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脸上褶皱松了些,眼神还是怀疑,“你们是要去哪?”
“泸景。”苏钰城说话不经大脑,抢着答话。
“泸景那瘟疫闹得很凶呢,这个时节去那的,也只有……”
老汉闻言收起的狐疑神色更深显现出来,他如避蛇蝎,又当即跪地低声祈求,“各位官爷好心放过我们一家吧,您瞧我们这客栈破成这样,实在拿不出银两招待各位官爷了……”
老汉说的话让众人皆是一愣。
徐雍启倒见怪不怪,弯腰将老汉扶起,一边从衣袖里掏出几两银子,交到老汉掌心,“老人家,我们虽是上面来的,但真的只是住店,您不用担心。”
老汉盯着掌心的银两有些不知所措。
木柜处那小伙计似乎明白些什么,走到老汉身旁低声耳语了几句什么。
老汉脸上神色瞬间由担忧转为惊喜,他拉着小伙计和壮年男子一同“噗通”跪下,又给徐雍启磕了两个头。
徐雍墨在旁看得稀里糊涂,但从他们的穿着和谈吐来看,这家客栈必然不可能是黑店。
不过是被当地官府逼到墙角的可怜人罢了。
徐雍墨上前两步,弯腰欲将老汉扶起,道:“老人家,都说了我们只是留宿一晚,您不必行此大礼。”
老汉忽视了徐雍墨,只将崇敬惊喜的目光投到徐雍启身上,声线都有几分颤。
“您说您从上面来的,您是那位塞北大将军吧!”
徐雍启点头。
老汉将手心的银子交还给徐雍启,让小伙计和壮年男子将木门拉开些,好让徐雍启他们进来得更敞亮些。
他颤声道:“没想到能见到将军您,实在是我们这一家的荣幸。我们这客栈破败了些,将军您要什么尽管说!”
徐雍墨弯腰的动作顿住,眼神有几分阴恻,但更多的是困惑。
徐雍启将老汉扶起,那些银两又交到老汉手里,“银子是留宿费,您拿着。”
“您是塞北大将军,这我怎么能收!”老汉激动到差点热泪盈眶,他布满疮痂和皱纹的手,抓着徐雍启道,“您平定塞北匈奴,救了我的孩子啊!”
老汉姓王,原本是塞北人。
匈奴来势汹汹进犯,民生凋敝,王老汉带着一家人匆匆往南奔逃,途中却与妻子、二儿子同小女儿走散。
他们也不敢停留寻找,王老汉带着大儿子和小儿子继续往南出逃。
他们见识过匈奴穷凶极恶模样,实在太怕他们的直刀和短矛扎进自己胸膛,一直到了此地才停下。
然而北方战乱,南方又是疾苦,当地官员横行霸道、田税苛刻。
老汉一家无田可种,正巧这安井山多长野生药材,常有人过来采摘。他们便在这半山腰处建了间客栈,赚个半两银钱。
只是那点小钱也常被官府盯上。
沈阁乔探探脑袋,问道:“您说塞北平定,将军他救了您的孩子,是指后来您找到您的妻子和儿女了?”
王老汉点头,从开口讲述起,投向徐雍启的目光一直充斥感恩情绪。他道:“我们在南方落脚多年后,听闻塞北有位小将军战无不胜,后来小将军长为大将军,平定塞北。我抱着试探的心态写信到我们原本居住的地方,没想到真有了回信。”
“我的孩子们平安长在那里。”
沈阁乔问:“那您怎么不回塞北呢?”
王老汉无奈摇头:“没有盘缠。”
他抹掉褶皱眼角处的泪,嘱咐大儿子和小儿子好好招待,起身去给徐雍启他们做饭。
王老汉几乎要把家底翻过来,还因食物不够好而感到愧疚,道:“老翁这里没啥好东西,都是山上野生摘来、打来的,只能委屈将军您将就吃些。”
徐雍启摆摆手,“您随便弄些就好,不用麻烦。”
王老汉点头,但还执着地在那里翻箱底。
沈阁乔对王老汉说此地多野生药材的事很感兴趣,跑去询问小伙计这些相关。
徐雍墨、苏钰城和陈昔尧坐着,喝边缘都开裂茶盏里的水。
后面老汉和壮年男子忙忙碌碌,苏钰城往后瞧了眼,又去看眉目疏淡的徐雍启,忍不住感叹:
“七爷,不对,将军,没想到百姓如此感念您。”
他们过来这一路,或多或少感触到“塞北大将军”,在百姓心中的分量。
今日更是得以清晰一见。
徐雍墨捏着杯盏的手用力,边缘裂缝差一些就要割到他的手。他声音很是阴沉,“平定塞北又不是靠他一人力量,有那些人夸他还不够,你多嘴些什么?”
