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雍敬:“譬如麋鹿比野兔值钱,野猪性情凶猛,便比鹿更值钱些,若遇到老虎,那就再值钱不过了。如此类推,就按牲畜的难猎程度算。”
“哦?”徐雍启尾音上挑,眼尾也挑上一个锐利弧度。他像是终于来了些兴趣,伸手掰弄了下脖颈,开口话语让人不寒而栗。
他问:“那活人呢,算不算值钱?”
徐雍敬着实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拉紧缰绳身体僵直了些。
他语调都不觉有些哆嗦,“七哥,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徐雍启神色淡淡,手上动作则如电闪雷鸣般迅速进行——
他抄起马背上弓箭,拉弓搭箭射箭动作一气呵成,方向瞄准徐雍敬。
徐雍启动作太快,徐雍敬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看见锐利箭头直直朝着自己方向来。
身体是木的,根本来不及反应,徐雍敬瞪大眼睛,耳边只剩下箭头擦过的风声。
箭将将擦过他,往他身后射去。
如利刃划开动脉,百步之外有动物嚎叫倒地。
徐雍敬整个人寒毛竖起,方才围堵狩猎时的大汗淋漓此刻全化作一脊背的冷。
他觉得自己头皮都发麻,以至于根本不敢回头看看身后倒下了什么。
一是他怕身后倒下的根本不是什么动物,而是一个血淋淋的人;二则是他完全不敢把后背露给徐雍启。
徐雍启驻守边关多年,手上沾染了徐雍敬难以想象的鲜血和冷戾。
徐雍敬抬手轻按自己额头,一时被吓得不知道说什么——他也不敢说,看徐雍启的眼神,他是真的敢杀人的。
“你们停在此地做什么?”
徐雍墨闻声赶到,看见徐雍敬有些哆嗦的身躯很不满地蹙起眉头。他责备徐雍敬,“出来打个猎你有什么好抖的,就这点胆识?”
“不是,”徐雍敬抿唇,“是刚刚……”
徐雍启淡声打断徐雍敬的话,眼神平静如水。只是那平静深潭里,总像藏着一条会随时卷起惊天骇浪的巨龙。
他开口,语气不冷不热,“刚刚我在提醒十三弟,总算计他人,小心自己坠马。”
他拉起缰绳,都无须用马鞭,那马自有灵性地带着他往鹿的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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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雍敬给徐雍墨描述刚刚发生的事,他心有余悸地开口解释:
“四哥,你不知道,刚刚真的很吓人!七哥他好像真的想杀我一样,那箭头直直冲着我来了,我一点都躲不过来!”
“我算明白了,那些说他脾气暴躁的传闻是假,但他身手非凡的传闻可真得不能再真了!我不要跟他比试了,他那种气场和灵敏度,谁比得过嘛!”
“……”
徐雍墨越听徐雍敬的话,眉毛蹙得越深,脸色也越难看。他开口打断徐雍敬,声线冷沉,“闭嘴,吵死了。”
徐雍敬抿了抿唇,“可我真的不想比试了,我不想在父皇面前丢人。”
“你已经很丢人了。”徐雍墨冷笑一声,他去握身旁的弓箭,手指用力,可见手背青筋。他开口道:“你不敢比试,我来。”
“啊?”徐雍敬很是诧异,“可是四哥,你不是…不会武吗?”
徐雍墨又是一声冷笑,大力一甩马鞭让马大力朝前奔去。
他冷冷掷下冰冷一句,“收敛锋芒的可不止徐雍启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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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雍墨策马赶追徐雍启的速度,二人一前一后追逐猎物也彼此追逐。
箭头入七寸,长蟒并未多挣扎便毙命。徐雍墨不看那条长蟒,放下弓箭迅速扬起马鞭,马鞭甩起一个很高的弧度,像要大范围甩到徐雍启身上。
徐雍启牵着缰绳略转方向,那马鞭只甩在了树干上。
他淡淡看了眼徐雍墨,“鞭子使的不错,没想到四哥还会武,从前是我小瞧你了。”
徐雍墨侧头去看徐雍启,那人脸上神色一贯平静,无欣赏、无吃惊,更无害怕的情绪。自己已将一张底牌透出,徐雍启表现的却像是只从眼前跑过一只兔子,徐雍墨很不爽。
他和徐雍启说话:“七弟对于我会武这事,好像一点也不吃惊?”
徐雍启闻言笑笑,“我知四哥不可能只志在文墨。”
“我也知你绝非不懂丹青,没有谋略的将军只能打败仗,而你没打过一次败仗。”徐雍墨侧头看向徐雍启,在奔驰中更难辨清徐雍启眼底神色。他问:“以七弟意见,你觉得我们可以去吞并塞北吗,还是以礼待之、互通有无?”
