法,上次夫人当着两位王爷的面闹成那样,被关一年禁闭已是老爷仁至义尽了,四王妃怎么还敢来向老爷要说法?”
閽吏甲不服了:“那你说四王妃来府上是干嘛的?”
閽吏乙头头是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上回不是说四王爷把四王妃的陪嫁丫头救下了吗,我可听说那丫头现在成了四王爷通房,伺候四王爷的次数比四王妃还多呢!”
閽吏甲:“嚯!你消息倒是灵通,然后呢,四王妃就为这事来找老爷?那也太小家子气了吧!”
閽吏乙:“当然不是来找老爷,在夫家受了委屈,可不来找自己的娘亲哭诉一番发发牢骚?”
沈阁乔默默举手提问:“会不会是来替四王爷办事的?”
閽吏乙当即否定沈阁乔,“怎么可能,老爷今天忙着接待大理寺卿和少卿呢,大理寺卿可是老爷知己,少卿当初又是女婿的最佳人选,怎么会有精力处理四王妃的事?”
閽吏甲脑洞大开:“那你说,会不会四王妃是来找少卿的?少卿刚来没多久,四王妃后脚就到了,总不会这么巧吧?”
閽吏乙当即否定,“想什么呢!少卿跟四王妃能有什么交集,要说有,那也是跟我们二……”
閽吏甲和乙八卦聊得一时有些上头,都忘记八卦当事人其实就在身旁。
两个人齐刷刷地顿住,像不太灵敏的齿轮,滞缓地转向沈阁乔,“翰…翰祁王妃,你还在旁边听着呢?”
沈阁乔点点头,还不在意地摆手,“没事没事,你们随便侃。不过你们是说,昔尧师兄从西南回来了,然后陈师也在?”
“是。”閽吏点点头。
沈阁乔眼睛亮了亮,八卦也不听了,冲閽吏挥挥手就拉着青碧进府,脚步都迈得大了些。
青碧快被沈阁乔这个身上还带伤的人拽着走,她有些错愕地顿住脚步,同时努力对抗沈阁乔,让她也停下匆匆脚步。
“怎么了?”沈阁乔有些疑惑地看向青碧,随后表情又面露关切,“你是走太快扭到了吗,让我瞧瞧。”
“不是。”青碧摇头,盯着沈阁乔灿亮的杏眼轻叹了口气,提醒沈阁乔,“王妃,你已经成婚了,你已经不是丞相府的二小姐了。”
“啊,所以?”沈阁乔挠挠头,有些不解青碧的话。
青碧这回长叹一口气,拍了拍沈阁乔的肩膀,“所以,王妃你和少卿已经没有可能了,就算见到了少卿也于事无补。”
青碧有些叹惋地望天,替沈阁乔的悲伤在她眼里凝蓄,“你知道,有些人可能就是有缘无分,有些人就是爱而不得意难平。”
沈阁乔明白过来了,她轻笑一声,“我高兴去见昔尧师兄,是因为他去西南前,答应给我带好玩的和好看的。说不定还给我带了西南那里的医书。”
她又拍拍青碧的脑袋,“我和昔尧师兄就是铁师兄弟情,青碧你最近话本看太多了,不如来和我一起读医书。”
青碧思及沈阁乔最近看的那几本堪称“天书”的医书,连忙摇摇脑袋,“我可不要,王妃你还是自己看吧!”
沈阁乔弯着眼睛笑,一边拉着青碧继续往前走。
前往沈北綮书房的路上,青碧望着沈阁乔姣好明媚的侧脸,心底还是有些愁绪——
看沈阁乔这模样,的确对陈昔尧无男女之情的想法,并且对他们的“师兄弟情”笃信不疑。
可青碧记得陈昔尧去西南前,倚在书房门口看沈阁乔写字时的模样。他那双桃花眼和嘴角一并勾起,盯着沈阁乔好像就已是一件足够满意的事。
陈昔尧应该,很喜欢很喜欢沈阁乔。
第27章 昔尧
丞相府书房内, 沈北綮和陈喻白对坐畅聊,桌上沏一壶陈昔尧从西南蜀地带回的竹叶青,茶汤香气清扬。
好茶配好友, 二人聊得不亦乐乎,一旁坐着的陈昔尧却很是心不在焉。
这位极负盛名的陈氏麒麟子,待人接物从来温和有礼、笑容温润, 此时一双眼却略向下坠,薄唇微抿, 看起来神色郁郁。
——因他刚得知沈阁乔已另嫁他人的消息。
沈北綮侧头瞥了眼陈昔尧,有些叹惋地开口:“这事都怪我, 若是当初昔尧去西南前,就答应他和阁乔的婚事,如今他二人也不至于错过。”
陈昔尧闻言略抿下唇, 眼眸有几分涩意。但他只能仰头看向沈北綮, 温声道:“丞相您不必这样想, 圣上的赐婚,自然是最适合乔…”话语略顿,过往对沈阁乔的称呼已经不合适,只是“翰祁王妃”四个字,在牙间艰涩碾磨一圈才吐出。
沈北綮看他,又轻叹口气,“昔尧, 这里只有我和你父亲,你心里有不开心可以说出来的。”
陈昔尧眼眸微垂, “丞相, 就算在您府上也恐隔墙有耳,皇储之争波云诡谲, 我若说些不得体的话让有心人听去,牵连的是您和…翰祁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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