苏钰城撅了撅唇,低低“哦”了声,但眼睛里还是写着对徐雍启的崇拜。
徐雍墨捏着杯盏的手更用力,手背青筋都要暴起。
他觉得一直以来他都搞错了一件事,徐雍启在京都不受文人墨客推崇,他们认为他杀气太重、脾气也不好,若非不得已不会寻到徐雍启门下。
徐雍墨一直为此暗暗得意。
可今日有些明白过来。
一个帝王所需要的支持,不止来自朝中党派,更是来自田野乡间,来自像王老汉这样,一无所有却仍崇敬徐雍启的普通百姓。
可凭什么。
平定塞北又不是徐雍启一人功劳。
徐雍墨越想心底的火爎得越旺。他想起从前南疆少主给他的那瓶毒,好像也是时候用在徐雍启身上。
理由也有,栽赃对象也有——
徐雍启以为王老汉崇敬他,实际这家店就是黑店,老汉说那些只是为了谋取徐雍启信任,让他放松警惕后好下手。
这样说起来,可完全合情合理。
徐雍墨伸手去摸脖颈处的珠链,瞥了眼面前神色淡淡的徐雍启,火燎心园。
第49章 灌毒
昏昏夜色笼罩, 刺骨寒风呼呼咆哮着要从破败窗户闯进。他们就在这间客栈落脚。
屋子不多,徐雍启和沈阁乔一间,徐雍墨和陈昔尧一间, 余下的六人凑合拼两间。
屋里,沈阁乔跟徐雍启兴致勃勃讲着安井山草药的事,她歪了歪脑袋:“明日我要早起些, 王铁柱同我说这山上有不少珍稀药材可采集,我得去瞧瞧。”
徐雍启淡淡睨了眼沈阁乔, 眉峰微挑,“你起得来?”
“……”
这几天早起赶路, 一直是被徐雍启拖起来的沈阁乔默默低头,唇瓣微抿,抬眼小心翼翼地看徐雍启, “那, 你把我喊起来?”
“……”
徐雍启往右微偏脑袋, 发出无奈的气音,他伸手将沈阁乔束好的头发搞乱。
“乔乔,你真是我姑奶奶。”
沈阁乔眨了眨杏眼,“所以你这是答应的意思?”
徐雍启:“嗯。”
沈阁乔一双杏眼灿亮,高高兴兴地一把搂住徐雍启,凑到他耳边语气娇柔地说话:“夫君——你真好!”
徐雍启眼眸略暗,喉结的轮廓上下清晰移动。他扫了眼沈阁乔, 低声警告:“这客栈隔音不好。”
“啊?”沈阁乔微怔一秒,然后后知后觉“哦”了声, 抱着微红的脸颊离徐雍启远些。
徐雍启垂眼哂笑, 发出一声调笑的嗤音。
地点不对的调情时刻。
木门被扣响。
徐雍启眼神示意沈阁乔,让她理理被他弄乱的头发, 一面清清嗓子,“进。”
开门是王老汉和王铁柱,一人抱了床薄被,另一人端了碗姜汤。
王老汉将薄被抱过来,“天气冷,我们这里也没厚被子,将军您委屈下。还有这碗姜汤,是新煮的,您驱驱寒。”
那薄被也破旧,想必是家中仅剩的被褥,还拿来给他们。
徐雍启自不能要,回绝了那床薄被后,又问道:“老人家,姜汤送过来时,只您经手过吗?”
王老汉“啊”了声,随后意识到这是徐雍启防军营中被投毒而一直保留的警惕。他想了想,“方才端上来时碰到两人间的那位四爷,他原说也要姜汤,后又嫌闻起来味道不好,说不要了。不过他只闻了闻,我盯着看,没瞧见他往碗里放东西。”
徐雍启眸色在触及姜汤时深幽几寸,他冲王老汉点点头,“知道了,你们早些休息吧。”
“好。”
-
王老汉一走,沈阁乔率先从衣袖中取出银簪,往姜汤里点了点。
银簪末端未见黑。
沈阁乔有些讶异,抬眼去看徐雍启,“是我们想多了?徐雍墨他就是单纯难搞?”
“不会。”徐雍启浅淡摇头,“许多毒银针是探不出来的。”
他起身,走到墙角窟窿处,在洞口放了点吃食。没多少功夫,一只细瘦老鼠钻出,被徐雍启抓个正着。
沈阁乔默契无双地端姜汤过去,倒了些碗中液体在老鼠跟前。
鼠吸吮姜汤,沈阁乔蹲下身子仔细瞧它的反应。
徐雍启站在一旁,垂眼看沈阁乔,“不怕老鼠?”