徐雍启只轻笑一声,“四哥试探的话术是否太不高明?”
徐雍墨便直截了当地开口道:“我知道你在塞北有野心。”
“四哥倒是了解我。”徐雍启眉峰略挑,也不反驳或是否认他的话语,只轻飘飘另起话题道,“我也蛮了解四哥的,知你在泸景的野心。”
“那药方,是南疆给你的吧?”反问话语,陈述语气。
徐雍墨策马的动作略顿,他看向徐雍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知道你不可能去向父皇检举我。”
他左手不自觉去摸左侧腰背——那里的鞭伤有些还未痊愈,摸起来连带胸骨和脊椎都疼——徐雍墨讥笑了声,不知是在笑徐雍启还是在笑他自己。
徐雍墨缓声道:“你若知道那药方是南疆的,你便也有私藏郎中密谋解毒之嫌。”
而徐乾之对此事会是什么态度,他们都心知肚明。
“我没你那样蠢,上赶着把东西呈上去。”徐雍启嗤笑一声,“只是提醒四哥一声,南疆少主的野心,可不比你小。”
徐雍墨闻言微怔,眼睛因震惊而略放大些。随后他又匆匆收起讶异表情,手执马鞭让马奔驰的速度加大些,想快速超过徐雍启,不欲和他接着相互试探。
徐雍墨不确定徐雍启是真的查到了他和南疆少主往来的证据,还是那只是一种试探。
但无论是哪一种,徐雍墨都觉自己快要被徐雍启琢磨个底朝天——而徐雍启在塞北的计划,则一点消息都打探不出来。
还是先离他远些,马背上影响人思考能力。
-
不远处有野兽吼叫声音,声音雄浑凶狠,听起来似乎像……虎?
徐雍墨策马朝声音方向奔去。
他果然看到在不远处看到一只老虎,而徐乾之正挽弓欲射虎,身旁只有两个人护驾。
那虎面相凶恶,张着血盆獠牙,呼啸声震慑力极大。而那虎又极机敏,躲过利箭,一步一步朝徐乾之的方向逼近。
徐雍墨蹙眉,执起马鞭要赶到徐乾之身边去,动作快得要飞起来。
“父皇小心,儿臣前来护驾!”
只是话音刚落,一支利箭从马臀擦过,撩过一道伤口。
马儿受惊,一下不受控,见到老虎更是高高扬起前蹄,发出惊吓惶恐的嘶鸣。
徐雍墨整个人撞在马颈上,那缰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断的,徐雍墨无物可抓,直接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正正好摔在徐乾之跟前。
并啃了一嘴泥。
而那撩过马臀的利箭,射中了老虎的前脚掌。
第36章 比试
更震慑的一声虎啸, 山林鸟鹊惊起,仓惶离开此地。
那射中虎前掌的箭,其实射得并不深, 但全然将虎的怒意激起,于是虎张开大口,欲朝前扑去。
又是一支利箭, 卷着风声直直射向老虎,虎向边上闪躲, 动作略慢,那箭便射中尺骨。
这回箭的力度极大, 老虎因疼痛发出吼叫,箭头处有血渗出。
徐乾之朝射箭的方向看去,徐雍启骑于马上, 盔甲在光下折射冷光。徐雍启右眼微眯瞄准虎眼, 身体大力拉开弓弦, 拉弓的手背青筋暴起。
徐乾之再垂眼,地下摔着一个徐雍墨,脸上和身上都有泥渍,很是狼狈。
这么一对比更显徐雍启英姿。
“吿之。”徐乾之抓过装有射虎鈚箭的箭囊,一把掷给徐雍启,他喊,“你用这个。”
徐雍启稳稳接过, 鈚箭架于弓弦,他侧头眄了眼刚从地上爬起的徐雍墨, 眉峰略挑。
“是。”他回道。
-
此次围猎收获不少, 虽首射时手滑了些,但最后猎得一大虎, 徐乾之摸着下巴很是满意。
他骑在马上悠悠回营地,徐雍启和徐雍墨一左一右跟着他,二人状态天差地别,身后护卫运送老虎尸体。
一干大臣远远望见挺胸昂首的徐乾之和其身后的虎尸,溜须拍马永远是门好学问,因为首射失利而怼进尘土的溢美之词此刻再度飞扬。
“好大一只虎!臣远远看见,确认了好久它已毙命,这才敢上前来。”大臣甲仔细瞧徐乾之的神色,明知故问道,“猎这虎,恐怕需要几十人才行吧!”
