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有了沈南迦这位打破先例的巾帼女将,从京城开始,女子的身影开始出现在各处,她们逐渐能够走出那四方的院子,她们的成就和才华也逐渐被看见,虽然还很渺小,但总会成长。
在这之中,最出名的便是城东的那家女子学堂。
“来,今日我坐庄,将军可要好好喝上两盅酒。”
酒楼雅间中,阮素敬酒,柳霏儿相陪,三人相聚,喜不自胜。
沈南迦一口气足足喝了半坛子酒,在军营中待久了,连酒量都变得大了起来。
“该是我请你们才对。”
阮素笑笑,又替她把酒满上,“将军得胜归来,自然是要我们宴请庆贺。”
“是啊是啊,”柳霏儿一刻不停地给她碗中夹着菜,笑眼弯得像月牙,“只可惜清芫和仙蓉都跟着谢先生南下了,一时赶不回来。”
平津侯府落败之时,他们二人皆被发卖,索性二人靠着学堂已经赚够了赎身的钱,如今已经不用再过以前为奴为婢的日子。
不多时,外面的喧闹声打断了屋子里的欢笑。
“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平津侯吗?什么泽君醉饮,如今也只能是泽君陪酒了,哈哈哈哈!”
“若是不买,便将画还给我。”
“还给你?笑话!想当初你平津侯的画作可是千金难求,多少人追捧着求要都不得,可现如今你不过是个贱民,连给我提鞋都不配,还想着一幅画卖几百两?我呸!”
“这种破烂也值几百两的话,那我定是这全京城最有钱的了。”
“哈哈哈哈哈……”
沈南迦出门查看之时,瞧见的正是这样一副聚众欺凌嘲弄的场面,而热闹中心,正是她曾经的丈夫,谢祈昀。
新帝登基后大赦天下,谢祈昀一家便正巧赶上了这好时候,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不仅无法奢望曾经的荣华富贵,还成了下等的贱民。
谢祈昀消瘦的身体隐在宽大破旧的粗布衫下,黑青色的罪印几乎占据了半张脸,毁了他曾经最引以为傲的容颜。
“这画光是纸墨便是上好的材料,岂能让你们这般玷污!”谢祈昀羞愤指责道。
他从十岁起,丹青技艺便是连圣上都要青眼相看的,何曾受到过这般屈辱。
然而他的尊严却被人扔在地上践踏。
只见那些嘲弄他的人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更加变本加厉,将他身侧布袋里的画散了一地,任人蹂躏撕扯。
谢祈昀情急地扑上去,“别,别毁我的画。”
他在为首那人面前跪地求饶道:“求求你,别毁我的画,我母亲还在等我换了钱为她看病呢。不要几百两了,就算是只给几两碎银也行。”
这般低声下气的求饶,倒是让沈南迦想起了前世自己跪求众人为沈家平反之时,那些人也是这般戏谑的情状。
“倒也是冤家路窄,在这里都能遇见。”阮素的声音从身旁飘过来,唤回了沈南迦的神思。
没有了当家主母的平津侯府几乎是乱成了一锅粥,谢祈昀的薄情寡义更是随着时间体现得淋漓尽致,无论是怎样的情分最终都被消磨殆尽。
“真是晦气。”柳霏儿暗戳戳撇嘴道。
沈南迦并不想多管闲事,毕竟谢祈昀现如今的一切都是他自己咎由自取的。只是这几句谈话间,楼下已经打了起来,然而现在城中守卫都是沈西炀在管,她只得多有不愿地制止了这场打架闹事。
“我当是谁呢?怎么?南将军这是不忍心看曾经的夫君受辱?”
带头嘲弄谢祈昀的人被沈南迦拎着衣领扔了出去。她理了理衣衫,丝毫不理会他的所言所语。
“淌⒙衫,沿街铺面闹事者违反治安罪,是你自己去府衙领罚呢还是我叫守卫军来抓你呢?”
那人顿时间恼羞成怒,越发口无遮拦,“你别在这拿着鸡毛当令箭了,知道我是谁门下的吗?将军又怎样,终归是个妇人,还是个被休的弃妇。”
“哦,我明白了,正是因为知道平津侯府的下场,你才搭上你那奸夫的吧。”
话音刚落,“啪啪”清脆两声,两个红肿的巴掌印便挂在了他的脸上。
“再加一条,捏造谣言罪,报官吧。”沈南迦拍了拍手,利落地将人绑了起来。
这几条新政才颁布没多久,她正好以此震慑民众。
不等那人再次破口大骂,她又开口,“我当然知道你是谁门下的人,吏部尚书张大人的得意门生嘛,不过你猜猜,这个位子他还能坐得稳几日?他贪的那一百多万两银钱中,你也捞了不少的油水吧。”
那人闻言,难听的话当即全都被咽回了肚子里,脸色也从方才愤怒的赤红变成铁青,冷汗布满额头。
与此同时,得到消息的守卫军也已经赶到,带走了这些闹事者。
谢祈昀缩在角落中,眼中沈南迦的身影逐渐和数年前那个潇洒恣意的人重合,自始至终,他都是被她身上的这份气质和魄力所吸引的,可却也是自己亲手将这些损毁的。
“南……南迦……”他收回了伸出的手,如今这个丑陋的自己已经全然没有了再站在她身边的可能。
沈南迦背着手,潇洒离开,脚步在那个拼命遮掩自己的人面前停留,随后彻底远去。
今此以后,她永远都不会再和这个人有任何的交集了。
好友团聚,难免玩得尽兴,结束了这一场,又在酒楼里遇上了军营里的弟兄们,沈南迦便在这样轮番的豪饮下不知不觉地醉了。
从颠簸中醒来,拂面是秋夜的微风,鼻间是清新的药香,酒意迷人,看月光都带着朦胧。她在那宽厚的胸膛上蹭了蹭脑袋,然后心满意足地笑了,有点痴,有点傻。
“醒了?”清冷的声音带着温柔的倦意,“玩得开心吗?”
