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出门,便撞上了躲在一旁的盛璃月。
平日一面也见不到,怎的全都堆在今日出现?
盛知春蛾眉微蹙,却还是行了个礼:“三姐姐妆安。三姐这会子来祠堂,也是来同二姐道喜的么?”
“她?”盛璃月略显鄙夷地哼了一声,“她也配!我是来寻你的。”
瞧着她是又要长篇大论,盛知春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站好。
盛璃月微微扬起下巴,斜睨着她:“母亲说,能把盛元柳这贱人拉下水,你功不可没。我不信,今日过来一瞧,果然如此。这样一看,你还算是有用。”
见盛知春一言不发,盛璃月颇有几分恼怒。
她都已经同她示好,怎的这人如此油盐不进?
“我今日来便是要告诉你,待到他日我嫁进侯府,你便是要作为陪嫁随我一同过去的,我劝你好生认清自己的位置,不要因为郡主高看你一眼便忘了自己的身份!”
说罢,盛璃月不再理会盛知春,甩了甩衣袖,带着身后的女使转身离开。
陪嫁?盛知春默默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纸鸢瞧见,一脸担忧地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角,悄声唤道:“姑娘,三姑娘定然是瞎说的,咱们盛家清流人家,绝不会准许姑娘嫁给高门权贵做妾,姑娘可莫要往心里去啊!”
看着她紧张地小脸儿皱成一团,盛知春弯起唇角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不会的。”
她望着盛璃月远去的背影,心中暗下决心。
她不会再走当年的老路,不会再被人当成随意送出的物品,不会失去她所爱的人。
绝不。
今日盛府中门大开,门头悬挂了两只大红灯笼,门前还停着一顶花轿,自然是要嫁女儿。
可如此大的喜事,府内并未传出任何丝竹之声,反倒十分安静,不由得让来往的闲人好奇起来,纷纷驻足停留。
有好事者上前观看,却被看门的小厮赶了出来,只瞧见两个穿着喜服的身影在堂前经过,朝着门外走来。
本应是主君和主母出门相送,可只有两个新人自行出门,待上了花轿后,一行人朝着城郊的方向走去。
又过了良久,盛府的主君才站在门口相送宾客,主母更是连个面也没瞧见。
“这盛府好歹是大户人家,怎的嫁女儿此等大事却办的如此草率?”有人不知其中缘由,忍不住出声问道。
“悖兄台有所不知!”另一人热心解释,“这盛府今日嫁的是家中的二姑娘,而这二姑娘所嫁之人呢,正是同自家亲妹有过婚约的孟家哥儿。当日翠屏山郡主所设的马球诗会一事闹得满城风雨,如今不大操大办也实属正常。”
“竟然还有此等轶事,当真让人开眼!”
“快别说了,盛家同勇毅侯府关系匪浅,小心叫人听见了,治你个传讹之罪!”
众人闻言唏嘘退去,盛府门前才再次平静下来。
盛瓴黑着一张脸站在门前,又不得不摆出一副高兴的样子迎来送往。
好容易将那死丫头送出去,薛小娘又在后院儿闹个不停,只好让大娘子前去查看。
谁知他家方大娘子一去不返,只能让他一人迎送宾客,倒叫他一张老脸无处可放,明日上朝不知又要被那些同僚编排成什么样!
他眯起眼睛瞧着府内,心头怒火更盛。
见宾客已散,他怒气冲冲地转身走进府内便要吩咐关门,却被身后一人叫住。
“盛大人,恭喜。”
盛瓴强压着怒气回转过身来,却瞧见阶下站着那人竟是魏昭。
他愣了一瞬,旋即走下台阶应了声谢:“同喜同喜,某不知魏夫子今日前来,有失远迎!”
魏昭微笑颔首,将手上的贺礼递了过去:“这是魏某与顾侯的贺礼,小侯爷不能亲自前来道贺,便命我将礼数送到。理应早些到的,只是家中又些琐事耽搁了些,没误了吉时罢?”
