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衣袖里掏出两张棉连纸,展示给众人看,“这是两张保荐书,一张是我爹爹沈丞相写的,另一张则是圣上的亲笔。”
“父皇?”徐雍墨很是诧异。
徐乾之不是要杀沈阁乔吗,怎么可能会允许沈阁乔跟去南疆?
他疑心那张保荐书有假,可纸面上的的确确是徐乾之的亲笔和印章。
沈阁乔挑了挑眉,就差把那张保荐书贴到徐雍墨脸上,她问:“这下应该没什么意见了吧?”
当今圣上都同意沈阁乔跟着去泸景,他们哪里还敢有什么意见?众人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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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便翻身上马,带着若干随从出发。
陈昔尧对圣上愿意给沈阁乔写保荐书的事很是诧异,策马扬鞭到徐雍启身旁,问他:“圣上和沈丞相怎么会应允乔乔……”
徐雍启闻言睇了眼陈昔尧,陈昔尧往两边无奈地提了提嘴角,改口后接着问:“他们怎么会应允翰祁王妃跟去泸景?尤其是沈丞相,他知道此去泸景会有多少凶险的。”
徐雍启回头看了眼身后在同宣勒和宣敏畅聊的沈阁乔,淡声道:“在京都也是危机重重,不如顺着她的心愿。”
站在沈北綮的角度,已知在京都和去泸景都有凶险,不如顺着沈阁乔想法,起码路上还有徐雍启和陈昔尧看着她。
而站在徐乾之的角度,上回暗杀之事被徐雍敬搅浑败露,短期内沈阁乔定会加强警惕,不好下手。不如放沈阁乔南下泸景,没准路上就遇不测,如此也不用让徐乾之背上骂名。
两相考虑,便有那两份保荐书。
陈昔尧还不知徐乾之要杀沈阁乔的事,只以为徐雍启说的危险是来自徐雍墨。
他摇头,解释道:“徐雍墨要用乔…翰祁王妃来牵掣我,断然不会对她下毒手,这点你不必担忧。”
徐雍启微掀眼皮,“我知道。若说徐雍墨想对谁下毒手,也只有可能是我。”
陈昔尧眉峰微蹙,“会吗?可这一路遥远,我们又没带多少随从,若没有你在,极有可能我们一群人全部遇险。”
“一山不容二虎。”
徐雍启唇角微勾,眼眸微眯,匝密的睫毛敛下勾成一道深沉阴影。他顿了顿,缓声开口道,“何况徐雍墨除掉我后,他有把握有人为他保驾。”
“你是指,”陈昔尧压低了写声线,“南疆那边?”
“是。”
徐雍启略侧身,视线淡淡瞥向正与苏钰城畅谈的徐雍墨——年后徐雍墨要迎娶苏蓓蓓,苏钰城作为苏将军长子兼他的内兄,自然要聊得熟络些——徐雍启低声开口解释:“近日我截获南疆那边传给徐雍墨的书信。”
“南疆以揭露徐雍墨就泸景之事私通为要挟,勒令楚庭之事必须如约进行。另,要徐雍墨想办法除掉我,以便楚庭之事进行更为顺利。”
陈昔尧闻言拧眉,他问:“此事,王爷有告诉圣上吗?若将那封书信呈给圣上,他一定夺了徐雍墨的王爵,夺嫡之事便也落下帷幕。”
徐雍启却摇头,他抬眼望向行过的蛮荒地,声线清淡,像有风穿堂而过。
他开口道:“轻举妄动、打草惊蛇,只会放过那条更大的鱼。”
徐雍墨眼里,他和徐雍启或许是“一山不容二虎”“两虎相争”的关系。
但在徐雍启这里,他没认真将徐雍墨看做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因无论是武是文,是为政手段还是帝王赏识,徐雍墨其实都远不如他。
徐雍启要钓的鱼,是徐雍墨私通的那位南疆少主。
是整个蠢蠢欲动的南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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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雍启一行人匆匆赶往泸景之时,卞扶,化名为贾明远,所研制出的解毒剂先一步送往泸景。
那批精心研制的解毒剂很是有效,内服数日可有效治愈瘟疫病症,外施于环境还能降低蛊虫的侵染性。再加上徐乾之重视泸景瘟疫之事,从前严防死守防瘟疫进一步扩散,如今更是委派徐雍启和徐雍墨两位皇子亲下泸景。
有药有人,想必不出多日,泸景瘟疫定能得到解决。
如此可盼的前景,泸景知府苏建章、娄樊知县吕弘量及安昌知县郭永志,听闻消息后,却异常焦急烦躁地在府衙内徘徊跺脚。
郭永志最先沉不住气,唉声叹气道:“完了完了,这下完了。”
右手手背覆于左手掌心,他摊了摊手掌,有些不安,“那可是敢将陈太师得意门生斩首的翰祁王,若是他来知道我们在泸景干的勾当,下个要掉脑袋的就是我们了!”
