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夏,日子便一天天热起来了。林花谢,暖风至,芭蕉绿,柳絮飞。窗外的蝉鸣叫着,下人嘈杂着,显得这个夏日格外的燥些。
沈南迦天生体热,一到了夏天就整日恹恹的打不起精神来,如今身体逐渐养得好起来了,反倒是越发怕热了。
一场并不舒适的午觉睡过,她躲去了后院的亭子里喂鱼,神色倦怠。
算起来,已经回来快有半月了,也不知道家中如何,虽说每三天二哥哥都会传家书来,次次写的都是平安,回回都是叫她放心,但她还是放心不下。
不知母亲可有挂念着她落泪,不知父亲的旧伤疾可有再发作,不知嫂嫂的身孕如何,不知永t王可还平安。
手中一抖,差些连带着将扇子都丢下去。
沈南迦赶紧把最后的这个念头甩去,倒是有些奇怪自己为何突然间想起了那个人。
他是皇亲贵胄,自己却已为人妇,不管前世种种,他们本不该有些什么交集的。
把那些与那人相关的念想全都丢出脑袋后,她又不禁惆怅起来。
她重生之后,找回那曾经被她丢弃的亲情已是不易,本不该再奢求什么,可她却迫切地想知道前世的那场灾祸究竟是何缘由。
今生虽然因为她的一些选择,命运的轨迹变得不同,比如遇到了梁怀夕,再比如前世在她被赶出侯府之前都不曾发生过谢祈哲的事情。
或许她应该期待前世的灭门之事也不会发生,可她不能把一切赌在未知上。
只是她如今只能被困在这四方的院子里,消息的来源太过闭塞,恐怕是很难查到些蛛丝马迹。
“小姐,广芸郡主近日在东郊辟了一处宅子,建了马场和避暑游乐的院子,明日设宴,递了帖子邀请京城富贵人家游园玩乐。”
沈南迦收了思绪,从云栈手中接过了请帖。
“这样的帖子还能递到我的手上?”
以往各式各样的帖子都是要被拦在谢老夫人那里的,她只有听的份儿,除非是谢老夫人心情好才会勉强捎带上她。
今日竟是让她见着了帖子,真是稀奇。
“是清风斋那边送过来的。”云栈道,“听送来的小厮说,帖子是直接递到侯爷那里的,邀请侯爷侯夫人赴宴,侯爷看了便直接叫人送过来了,没经过慈寿堂。”
沈南迦眉梢轻扬,八成是谢祈昀想起上回宫宴之事怕了,如今升了官才想着带她去撑场子的。
虽然自己的名声不怎么好,但她的家世背景够得上成为炫耀的资本了。
也罢,管他是怎么想的,只要能让自己出去透透气就好。
翌日,硕风和日,晴空稍有散云,过了晨时,便慢慢燥起来,正适合纳凉闲游。
沈南迦着一身青绿,光是眼瞧着便让人觉得清凉,加上如今面色红润添了不少气色,看起来宛如少女般青春。
“今日不必拘谨,放松了玩便是。”谢祈昀牵起她的手从马车上下来,眉目深情温柔叮咛。
不用想,沈南迦也知道他这是又装起来了。
两人往那一站,便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但凡正面碰见的都要夸一声郎才女貌。
偌大的马场,一边赛马射箭,一边马球蹴鞠,好不热闹。
“真是难得,平津侯今日竟然是把正房夫人带来了。”
“他夫人倒是貌美。”
“貌美又怎样,还不是个不淑不德的。”
“是啊,我听说前段时间因为平津侯纳了两个妾,她一气之下便闹着回娘家去了,丢下生病卧床的婆母不管,最后还是侯爷去那宁国公府求了好几日才把人求回来的。”
“哪有男人不纳妾的,她一个做正室的,心胸竟然如此狭隘。”
“可不是,上回宫宴,她家的小妾不过是领了老夫人的命来找她,多说了两句,回去之后她便把那小妾关在*柴房里,不给吃不给喝,还打烂了脸。”
“怪不得今日谢老夫人没来,想必就是叫她气病了。”
“她竟然还有脸出来招摇逛市,真是不嫌丢人的。”
“……”
还没等落座,沈南迦便从这一群群人前人后两副面孔的贵妇们口中听见了不少自己的传言。
她还真是没想到,短短半月,在他们口中自己竟成了这般妖魔鬼怪。
别说,这谣言传的有鼻子有眼栩栩如生,如若自己不是这传言中的当事人,还真是要信了呢。
瞥向还在热情与人相谈的谢祈昀,倒是俨然一副什么都听不见的样子。
“皎皎。”
沈南迦闻声回头,只见沈西炀正朝他们走过来。
“二哥哥。”她立刻笑开了颜,小跑着上前。
谢祈昀的脸色一僵,又不得不跟过去,“二哥。”
“怎么只你一人?”沈南迦问道。
“你知道的,父亲向来不爱热闹,大哥有军务在身,嫂嫂这几日身体还是不适,母亲便留在家中照顾,只好由我一人前来。”
沈西炀怜爱地看向沈南迦,连多余的眼神都没分给谢祈昀,只留他一人在旁边尴尬。
