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天空很晴,日头很大,最适合看日落,梁怀琛从天亮等到天黑,而他也始终离不开那一方昏暗的殿宇。
他与阿渊的情分,也许就是从那日起,便再也寻不回来了。
除了梁怀夕和常曦之外,已经再没有人记得梁怀琛的小字了,甚至就连他自己都已经遗弃了那个让他无比痛恨的名字。
文渊。
第106章 抛弃
“容时,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我有多日未见你了。”
梁怀夕从神游中收回思绪,对上面前一张满是纯真的脸。
他下意识扯了扯衣袖,不动声色地藏起手腕上的淤青,又揉了揉鼻尖,“左不过是在忙着完成太傅的课业。”
眼前的人有一瞬的失落,但很快被他掩盖过去换上了笑容,“明日是我的生辰,你记得的吧。”
“记得,当然记得。”梁怀夕立刻回答,但心虚之下还是别开了眼前那双满是期待的双眸。
算算日子,确实是到了阿渊的生辰。
长眉一扬,他笑得恣意又洒脱,长臂揽过梁怀琛的肩膀,“前些日子我在皇城中寻到了一处好地方,能看到最好看的夕阳,明日带你去,捎上我藏的好酒,好好给你过生辰。”
此时正是朝阳明媚,梁怀夕的身影笼在一团光晕之中,映在梁怀琛幽深的眸中,那是他今生都无法忘记,会刻在记忆中的温暖。
梁怀琛笑弯着眼,乖巧地点点头,“嗯,我会等你的。”
翻出院墙,他仍然恋恋不舍,“在瑶池边,我会等你来找我的。”
翌日,梁怀琛起了个大早,换了平时小心爱护压箱底的衣裳,来到御花园练剑。他希望能被路过此处的圣驾注意到,今日是他的生辰,看到他的努力,父皇一定会记得他的。
然而,一个时辰过去了,日头越来越高,汗水逐渐打湿衣衫,舞剑的手也越来越吃力,他还是没等到圣驾。
忽而,身后响起了掌声,梁怀琛喜出望外,然而转身之后,神色骤变。
“哟,这不是孤的十弟嘛,竟是这般的勤奋。”
太子梁怀运得意洋洋地从树后走了出来,一身暗金色蟒袍格外耀眼,“你特意赶早等在这里,是为了让父皇瞧见你那努力的样子吧。”
梁怀琛想逃,却已经被太子身边的侍卫踹倒在地上,只得躬身跪伏在地上,“不,不是的……”
不等他解释,梁怀运一把捏住了他的下颌,无比嫌恶道:“装模作样。”
“下贱胚子生的下贱东西,以为父皇给了你皇子的身份,你就真是皇子了?真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脏东西。”
他把人丢开,拿帕子擦了擦手,居高临下睨着,忽而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今日是孤的生辰,来人,孤要看场狗球。”
所谓狗球,便是太子专门设计用来折辱人的玩法。让人扮作狗跪伏在地上,一旁的太监将藤球掷向远处,扮犬者需得跪伏着将球捡回来,其动作要快,行动需得敏捷似犬。
在这宫中深受其害的,当属梁怀夕和梁怀琛两人。
“动啊!愣着做什么呢?”梁怀运不满喝斥,抬脚踹在梁怀琛胸前。
太监们搬了椅子放在树荫下,他仰躺在榻上,自在地品味着新鲜的瓜果,“你若是让孤高兴了,兴许能在夜宴上瞧见父皇一眼,否则,还是滚回你的泥坑里吧。”
梁怀琛佝偻着身躯,即使心里千万般不愿意,也只得无奈地朝着藤球爬过去,他没有生母,不得父皇喜爱,在这暗无天日的皇城中,注定只能任人欺压。
“哈哈哈哈,好!你这条狗比梁怀夕乖得多,应当在孤的生辰夜宴上设场狗球,叫父皇好好瞧瞧你们下贱的样子!”
太子的每一句谩骂都落在梁怀琛耳中,他不敢反抗,只有忍辱负重,继续颤抖着身体向前爬的份。
几轮投掷后,扔球的太监一时失手,将藤球抛了出去,越过宫墙,不知道飞向了何方。
梁怀运显然还没玩尽兴,见状大怒,“废物,都是废物,快去给孤把球找回来。”
没了藤球,狗球只能被迫中止,梁怀琛悄然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他现在散了发髻,脏了衣衫,狼狈的样子真像只丧家野犬。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什么尊严什么身份象征,这些东西他早就没有了,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拥有过,就像明明是同一日的生辰,一个被捧上云端,一个却被踩在泥中。
“这是什么?”
只片刻晃神,梁怀琛脖颈间掉落出来的玉环便被梁怀运抢了去。
他眸光一沉,突然像是发疯的恶犬般扑了过去,“还给我!还给我!”