“鼠有什么可怖的,”沈阁乔抬眼看徐雍启,一双眼明亮,“人才是最吓人的。”
她又垂眼,瞧见地上那只鼠已没了动静。
徐雍启垂眸,脸上依旧是平静淡薄神色。
“死了。”他说。
沈阁乔抿抿唇,手还捧着碗边,有些心疼地开口道:“我去把姜汤倒了,只可惜了老人家的一片心意。”
徐雍启却拦住沈阁乔动作。他弯腰,接过那个土陶碗,唇角勾起一个冷锐弧度。
他冷笑道,“倒了多可惜,谁动的手脚,谁将它喝下去便是。”
沈阁乔抬眼,徐雍启眉尾处的疤痕蓄了将将喷薄的煞气。看起来十分骇人。
她却一点也不怕,杏眼弯弯眯起一个人畜无害的笑,道:“那我和你一起。”
-
徐雍墨处,徐雍墨正和陈昔尧打听徐雍启的威望,当真在百姓中流传如此之广时,木门被叩响。
沈阁乔探进来半个脑袋,露出一双明亮的眼,她朝陈昔尧招手,笑靥如花地喊他:“昔尧师兄,你能出来一下吗?”
陈昔尧神色微滞,喝水的动作也一顿,像是被谁点了穴道停在那里。
徐雍墨则蹙眉,“天色不早,翰祁王妃找陈少卿何事?”
沈阁乔看他,并不客气,“你是我昔尧师兄?”
徐雍墨回怼,“七弟对你深夜来找陈少卿没意见?”
“他喝过姜汤睡下了。”
沈阁乔冲徐雍墨做了个挥拳动作,“你多管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昔尧师兄愿意跟着你是为什么。看在昔尧师兄面子上,你若是敢把今晚的事说出去、让我夫君发现的话,你自己看着办!”
“你!”
一个小小女子也敢用这样的口气同他说话,徐雍墨登时有些气结,却发现自己现下拿沈阁乔其实没什么办法。
他瞪眼,最后只能虚张声势开口:“别以为我不敢动你,你不要太嚣张。”
陈昔尧像是终于被人解开穴道,微抿薄唇,从板凳上起身,“乔乔,不要用这样的语气同四爷说话。”
沈阁乔不情不愿“哦”了声。
陈昔尧侧身看向徐雍墨,“那我先出去下。”
徐雍墨又瞪了眼沈阁乔,点头。
-
沈阁乔和陈昔尧出去有些时辰,徐雍墨卧于木床上,想起方才沈阁乔说徐雍启“喝过姜汤睡下了”,不免有些得意地勾了勾唇角。
那该死的王老汉只给徐雍启一人煮了姜汤,徐雍启怕是还因这份特殊待遇而得意自喜吧。
谁能想到他在那碗姜汤里下过毒,那毒是褚师喇从前给的,碾成透明的粉末,质地极其轻薄,遇水即溶、无色无味,用银针也探不出来。
更绝的是,那毒会挥散到空气中,从鼻腔进入人体。效果虽慢了些,但一晚上也足够致人死亡。
算算时辰,徐雍启也差不多是时候在梦里死去了。
徐雍墨脸上的笑容逐渐放大,他仰头望着破败的天花板,破落的形状和霉旧斑点,好似勾勒成阴谋模样。
一声打破寂静的“吱哑”声,木门被谁推开,徐雍墨还以为是陈昔尧回来,可又没听见脚步声。
他有些警觉,还没来得及坐起身,徐雍启一张俊逸凌厉的脸已出现在头顶。
锐利的匕首尖端抵在他的脖颈动脉处。
“你!”
徐雍墨还不惶讶异,徐雍启淡声开口道:“我为何还没死,是么?”
“你把那姜汤倒了?”徐雍墨瞪眼问他。
“多好一碗姜汤,怎么能倒了呢。”
徐雍启低笑声,声线阴恻透冷,垂眼看徐雍墨的眼神像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病猫。
他未用匕首的那手点在徐雍墨某个穴道处,明明只用指尖抵着他,力度却大到要透进血骨中。
徐雍墨觉得疼,身体有些酸软,想叫喊求救,却喊不出声。
脖颈命脉处被匕首威胁,他又不敢动。
而徐雍启一手执匕首,一手点穴道,好像也分不出手收拾徐雍墨。
两人好似陷入对峙僵局。
但这对峙局面只存在一瞬,床头又传来脚步声,随后沈阁乔漂亮的脸出现在徐雍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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