徐乾之意气扬扬,笑话大臣,“什么几十人,不过我和告之二人,便合力将虎擒下。”
大臣甲面露惊诧神色,“圣上和七皇子的武艺实在高强,让臣等望尘莫及。”
徐雍启垂眼笑笑,很懂如何说话,“猎这虎可和儿臣没什么干系,儿臣那几箭只给老虎挠了痒痒,是父皇一人击毙大虎。”
徐乾之胡子都快翘起来,他摆摆手,“告之你不必谦虚,那几箭你的准头虽差了些,可足够让虎受伤了。”
“……”
一些谄媚的称赞之下,还有大臣不忘旁边满脸泥泞的徐雍墨,大臣乙一脸讶异地开口:“四皇子是也参与猎虎了吗,怎么弄成这样……”
徐雍墨右手攥拳,皱眉瞪了眼大臣乙,咬牙道,“是儒书技艺不精,没帮上父皇的忙。”
徐雍启在他身侧低笑了声,那笑声很轻,只徐雍墨一人听到。而在他听来,笑声里的嘲讽意味十足,彷佛高高在上地宣告:哦,原来你刻意藏起的武艺,不过如此。
徐雍墨不甘就这样被徐雍启比下。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他扯起一个笑,抬眼看向徐雍启,道:“七弟在塞北驻守多年,不至于射箭准头那样差,连只老虎都射不中,还差点伤到儒书吧?”他顿了顿,眼眸底色黑得冰冷,“难道,七弟有意射偏,就为……”
后半句他没往下说,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徐雍启在此次围猎中没展现真实水平,就为讨好徐乾之,也为让徐雍墨受伤。
气氛陡然冷下,徐乾之面色铁青,冷眼看向徐雍墨。
“儒书,从马上跌下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莫要这样去揣测你七弟。”徐乾之沉声道,看脸色很是生气。
徐雍墨当即跪下,“父皇莫要生气,是儿臣说错话了!”他又仰头,看向一旁的徐雍启,唇角微勾,“可儒书实在好奇,七弟的骑射究竟是怎样的水平?诸皇子中,十三弟的骑射技艺也不错,不如让七弟和十三弟比试一下,也好让我们其他人学习和见识一下。”
徐乾之面色更冷,他侧头看向徐雍启,“告之,你怎么想?”
徐雍墨现在管不得徐乾之的面色和心情──
他当然知道徐乾之生气,徐乾之不想面对徐雍启刻意露拙或者自己武艺不如徐雍启的可能,所以将不想面对可能的烦躁迁移到徐雍墨身上。
但徐乾之总要生气的,或因徐雍启或因他。
现在比试的提议便是将徐雍启架上两难困境:输给徐雍敬,说明徐雍启有愧于“翰祁王”这一称号;赢了徐雍敬,便让人怀疑他是否真刻意露拙以讨好徐乾之,是否意图伤害徐雍墨,又是否徐乾之的骑射水平差到需要徐雍启礼让。
徐雍墨勾了勾唇角,他仰头看徐雍启,很好奇徐雍启会怎么选。
“七弟,你意下如何?”他问。
徐雍启垂眼看他,漆黑眼眸如一潭深潭,从始至终未因徐雍墨的话起丝毫波澜。
“可以。”徐雍启道,他顿了顿,抬眼看向不远处围猎归来的徐雍敬,“只是十三弟好像受伤了,这个情况和他比试好像并不公正。”
徐雍墨侧头,徐雍敬身上挂了彩,是由徐雍明和欧阳千黎扛回来的。
徐雍墨蹙眉,问道:“十三弟这是怎么了?”
欧阳千黎眉尾上挑,唇角微微上扬。她应声道:“十三皇子没什么,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被一只鹿顶伤了。妾身和九皇子刚巧路过,把他带回来了。”
躺在马上的徐雍敬龇牙咧嘴要反驳,“什么不小心……”
徐雍明一把摁住徐雍敬,“嘘,十三弟,受伤了就不要说话了,我扶你去休息。”他压低声线,垂眼笑眯眯地开口道:“你当然是不小心,总不会想让旁人知道,你是被一个女人一箭射下马的吧?”
徐雍敬当即住嘴,和徐乾之说话:“父皇,儿臣不小心坠下马了,先去休息一下。”
“……”
徐乾之摆手示意他赶快离开自己的视线,不想再看他丢人现眼。徐乾之抿了抿唇,又垂眼看向徐雍墨,“你十三弟受伤了,没法比。”
徐雍墨右拳紧攥,他咬牙道,“那儿臣便来试试,儒书也学过些骑射。”
徐乾之侧头看向徐雍启,此刻有些置身事外,看热闹的兴趣更大──徐雍墨亲自出面比试,那这比试的意义,可不止局限在这围场里。
徐雍启轻笑了声,鸦黑眼睫半垂,敛下一小片阴影。他的眸色隐匿在那片阴影里,难以叫人看分明。
“四哥你还真是执着。”他开口道,左手环握右手手腕,漫不经心地轻绕,“可以。”
“只不过……”他顿了顿,而后半句话被一个娇俏的女声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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