听见这话,盛瓴颇有些尴尬。
他连忙让身后仆从接过魏昭手中的贺礼,微微眯起眼睛,脸上堆满笑意,顾左右而言他:“宾客已散,不过魏夫子左右无事,不若入府共饮一杯?”
这本是句客套话,谁知魏昭竟然点了点头:“刚巧,我带了这几日的课业,顺便一同交与六姑娘,免得落了课,回去也来不及补。”
说罢,他便笑着看向盛瓴,似乎在等着指引。
盛瓴从未料到此人竟如此听不出弦外之音,嘴角抽了抽,只好上前一步,将他引进府内。
魏昭跟在盛瓴身后走进盛府大门,一路上对阖府上下赞不绝口,不是夸赞府上假山布景极佳,就是称颂盛大人和夫人御下甚严,下人本分做事,全然听不见半点喧闹之声。
此等婚嫁喜庆之日,本应热闹非凡,盛瓴却全然听不出他这话究竟是夸赞还是讥讽,又碍于情面不好发作,只得硬着头皮将他引进正厅好生招待。
待到吃完一盏茶,魏昭施施然站起身来请辞:“叨扰盛大人半日,魏某惭愧,不知六姑娘此刻正在何处,可否出面相见,待到某将课业交还,便要回去了。”
盛瓴松了口气,立刻站起身来抬手招过上茶女使:“你且去将大公子和六姑娘一同叫来,便说厅上有客相见,务必快些。”
女使到了声“是”,手中捧着茶盘退出正厅,快步朝着后院儿走去。
厅上两人相视一笑,颇为默契地闭口不言,兀自吃着茶。
那小女使急匆匆来到秋荷斋时,盛知春正带着纸鸢和朱雀两人陪着虞小娘嬉闹。
虞小娘瞧见了外人,立刻收起笑容,躲在盛知春身后,警惕地探出颗头来打量着来人。
她这疯病时好时坏,有时记得自己是盛府的姨娘,有时又状若孩童,唯一能哄住她的,只有盛知春一人。
盛知春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虞小娘,转头看向女使:“何事?”
女使并不抬头,低眉敛目将盛瓴的吩咐原话说出:“主君让六姑娘去前厅见客,务必快些。”
盛知春皱起眉头来,什么客能让她去相见?若是荣华,定然不用盛瓴相迎,自己会寻到秋荷斋来。
她有些摸不清头脑,开口问道:“什么客?”
“奴婢不知,但瞧着是个年轻俊美的公子,与主君相谈甚欢。”
盛知春了然地点了点头,来人必然是魏昭了。
她站起身来,想要跟着女使前去,却被虞小娘揪住了衣角。
虞小娘怯生生地拦着她,偷眼瞧着门边候着的女使,小声说:“春儿,你别去,她们不是好人!”
盛知春失笑,低声安慰着:“小娘,是教我的夫子过来了,他教我读书习字,是恩人,你说应不应该去呢?”
虞小娘皱眉思索片刻,点了点头:“应该。”
说罢,她松开扯住盛知春衣角的手,重新坐回门槛上,朝她摆了摆手:“那你便去罢,快去快回,娘在家等你回来用饭!”