梁怀运庆幸自己站得远,不然定然要被扑倒。
他将人一脚踹倒在地,仔细打量着手里的玉环。
那玉温润通透,成色极好,算得上是块好玉,只不过体量太小,还刻着些乱七八糟叫人看不懂的东西。
“哟,你这种脏狗身上还能有这样的稀罕物,八成是偷的吧。”梁怀运咂了咂嘴,瞧不上,却也不满他有这样的好东西,“看来是要把你的手剁下来才能听话啊。”
梁怀琛跪在太子脚下,哭求着,“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求求你,求求你,那是我最重要的东西,求求你还给我吧,我给你当牛做马,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那是他母亲留下的饰物,历经岁月的侵蚀只剩那么一小块碎金子,还是梁怀夕找了玉环把那最后的一点念想封在里面,是比他的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见他这样的重视,梁怀运反倒是心生起了恶趣,狠狠地踩在他苦苦相求的双手上。
“最重要的东西?那孤更不能还给你了。”
说着,他一挥手,将那玉坠丢进了身侧的池水中。
“不!”
梁怀琛随即也奋不顾身地跳了下去,连双手和膝盖上的伤痛都顾不得,奋力在池中找寻,然而池中荷花正盛放,怎又寻得见小小一枚玉环。
这样的狼狈模样落在梁怀运眼中,全化为了难掩的喜悦,他伸手拎起梁怀琛的衣领,将他反复按在水中。
“你与梁怀夕,怎得这般叫人生厌,明明是出身微贱的庶子,却偏偏要碍本太子的路,你以为父皇那么多的子嗣为何如今寥寥无几,想和孤斗,你们还不够格。”
“你放心,孤必不会叫你一人在黄泉路上孤单,今日夜宴,便会是孤手刃梁怀夕之时。”
他唇角挂满不屑,恶狠狠得在梁怀琛耳边低语,然而下一秒,天旋地转,冰冷的池水扑面而来。
“唔!唔!你个脏狗,你在做什么?”
梁怀运惊叫,难以置信平日连反抗的话都不敢说一句的人此刻正掐着他的喉咙,本该纯真懦弱的双眼泛着寒光,将自己牢牢按在水底。
但很快,梁怀琛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连忙慌乱地松开了手,惊慌失措地狼狈上岸。
“孤……孤不通水性……快救孤上去……呜呜……救……救命……”
水里的人挣扎着,而梁怀琛还没从惊慌中清醒过来,只是冷冷地看着,良久,直到那挣扎的水花越来越小,他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收回了伸向池水的手,毅然决然地离开。
今日是他的生辰,他该回去了,回去等容时来接他去过生辰。
“你有什么怨恨,尽管对我来就好,何必要迫害其他的人。”
“迫害其他人?”回忆戛然而止,梁怀琛募地笑起来,“我若不害他们,死的人就会是我!当年太子是怎样对我们的,我若不反抗,你我都会死!”
梁怀夕再抬眼,眼底的镇静已然碎裂,“所以你就连无辜的人也不放过?”
“无辜?谁无辜?于我而言,没有任何一个无辜的人,包括你!”梁怀琛眼眶泛红,愤然瞪视着眼前的人,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人。
“皇后想要收养你当嫡子,那我便让淌⒚挥谢屎螅皇爷爷疼爱你,我就让他亲眼看着你被父皇嫌恶抛弃而无能为力。”
“哈哈哈哈哈哈……”
他扬着疯癫的笑,通红的眼眶却滚落出一颗颗晶莹的泪珠来。
那里面包含着什么呢,悔恨?痛苦?愤怒?恨?或许都有,或许都没有。
梁怀夕终于按耐不住怒火,起身扯着他的衣领,“那皎皎呢?也是你为了报复我?”
梁怀琛仰着脸笑起来,这次却是发自内心的欢喜,“沈南迦,她的光芒太耀眼了。”
他摇摇晃晃挣脱开,看向窗外炽热的艳阳,“她就像是一团火一样,闯进了你我原本阴暗无底的世界,冷了很久的人遇见温暖是会疼的,可你不怕疼,你生来就是个不怕疼的怪物,你迎火而上,试图离开黑暗,那我就浇灭这把火。”
“哈哈哈哈哈,浇灭这把火,你就只能依靠我了。”
“可是你呢!宁愿推开她,宁愿死,宁愿自己万劫不复,也不肯低头!”
笑声和哽咽掺杂在一起,透着诡异和癫狂,他歇斯底里地呐喊,诉说着这许多年来的嫉妒和恨意。他可以接受一切,唯独接受不了梁怀夕为了别人生,为了别人死。
直到这一刻,梁怀夕也终于明白,自己才是一切的罪恶。
杂乱的兵马声打断了这一切,太监匆匆忙忙跑进来,摔在门槛上,连鞋都来不及捡,“陛下,陛下,文丞相带着兵马攻进来了,已经到宫门口了。”
梁怀琛终于安静了下来,他赌输了,文渊还是背叛了他。
“这回是我作茧自缚,自食其果,容时,和朕一起死吧。”
第107章 逆转
禁卫军驻守皇城,如今却在文渊的指挥下,将皇城围了个水泄不通,今夜他们只有一个命令,不得放任何人进宫。
长夜漫无边际,白日里还因长公主大婚热闹至极的京城,骤然间安静得像是座死城。
今年的中秋不是个好天气,厚厚的黑云遮住了天,只弱弱得透出一点月光来。月黑风高,也就是在此时,一行人马隐在黑夜之中,悄无声息地进了城。
“来者何人?”城墙之上,禁卫军询问道,一旁的兵士们已经悄然架起了箭弩。
只见城墙之下的那一队人马停下脚步,领头之人摘下兜帽,“北疆领军,沈南迦,奉旨回京。
任谁都不会知道,前日刚传来信报与寒部围战的北疆军队是怎么突然出现在京城之中的。
禁卫统领先派人传了话,随后厉声道:“圣上病重,未曾下旨。”
“咻!”利箭划破长空,毫无预兆地跃上城墙,刺向那前去报信的人。
“我还没说完呢。”沈南迦放下弓箭轻笑一声,右手抬起又落下,“北疆军奉旨回京清君侧。杀!”