“今日来了这么多世家贵女,你不得上场好好表现表现。”
“我没什么兴趣,”沈西炀摇摇头,“你若是想玩,我陪你就是。”
“南迦,我们该过去了。”谢祈昀清了清嗓子,提醒道。
沈西炀抬眼看向他,方才面对沈南迦时的怜爱温和全然不见,只剩阴冷。
他分明什么也没做,周身的气场却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压向谢祈昀。
没等那人的脸色更黑,他先收回了威压。
“去吧。”转而,垂眸看妹妹时又是温柔。
沈南迦抿了抿唇,只好不情愿的就此作罢。
也不等她跟上,谢祈昀大步流星便走了,寻见了位子落座,仍旧沉着脸。
他原本就持重于文人风骨,对什么马球赛马射箭之类多有冲撞的竞技嗤之以鼻,坐在此处也是兴致了了,一直四处观望着寻找吟诗作对的地方。
不过多时,一阵嘈杂而至,聚在马场入口处的人多了起来。
“长公主,长公主也来了。”
长公主的到来让整个马场的排面都变得壮大起来,在座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沈南迦远远忘了一眼,长公主还是一如之前所见的雍容华贵,但这次她身边跟着个半人高的少年,手边还拉着个打扮精致的小女孩。
她对这两个孩子虽然都很面生,但目光却停留在了长公主仪仗的侍从中,有个带着面具的人,身形有几分眼熟。
“那便是长公主的女儿,思愿郡主吧,真是随了长公主的好模样。”周围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旁边那个男孩看着也跟长公主挺亲的,没听说过长公主有儿子啊。”
“那位是圣上的长子。”
“什么长子,圣上自己都不想认,不然怎会交由长公主抚养。”
“就算生母再卑贱,他也是皇室血脉啊。”
沈南迦留意听了一耳朵,这才得知,原来那个少年就是当今圣上唯一的皇子。
只是这位皇子的身世不大好,从小便被皇帝厌弃,是长公主从冷宫里捡出来才得了一条命,即便是如今养在宫里,皇帝也不曾承认他的身份。
等到这一番哄闹停息,已经不见了谢祈昀的身影,只留沈南迦一人独坐此间。
她叹了口气,闷闷地吃起了水果。
因为她那不好的名声,周围空开一片,没人接近她,显得格外凄凉。
“小姐,要不然我们去找二公子吧。”云栈提议,“或者叫人去请二公子过来,小姐也好有个伴。”
沈南迦专心看着现下的这场马球赛,“不必,若是他来了,周围人指不定还要说什么闲话呢。”
议论她倒是无所谓,只怕是给二哥哥增添了烦恼。
线香燃尽,比赛停止,不是她预期的结局,大失所望。
她没来由的气恼,眼神四下环顾之间,神色骤然僵住。
是她?!
第28章 马球
“哟,这不是平津侯夫人嘛,怎的一人在这里?我瞧着你家侯爷也是来了的吧,你怎的都不陪同在夫君身边啊。”
旁座坐了几位贵妇,个个穿着打扮奢华靓丽,说话的那人居于中位,涂着极艳的口脂,与她身上的那件织云锦相当的不匹配。
在她身旁的另一位妇人调笑着应和她的话,“都说平津侯喜爱诗词歌赋,怕是侯夫人平日里同侯爷说不上两句话吧。”
说罢,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捂嘴笑起来,举止动作统一的像是那戏曲中的唱段。
沈南迦以前甚少出门,也认不得贵妇圈子中的人,只觉得说话的人熟悉,听了半晌也没想起来是谁。
那几个人见她不说话,便觉得她好欺负,话语间更是放肆起来,一人一句接着话茬地数落。
“平津侯好歹也是京城中美名盛誉的瑶林玉树之辈,所娶之妻不比谢道韫,也得是咏絮之才,怎能是个武夫家的蛮丫头。”
“蛮丫头又如何,人家家世好背景深,自然是看重谁便嫁谁。”
“你瞧瞧那诗会上,多少风情才貌的世家姑娘正与侯爷相谈呢啊,有天大的背景又能怎样,还不是要叫丈夫嫌弃,话不投机半句多。”
“许夫人,怎么不见许侍郎?可是又去阡乐坊吃酒了?”沈南迦终于是想起来居中那位是谁。
当年追求谢祈昀不得,反被家中嫁给了老头子的郑家女。
她又为何能得知这样多的传言,那自然是因为嫁给许侍郎之后攀上了门第,却依旧对谢祈昀念念不忘,便去想着法地讨好了谢老夫人。
此话一出,郑家女的脸色铁青,拍桌而起,指着沈南迦便骂道:“你胡说什么呢!”
沈南迦耸了耸肩,满脸无辜,“我只是把你方才说与我的又讲给你听了啊,这就生气了?”