沈南迦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假装没听出来他语气中的醋意,傻笑道:“挺开心的。”
梁怀夕是在歌舞坊软娇娘的榻上把人捞出来的,左手搂一个右手抱一个,幸得他去的及时,拦住了这喝得烂醉的小醉猫脱衣裳。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军营中待久了,竟是跟他们学会了喝花酒。
他指尖用力捏着衣角,别扭埋怨道:“是啊,将军好生自在,恐怕是已经忘了我。”
“哈哈哈哈,”沈南迦没忍住,捂着嘴笑起来,随后调笑道,“夫人这是吃醋了?”
梁怀夕霎时间红了脸,“你乱叫什么呢。”
沈南迦顺势躺倒在他膝上,借着窗外照进来的月光,静静凝望着他那双浅淡的双眸,“容时,我许久都没有这般放纵过了。”
家人安康,好友相伴,爱人在侧,人生寥寥数十载,这样的时光是最简单的,却也是最难得的。历经两世波折,也算是有了个好的结果。她如今只怕现在的一切都是一场梦,醒来后她还是一无所有。
“嗯,我知道。”梁怀夕抬手轻抚她的脸颊,看向她的目光同样温柔似水。
他又何尝不知道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圆满。
沈南迦牵住他的手,不舍道:“明日安置好了父母,我便要走了。”
虽说寒部大败,但他们是不会就这样轻易认输的,趁着现下淌⑿碌鄢政还未稳固,务必还会卷土重来,北疆不能没有人镇守。
可他们这次相聚的时日掰着指头都能数得过来,实在是舍不得再分离。
梁怀夕俯身,吻上她的额头,同样不舍。
“等我,我会去寻你的。”
第110章 相守
梁昭在位二年初,朝政清廉,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外无敌寇侵袭,被后世赞誉为“安定盛世”。
梁怀夕站在雀阳楼上,俯瞰着整个京城,有那么一瞬间的恍然,如若阿渊作为太子顺遂长大,或许早就有这样的盛世了。
“皇叔,你一定要离开吗?”梁昭望着他,愁眉不展。
虽说这两年一切的政务梁怀夕都放手让他自己去做,少有帮扶干预,可他还是习惯性地依赖皇叔。
“我一日在京,朝中的逆党论便一日不可消解,陛下的所作所为都将会遭人掣肘。”
他相信梁昭不会有梁怀琛那般的疑心,却也架不住有心之人的撺掇设计,不如早早离开,避免党政相争。
“可若是没有皇叔,我守不住这江山。”梁昭抿着唇。
梁怀夕笑眼温柔,慈爱地抚了抚他的头,像幼时那般,“该教你的你都学的很好,政令颁布得当,权威已立,旧党之势也已清除得差不多了,你会是个好皇帝的,会比你父亲做得更好。”
他对眼前的孩子满眼都是欣慰,但即使如此,他终归只是个领路人,总还是要放幼鸟去闯他自己的世界。
闻言,梁昭却红了眼,许久才从喉间哽咽出一句,“可你才更像是我父亲。”
教他读书识字,陪他长大,梁怀琛没做到的一切,叔叔都给了他。
风吹过,卷着几片洁白的梨花,将梁怀夕温柔的声音拉得很长,吹的很远。
“等北疆异族除尽,总会有再见的一日。”
北疆军营――
“中郎将,哦,不对,现在该叫你陈将军了。”
“你别取闹我,只不过是个副将。”
“……”
在兵士们的嬉戏中,有人拦住了一个快步冲向主帐的身影。
“哎哎哎,你小子跑那么快做什么?有鬼追你啊。”
被拦着的小个子满脸喜悦,“夫人回来了,得快些告诉将军去。”
前来凑热闹的王将军在他圆润的脑袋上来了一巴掌,“你胆子这么大,小心让王爷听到。”
小个子捂着脑袋溜走,扮了个鬼脸,“怕什么,将军自己也是这么叫的。”
他兴冲冲跑去报信,然而帐中早就没有了南将军的身影。
沈南迦早在练兵结束后便驾马出了城,从收到梁怀夕北上的信件之时,她便一刻也等不及地想见到他。
这两年,过得太久了。
梁怀夕和她想到了一处去,彼此奔赴,在半途早一步结束了这漫长的思念,等到车马到达军营时,两人早已双宿双飞去了。
“说来也是奇怪,不过未到两年的时日,我却像是过了半生,久到快要忘记了年岁。”沈南迦靠在梁怀夕肩头,一手拎着梨花酿,一手摆弄着路边捡来的树枝。
她甚至觉得自己前世总共的人生加起来都没这两年漫长。