勤政殿前,禁卫军将整个宫殿都围得水泄不通,殿中的侍卫早都被梁怀夕支走了,最多只剩几个伺候的太监和宫女。
文渊覆手而立,十分悠闲。他在等,等里面的那两位了结他们之间的恩怨。
他既然敢和梁怀夕做交易,自然不会傻到全然相信对方,永t王有他想要的东西,他也只好顺水推舟,将这个局做的再大一点。
先将梁怀琛的计谋尽数告诉梁怀夕,等他做这个反叛者,而自己只需要在适当的时候出现,坐实他的罪名。
但眼下他等的时间好像比预计的要长了一些。
“文相,城门口,城门口打进来了。”一禁卫军跌跌撞撞闯了进来。
“谁打进来了?”文渊蹙眉,烦躁之外很是不安。
禁卫军气喘吁吁继续道:“北门,北门是北疆军,南门是沈家军。”
军队不可能随意入京,只能是沈家的人回来了。
文渊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梁怀夕安排的好计谋。
混乱的打斗声越来越近,“丞相,再不走的话便来不及了。”
殿外的动静,殿内二人皆听得清楚。
“原来你早就留有后手,当初拼死为她保来的兵权,竟是为了如今这日。”
梁怀琛无力笑笑,想明白了一切。他长叹了一口气,将剑柄递到梁怀夕手中,“这次是你赢了,杀了我吧,拿回这本该属于你的皇位。”
偷来的东西,终归还是要还回去的。
他闭上眼睛,然而良久过去,那冰冷的锋刃擦过,只是穿过了身后想要刺杀自己的太监。
梁怀夕丢了剑,擦净被溅到的血,离开了。
“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梁怀琛双眼通红,像个撒泼的孩子般歇斯底里地质问着。
他与梁怀夕,难道不该只剩你死我活的结果吗?
“臣等救驾来迟,请陛下赎罪。”
沈南迦进城之时,顺便也将那些被关在家中的朝臣放了出来,见到禁卫军围城,他们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殿外乌泱泱跪了一地的人,然而开门出来的人却是梁怀夕。
“王,王爷,这……”
众人都犯了难,眼下的情形,是否是要改朝换代也未可知。
梁怀夕见到了人群之中的沈南迦,只匆匆一眼对视,她已然抱拳同朝臣们一起,跪在地上。
“陛下病重,特命本王宣读圣旨。”
他展开手中的卷轴,语调没什么起伏地宣读着上面的内容,“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朕病重,恐时日无多,吾子少言,性情温良,勤奋好学,择吉日归祖,入宗庙,刻宗祠。”
“为淌⒔山稳固,特传皇位与吾子,永t王为摄政王,辅佐新帝直至成年。”
听完这一则圣旨,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惊讶。
皇帝有多么讨厌他这个唯一的儿子,此事已是众所周知。那么再此之上的传位圣旨便显得非常虚假,但这假圣旨是出自永t王之手,他却不写自己反倒是写了侄子。
更何况永t王的才华和能力大家都有目共睹,即便是他这皇帝真的做的名不正言不顺,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
“诸位有何异议?”梁怀夕抬眸,清楚地明白每个人心里地疑问,却只是淡淡地开口。
最先反应过来的李尚书讪笑道:“没,没有,只是现下不知新帝在何处,还要请摄政王做决断。”
“文渊叛乱逼宫,幸得沈家军及北疆军及时赶到,现命沈西炀率军彻查清缴文渊一党,沈南迦追击叛党,杀无赦。”
沈家兄妹齐齐出列,“臣等遵命。”
沈南迦带着苍岭卫一直追到城郊,才将文渊一行人拿下。他身边除了一个忠心耿耿的禁卫军统领,只剩四五个寒部人。
“文渊,别再做无谓的挣扎了。”
文渊胸口上重重挨了一枪柄,如今正倒在地上吐血,“若我放弃挣扎,你会让我活着回去吗?”
沈南迦神情复杂,语气冷漠“不会,只会让你死得好看些。”
“哈哈哈哈,不愧是大名鼎鼎的沈南迦,果真是有魄力。”文渊擦了擦嘴角,“你对我的恨意真是一点都不加遮掩,可我不明白,我只不过是皇帝的一条狗罢了,有什么值得你恨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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