“既一同来赴宴,你不陪在自己的丈夫身边,反而对别人的丈夫甚是关注,这要是传出去了,许夫人你不得去跳井自证清白啊。”
“你!”郑家女被她气得满脸涨红,却又想不出话来反驳,只得干巴巴地怒道,“谁会相信你这种人说的话啊。”
“人言可畏啊,许夫人。”沈南迦嗤笑,“流言这种事哪管是谁说的啊,重要的是总有人爱听,不是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多的是像郑家女这般听点什么东西就往人堆儿里扎的人。
眼见着旁边两个不知哪家的夫人也要气冲冲替郑家女来鸣不平,沈南迦淡淡撇他们一眼道。
“许夫人,我可没骗你,方才许侍郎确实是带着阡乐坊的姑娘们走了,身旁还有些其他的同僚,不信你们就去问,看见的不少呢。”
她们三人常聚在一起,自是因为她们的丈夫平日也是一同吃酒作乐的好友,沈南迦话中地其他同僚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沈南迦继续轻飘飘的补刀,“许夫人,说到丈夫的心,你有何尝揽住了?自己的后院都没法肃清,就别总惦念着别人的丈夫了。”
三人愤恨离开,急着去处理自家的事情,根本没空再跟她吵,离开时的脸色一个赛一个的精彩。
“小姐今日就不该来的,要不然也不会叫侯爷晾在这白白让人笑话嘲讽。”云栈憋着嘴,看样子是被刚才那些人的话气得不轻。
沈南迦恹恹地打了个哈欠,“不过是些鸡毛大的小事,没有动气的必要。”
若是每句流言都去澄清,每个嘲讽之人都去反驳,那她不得累死,索性她现在自己也不在乎自己那点可怜的名声,随他们糟践去吧。
见云栈郁闷不停,沈南迦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肉,“谁说不该来的,没人管我正好乐得自在,去取我的襻膊来,咱们下去打两场马球。”
云栈一离开,这地方就只剩下了沈南迦一个人,日头越来越高,她也逐渐犯起了迷糊。
她走了会神,眼神四处打量着,看到了不远处的亭廊中,一群人正兴致勃勃地吟诗作对,谢祈昀高挑的身姿和出众的相貌特立其中,一眼便能看到。
下一刻,目光一转,视野中出现了一个人,让沈南迦立刻从困倦中清醒,神色僵硬。
那是一个着烟紫色绫罗锻的女子,肤若凝脂,眸若星河,一颦一笑都散发着仿佛与生俱来的媚态,但却眉眼清冷,神韵之间始终挂着一抹淡淡的愁,让这媚骨又多了些生疏感。
她叫阮素,是敛春阁的行首,也是沈南迦前世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
一瞬间,她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清冷的声音,一字一句诉说着那些残忍的真相。
“小姐,小姐?咱们还去打马球吗?”云栈一回来,便看到沈南迦看着某个位置发愣,脸色还格外的苍白。
沈南迦回过神来,四下却没再寻见阮素的身影,就好像刚才只是她出现的幻觉。
云栈担心道:“小姐,你是不舒服吗?要不我们回去?”
“没,没事。”沈南迦定了定心神,“走,我们下去。”
她震惊的其实并不是见到阮素,而是在这里见到。
前世她始终都未曾察觉过阮素的存在,直到一身狼狈回来时才发现已经有人占了她的位子。
现如今在此处见到她,这意味着,这里便是谢祈昀与她暗生情愫的地方。
“小姐,小姐,这一场还没结束呢。”云栈只是稍稍落后半步,便见沈南迦直冲冲往马场上冲,不管怎么呼喊她都像是听不见一样。
此时赛事正激烈,靠得太近很容易被误伤。
被云栈拉住后,沈南迦意识到自己方才走神有多危险,赶忙停下了脚步。
“平津侯夫人也想要赛一场吗?”
不知何时,她出现在场上引起了长公主的注意。
沈南迦上前回话,“只是想随便玩玩,不小心误入了比赛的场地,请殿下恕罪。”
常曦浅笑,“本宫对宁国公之女的马上风姿早有耳闻,不知今日可有缘一观?”
“臣妇已经许多年不曾驾马,怕是会影响了殿下看比赛的兴致。”沈南迦惶恐。
虽说长公主殿下和善,但不知为何总觉得她对自己的关注颇多。
“无妨。只当是再加一场友谊赛,广芸郡主意下如何?”常曦向身侧询问。
在旁的广芸郡主点头微笑,“臣与殿下所想一致。”
“现下是孟国公家的小辈连胜两场,平津侯夫人可愿与他们打一场友谊赛?”
就连广芸郡主也这样说,沈南迦不好再拒绝,只得应下来。
“每队四人,夫人可要寻侯爷来帮忙?”广芸郡主问道。
“我夫君不善此道,”沈南迦回道,“家中兄长今日正巧也在此,有他帮我便是。”
“孟国公家为兄妹三人上场,夫人不再找些帮手?”
想当年她和二哥哥在马球场上可是打遍天下无敌手,无论对面是几人,他俩都能决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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