盛知春应了一声,快步离开秋荷斋。
一行人行至正厅时,盛知春才瞧见厅上并无盛瓴的身影,反倒是盛同济正坐在对面陪着魏昭吃茶聊天。
她有些惊异,本以为当日盛同济得罪了齐家,盛瓴会处罚几日,将他禁足,谁料这人居然没受半点儿惩处,还像个闲散纨绔整日招猫逗狗。
见她站在门外,魏昭率先站起身来见礼:“六姑娘。”
盛同济哼了一声,稳稳当当地坐在椅子上,挑眉斜睨着她。
盛知春垂眸跨进正厅,同二人见礼:“魏夫子好,大哥哥好。”
“既然人到了,你二人便聊吧,我就不奉陪了。”盛同济站起身来,不等两人回应,便率先走出正厅。
盛知春望着他的背影,一时间不知是进是退。
好在身后走上来几个奉茶的女使,又端上一盏新点的茶想要递给魏昭,却被婉拒。
“不必了,你且莫要下去,候在一旁,待我同你家六姑娘说完话便告辞。”
女使应了一声,老老实实候在一旁,不再言语。
魏昭从随身携带的布袋中取出厚厚一沓课业,整理一番后放在一旁的桌边:“这是你告假几日落下的课业,我帮你带了来,近日若无事,便先看看,免得回了学堂跟不上。”
“是。”盛知春老老实实应着。
“那位自鄯善来的嘲瑰翁主,怕是要在渝州常住,也被官家塞进了学堂。往后同在学堂进学,你怕是要更辛苦些。”
“多谢夫子提点。”
魏昭看着她顺从的模样,没来由的一阵心悸。
她今日穿了一件水绿色的衣裙,那件衣裙不知是什么料子裁成,在阳光照耀下竟然散发出淡淡的银色幽光,更衬得她肌肤胜雪。
见魏昭半晌未再说话,盛知春颇有些疑惑地扬起头来,却瞧见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盛知春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开口唤道:“夫子?”
魏昭猛地回过神来,一张脸红到了耳根。
他清了清嗓子,结结巴巴地说:“官、官家怕学堂上众位贵女不知礼仪,特派了宫中嬷嬷前来调教规矩,自明日起,除了每日课业,还要学些规矩体统,六姑娘要尽早回来,免得误了课程。”
说罢,他不等盛知春回答,转身便走出正厅。
紧走两步后,又似想起什么,回身行了个礼,逃也似的离开盛知春的视线。
纸鸢瞧见他这痴样,忍不住掩唇偷笑着调侃:“这魏夫子竟然如此害怕,莫不是身后有什么鬼神在赶呢!姑娘你瞧见没,那魏夫子看你的眼神,几乎要看痴了!”
盛知春一面往回返一面抽空横了她一眼,嗔怪道:“没规矩,竟然连夫子也编排!”
纸鸢吐了吐舌头退到一旁,老老实实跟在她身后不敢多说。
朱雀却白了她一眼,气鼓鼓地随行,不论纸鸢怎么戳她也不肯分给她半点眼神。
“你又要闹什么!”纸鸢受不得半点儿气,一把抓住她问道。
朱雀哼了一声:“一个文官,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惯会用嘴哄人,有什么好的!”
“你觉得不好有什么用,人家是朝中红人,你还能攀得上人家,别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吧!”
“你!”
瞧着两人是要打起来,盛知春忍着头疼连忙叫停:“快些住口吧!小娘等了这许久怕是要担心了,你们还在此处喧闹!”
两人只好闭了嘴,老老实实跟在盛知春身后,朝着秋荷斋走去。
第41章 规矩
翌日一早,盛知春便同方大娘子请过安后,前去学堂继续进学。
荣华一早便得到消息,特意派了绿萼在门口相迎,自己却未来学堂。
盛知春有些奇怪,正要开口相问,绿萼却十分机灵地抢先作答。
“六姑娘是问郡主去哪儿了吧,郡主早有准备,特让奴婢告知六姑娘,今日莫要等她。”
“可是府上出了什么事?”盛知春问。
绿萼轻笑一声:“是呢,出了一件大喜事!小侯爷得胜还朝,入宫觐见去了。官家欣喜不已,特让郡主一同入宫。宫宴上,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郡主因此还同魏夫子告了一日假呢。”
原来是顾景琰回来了。
盛知春闻言垂下眼眸,纤长的睫羽掩住她的神色,叫人不能看清。
绿萼引着盛知春进屋,便行礼告辞前去寻荣华。
此刻学堂之中,荣华不在,只有几个贵女,倒也轻松一些。
她四下环顾一遭,在自己平日的座位上坐下来,刚刚松了口气朝窗外瞧去,便被人挡住视线。
盛知春仰头望去,来人正是嘲瑰翁主。
她暗自腹诽,不得不站起身来行礼:“嘲瑰翁主妆安。”
嘲瑰身量较她高些,见她行礼,也不还礼,只是微微歪头瞧着她的发顶,微微弯起唇角。
见她良久未有反应,盛知春蛾眉微蹙,竟径自站起身来。
嘲瑰身后的卷发女奴见她未经许可擅自起身,瞪大了眼睛站到盛知春面前大声问道:“这便是你们大雍朝的待客之道?小小庶女竟然敢未经翁主许可便自行起身,未免太没有规矩了些!”