药剂送到泸景后,他们商议高价向百姓贩卖药剂,泸景百姓本就贫苦,无奈药剂是刚需,有田者卖田,无田者拆房,什么都没有者只能坐等病死。
这样一来,苏建章等人捞了不少钱。
可偏偏现下京都派了徐雍启他们过来。
郭永志胆小怕事,抿唇提议道:“知府、吕兄,要不然我们将收来的钱财还给百姓吧,先捱过这一劫,等翰祁王他们打道回京都了,我们再行事也不迟?”
吕弘量伸手拉住郭永志,防止他来回走动、扰得人不得安宁。他瞪了郭永志一眼,嘲他天真,“郭兄你糊涂,那是多大一笔银两,怎么能说还就还?再说,即使我们还了,郭兄以为百姓那里没有意见吗?到时翰祁王一来一走访,他若真替百姓着想,我们还是得完蛋。”
座上苏建章欣赏地看了眼吕弘量,抿了口茶,抬眼问他:“那吕贤弟有何打算?”
吕弘量眼睛左右瞧,确保这屋内只有他们三人在。他压低声线,“依我看,参照翰祁王从前在淮漓的行事风格,他若来泸景我们肯定玩完。但如果,他赶不到泸景呢?”
苏建章顿了顿,“吕贤弟的意思是?”
吕弘量勾起一个笑,转着手腕上的手串,“谁都知道泸景这里山贼横行,我们虽努力想管但也无奈,而那山贼又怎么可能只劫掠百姓呢?”
“我们大可以让那个秦贼,在翰祁王进泸景前,提前带人围堵翰祁王。”
他说话时,右手锐利切于左手手掌,做了一个斩杀的动作。
苏建章提醒吕弘量,“翰祁王那一行人全部斩杀,可要费上不少人,秦贼未必首肯。”
吕弘量道:“多给他些好处便是。况且也没必要尽数斩杀,除了翰祁王,余下那些人不就是砧板上的鱼肉。”
苏建章朗声笑道:“吕贤弟果然足智多谋,能解我之忧愁。”他笑一声后,抬眼看向旁边正为他们提案而不安的郭永志,“郭贤弟觉得如何?”
“我…翰祁王不是那样好除的吧?”郭永志抿了抿唇,“我可听闻他十五岁便能屠匈奴一座城,区区几个山贼,真的能拿下他吗?”
苏建章皱了皱眉,“郭贤弟你怎么总是如此瞻前顾后。就算拿不下翰祁王,以他的性子,进了泸景断然还要管理山贼横行之事。他分心到别处,于我们不也是件好事?”
苏建章提醒郭永志:“郭贤弟不要总想着后退,我们可是在一条船上的。”话毕,苏建章给吕弘量使了个眼色。
吕弘量一眼明白苏建章意思,眼眸半眯显出一些不怀好意。他和郭永志说话:“郭兄,你也该锻炼一下胆魄。不如,和秦贼商议围堵翰祁王的事,就交给你办吧。”
苏建章也开口,不容置喙的口吻:“此事事关重大,郭贤弟务必办好。”
“我…”郭永志有些不安地抿唇,抬眼看到苏建章和吕弘量的眼神,又低头道,“好吧。”
第48章 老汉
从京都赶往泸景, 一路尽可能快马加鞭,他们途经繁华小镇,也经蛮荒地。
越往南, 景象越是荒凉破败,潦倒的房屋街道、不生一物的荒田,寒冷冬季里, 只穿一件单衣沿路行乞的老妪。
难以想象到了泸景,会是怎样更为破败潦倒的情景。
为加快行程, 徐雍启一行人选择性抄小道走。比如翻过安井山去往新遂,会比从商水林道的方向更近些, 能省下不少脚程。
只是吃食和住宿难免勉强些。
徐雍启从小野蛮生长,最差的环境里啃过树皮、咬过腐肉,完全能适应破落环境和漏风的窗。
而徐雍墨和苏钰城从小长在京都, 尤其是徐雍墨, 可以说是锦衣玉食过来的。虽说丹青上, 他常以笔墨抒发对民生疾苦的思索。可真正疾苦的民生,他没亲眼见识,更没体验过。
于是这样两位公子哥,反倒比预想中“娇滴滴”的沈阁乔,更先说起路途的辛苦来。
这夜爬到安井山半山腰,左右只寻到一间朽败客栈。那客栈牌匾明显有些时日,上书四个“安平客栈”, 其中“客栈”二字,一个掉了“口”, 另一则掉了“木”。
从外面瞧, 窗是破的、漏风的,只堪堪拿木板胡乱钉个大概。木门陈旧, 轻轻一推好像就能散架。
徐雍墨和苏钰城对视一眼,对住这样的客栈有几分抗拒。
苏钰城皱眉问徐雍启:“王爷,我们今晚真要住这样的地方吗?这个客栈,看起来太过破败了些。”
徐雍墨也搭腔,但以一副为大家安危考虑的模样,他道:“是啊七弟,何况这客栈如此枯败,明显少有人来,万一是黑店呢?可不能把大家的命搭进去。”
徐雍启欲推门的手略顿,他回身,鸦黑的睫羽微抬,顶着那小片垂下来的阴翳看向苏钰城,语气淡淡的。
他道:“在外换个称谓。”
“抱歉。”苏钰城自觉失言——这点徐雍启提醒过大家许多遍,苏钰城总是记不住——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抬眼看到徐雍启触碰木门后,指尖落下的黑色。
苏钰城又开口,应和徐雍墨的话,“七爷,我觉得四爷说的在理,万一是家黑店呢?”