现下正是盛夏时节,是北疆难得没有皑皑白雪的时候,景色特异。
先前梁怀夕凌春结束不久后便离开了,未见到过夏时的北疆。
他们并肩坐在断崖边,并肩看着斜阳。这是前世的梁怀夕最常来的地方,这里有座沈南迦的衣冠冢,他在此一坐便是一整日,身为游魂的她也在此停留过许久。
前世一人一魂,今生两人相依。
“是我的错,朝中旧势难缠,多耽误了些时日。”梁怀夕道,眼神一刻也不曾离开身边人。
沈南迦丢了柳条,牵上他的手,“来了便好。”
阿缨找到了可以缓解他所中之毒的药,虽不能解毒,但只需慢慢调理,便能延长寿命,如今看来,倒是北疆这远离世间嘈杂的地方更适合养病。
“这是何时受的伤?”梁怀夕发现了她手臂上颤着的纱布,担心之色满溢。
沈南迦豪爽地灌了一口酒,笑道:“不打紧,不过是点小擦伤,只是利器上淬了毒,阿缨说不包着点不容易恢复。
“前几日刚打了一场仗,你猜猜我见到谁了。”
梁怀夕这才松了口气,一点都不讶异,“故人。”
“老实说吧,你和哈吉乐都预谋了些什么。”她抬手勾了勾他的鼻尖,略有些哄小孩子的语气道。
这位故人正是他们两年前死于她长枪之下的哈吉乐,沈南迦对他了解的足够透彻,所以在战场上再见时,也不会有太多的惊讶。
若是他那么容易就能被杀死,前世梁怀夕也不会和他斗智斗勇三年之久还没有结果。
梁怀夕歪头挑眉,果然一切都瞒不过她。
“他这人虽诡计多端,却也不是在背地里捅刀子的性情,一直以来和淌⒛诓抗唇岬亩际撬们寒部皇族,我只不过是帮他复仇罢了。”
他与哈吉乐的母亲都是旧皇室一族的人,哈吉乐自然也秉承了祖辈们复仇的遗志。
不过都是相互利用,他帮哈吉乐除了几个寒部皇族中人,哈吉乐给他争取了一段北疆军南下的时间。
沈南迦了然,和她所猜测的差不多。
“将军还有什么要审问的吗?”梁怀夕挑眉,那洋溢的少年意气晃乱了沈南迦的心神。
她摇摇头,低头饮酒,耳尖爬上红晕。
“那我倒是有件事要向将军求知,”梁怀夕勾着唇凑近,“我听闻,将军在营中多了位夫人。可有此事?”
沈南迦笑出声,抚上他的脸颊,“夫人此刻不正在我面前。”
许是她写给梁怀夕调侃的书信废章叫旁人看了去,这夫人的称谓不知怎的便在军中流传了起来,若是别的谣言她还会去管一管,可这位夫人是她心心念念许久的人,她想让所有人都知晓。
“这名头,恐怕是全北疆都晓得了。”
她坏笑着,拉住了梁怀夕害羞试图逃离的手。
对上那双越发蔚蓝的眸子,她温柔且郑重地讲着调戏的话,“王爷生的貌美,臣忍不住想让王爷做臣的夫人。”
梁怀夕溺在这番深情中,不再躲避。
“我母族有习俗,唤了夫人便是要相守一辈子的,皎皎可愿与我共度余生?”
这习俗是真是假,沈南迦无从考究,余生未知长短,但如果是梁怀夕的话,她想要的不止余生。
她红着眼眶,迫不及待吻上那张带着凉意的柔软唇瓣,从喉间挤出一句喑哑的回答。
“愿意。”
从上一世起就愿意了。
(正文完)
第111章 番外:前尘(一)
北疆的歌{关,一夜之间,成了座死城,而在其数百里之外的沭阳湾,燃了场多日不见停歇的大火,焚烧着尸山血海。
“哎呦喂,吓死个人嘞。”老张头被草丛中突然窜出来的黑影吓了一跳,赶忙勒住老黄牛的缰绳。
天光尚未大亮,视线模糊不清,他用力揉了揉眼睛,才看清楚那黑影是个人形,却并没有注意到那人的衣着和身上的血迹。
“你这是要去哪里啊,要不然我捎你一程?”老张头好心问道,只听那人喑哑地回了一句。
“京城。”
北疆到京城,相隔万里之远,沈南迦身无分文,只能靠着一双腿和一路上的好心人,兜兜转转几十日才回到京城。
城中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未染过战火的土地总是喜乐与安定。
她心情沉重,一步步走在那条熟悉的归家路上。
歌{关的战情应是早就传回来了,她不敢去想,年迈的父母要怎样接受自己的孩子们全都战死沙场的消息。或许他们更会恨,回来的是自己而不是哥哥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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