“你!”纸鸢气急,就要上前一步同她理论,却被盛知春拦住。
盛知春往后退了一步,身子摇摇晃晃似乎有些站不稳。
她有些委屈地微微低着头,抬眼看着嘲瑰,声音甚至还有些颤抖:“嘲瑰翁主莫怪,知春一早便听闻翁主为人和善,断不会同人起什么争执。荣华郡主开设学堂,在学堂之上同我等以姐妹相称。翁主为郡主的座上之宾,自然也是咱们的姐妹,姐妹之间相处还要分什么高低贵贱不成?”
听见这话,屋内贵女纷纷应和起来。
“就是就是,就连郡主都要听魏夫子的话,从来不摆什么架子,如今一个外邦的翁主,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难道也要来教咱们规矩体统么?”
“若说规矩体统,怕是那嘲瑰翁主身边的女奴更没什么教养吧!张口闭口庶子庶女,自己不也是个伺候人的奴婢!”
“是说呢,早就瞧她不顺眼了,在咱们大雍朝的地界上,还能让一个外人欺负了?”
嘲瑰本想借由身边的女奴给盛知春一个下马威,谁知如今竟犯了众怒,有些无法收场。
她皱起眉头,本想理论,可扭头瞧着不远处魏昭正朝这边走来,又改了主意。
早就听闻这位魏夫子规循矩步,即便是荣华郡主犯了错,也要接受惩罚,更何况是她!
思及此处,嘲瑰转过身来,抬手给了那名女奴一巴掌。
这一掌来得突然,吓得屋内众位贵女全都噤了声,小心翼翼地瞧着。
女奴生生受了这一掌,不明白自家翁主为何突然生气,又不敢伸手捂住,只得忍着痛楚跪下告罪:“翁主恕罪!”
“你是有罪!”嘲瑰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今日既感自作主张对人不敬,明日岂不是要爬到我头上来!还不快些求得盛姑娘原谅!”
盛知春眯起眼睛,早就预料到她会有此一招,倒也不推辞,大大方方转过身来看着面前跪着的女奴,等着她的告罪。
女奴无法,抬眼瞥了嘲瑰一眼,愤愤地低下头来,萎声道:“奴婢有错,还望盛姑娘原谅!”
盛知春并不理会她,转头看向嘲瑰,温和地笑:“翁主许是刚来渝州,还不懂咱们雍朝的规矩,不过无碍,待得久了,便能学会。”
嘲瑰嘴角抽了抽,勉强挤出一个笑,没有回答,只是看向地上还在跪着的女奴,眸中戾色更盛:“还不快些滚下去!自己去领五十鞭,这几日别再让我瞧见你!”
“是!”女奴身形微颤,却还是应了一声,起身退出了学堂。
见那女奴离开,盛知春也拍了拍身侧的纸鸢。纸鸢点了点头,将手中的书箱放下,也退了出去。
嘲瑰目不转睛地盯着盛知春,见她形容依旧毫无惧色,唇边的笑意逐渐僵硬:“六姑娘不卑不亢,实在让我刮目相看。看来,坊间对于盛姑娘的传闻还是听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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