徐雍启睨了眼苏钰城,又去看徐雍墨,声线缓沉,“四哥不愿在此落脚,那你说住哪里?”
徐雍墨其实一时也想不到今晚能住哪——毕竟这家客栈,已是他们爬上山所能找到唯一的一家客栈——他撇了撇嘴,“依我之见,不如下山去找找,总有比这更好的落脚处。”
徐雍启不答,眼皮微掀,“其他人呢?”
陈昔尧不好表明立场。
宣勒和宣敏则一直沉默不语,只抱着剑站在他们后面,像是徐乾之放置过来的移动眼睛。
沈阁乔打扮成随从模样,穿着粗布麻衣,乌黑浓密的头发利落挽起。很普通的装扮,不施粉黛,甚至还将脸刻意弄花了些,一双眼仍旧澄澈漂亮,写着恣意二字。
她上前一步,毫不客气地翻给徐雍墨一个白眼,道:“我说这位四爷,我们这几人几马,可是好不容易上半山腰来的,您说下山就下山,以为写文章呢,如此轻松?况且您瞧瞧这都什么天色了,您还真不怕被外面的野狼群吞了?”
苏钰城讶异了一下,“这山里晚上会有野狼?”
徐雍启点头,“有这个可能。”
苏钰城于是摇摇头道:“那还是在这个客栈落脚吧,破就破些,总比对付狼群强些!”
这下只有徐雍墨有意见,他一人孤立无援,给陈昔尧使眼色又不好使。只能自己找补道:“我早道不该朝这条路走,我们若往商水林道的方向走,断然不会遇到这样的情境。”
沈阁乔有些无语地看向徐雍墨,继续怼徐雍墨:“四爷您知道的呀,走这条路会比走商水林道近不少,早几日到达就能让泸景百姓少受些苦,四爷难不成连这点苦都不肯替泸景百姓吃?”
徐雍墨被怼得噎了噎,“我只是怕这客栈是黑店罢了!”
沈阁乔“哦”了声,伸出细白手指点了点在场人数,加上随从一共十人。她负手环胸,笑了声,“四爷真是好考量,怕我们这以‘塞北战神’为首的十人被黑店所害。四爷,您是对七爷太没信心,还是自己胆小呢?”
徐雍墨彻底无话可说。
徐雍启垂眸看了眼沈阁乔,她个子小小、气势却足,伶牙俐齿怼得徐雍墨无话可说。
唔,好像又被沈阁乔可爱到了。
徐雍启唇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深长眼神淡淡扫过众人,“今晚就住这间客栈。”
众人没人有意见。
木门推开,发出“吱哑”的残破声响。
木柜处的伙计无精打采地拨着算盘,听见声响才不情不愿抬眼。
门口站着的男子俊郎挺拔,神情淡漠却隐现锐利锋芒,一看就不好惹。身后还跟着数人数马,阵仗很大,只有那位为首男子身旁站着的仆从,看起来和善些。
伙计登时眼眸放大了些,扯着嗓子喊:“爹——大哥——快出来,有客人!”
客栈里有一老汉和一壮年男子赤脚走来,衣衫皆有些破旧,衣裳上打了不少补丁。
老汉一路骂骂咧咧的,“这大冬天能有屁客人,小心是妖怪变的把你拖走,跟你说——”
老汉抬眼看见徐雍启,骂骂咧咧的话语顿时止住。
徐雍启温声开口:“老人家,在您这留宿一晚。”
老汉下意识往后退两步挪开安全得不能再安全距离,他先狐疑地瞅了瞅徐雍启一行人,随后连连摆手要先将门锁上,“住不下住不下,你们另寻地方吧!”
“老人家您莫怕,我们不是官府的人。”徐雍启抬手止住老汉关门动作,道,“我们只是从此赶路经过。”
沈阁乔也开口,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软绵绵道:“爷爷,我们不是坏人。我们就留宿一晚,这荒郊野岭的,我们若不能在此处留宿,明早起来怕是要被野狼叼走好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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