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狗?你可是一只有思想的狗,否则现在又怎么会站在这里?”
从前世到今生,皇帝对他们沈家和梁怀夕所做的每一步,都有他的谋划。
“可惜啊,算来算去,我还是算不过梁怀夕。”文渊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略有深意道,“不过你们行军打仗之人向来讲究光明正大,你又怎会容忍他这样一个满腹阴谋之人呢?”
沈南迦知道他要说什么,直接了当道:“他与你可不一样。”
这话激起了文渊的怒火,他嘶吼道:“凭什么不一样!我就是照着他的样子而活的,凭什么不一样?”
“为了得到一个全心全意为他的哥哥,梁怀琛费劲心力培养调教原本只有几分相像的我。无论是行为举止还是谈吐言行,我样样学的好,可他永远都不满足,他就是喜欢看那副冷冰冰不屈从的脸。”
收养他的铁匠祖上有算命的功夫,说他这一生,都是飘若浮萍,是无根之人,如同镜中看花,水中望月,怎样都找不到真实。
“既然如此,那我只好学得再像一些,把梁怀夕心里的那些阴暗与诡谋都学来。”
以及他谋划多年,叛乱谋反拿回一切的想法。只要学着梁怀夕的样子叛乱,他才会注意到自己。
“你不是他,你也成为不了他,”沈南迦怒斥道,“或许在先帝那里,你是他的影子,可在别人眼中,你永远都不是他。”
如若不是身体病痛和那些阴谋与算计,梁怀夕又怎会变成这样,可即使活得如此艰难,他也不愿意将自己的痛苦强加在别人身上。
光是这一点,不会有人学得会。
“先帝?”文渊突然变了脸色,“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梁怀夕一定是登上皇位了,这些都是他早就筹谋好的,不过是借了我的手,好让他更名正言顺罢了!”
沈南迦懒得理突如其来的狂躁,正色道:“先帝病重,特留下遗照,立皇长子为新帝。”
“你说什么?他竟然不自己做皇帝?”文渊难以置信。
那本就属于他的皇权,他竟然就这样让给了别人?
“你心心念念的那些权力和地位,是他一辈子的枷锁,所以你永远都不会是他。”
这每一个字带给文渊的伤害都远比胸口挨得那一枪痛上百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大笑着,嘲笑梁怀琛提心吊胆害怕了这么多年的人,对皇位丝毫没有想法,嘲笑自己不想成为他人的影子,却又愤恨不能学得更像一些,嘲笑他所经历过的一切,嘲笑这捉弄人的命运。
笑着笑着,他仰天倒在地上,空气艰难的挤进胸腔,一阵阵温热在口鼻中传开,眼前的一切也染上了血色,天亮了,初晨的第一道光在他血色的瞳仁中染成了晚霞。
“长夜未明……长夜将尽……何处仍有故人归……”
铁匠哄孩童入睡时会唱的歌谣,他不会唱,可阿缠会。
他听到了阿缠的歌声,看到了铁匠来带他回家。
第108章 新帝
肃清反贼,沈南迦在回京的路上还顺便救下来带着常曦逃跑的少言。京城之中,文渊一党也全都被沈西炀拿下,就此反贼谋逆终于落下了帷幕。
半月后,少言归入宗祠,正名梁昭。
梁昭登基这日,满城同庆。
几家欢喜几家愁,被关在皇城之中的梁怀琛只觉得爆竹声聒噪。
他如今被安置在偏安一隅的宫殿中养病,之前的那场大病本就损耗了根基,再加上一场算计与谋划之中积攒的操劳怒气和绝望,现下已经是病入膏肓。
梁昭很孝顺,各种滋养进补的药材都供着他挥霍,可这身体早已是亏损大于进补,只等油尽灯枯的那一日。
“与其树立一个傀儡,你倒不如自己做皇帝,反正你本就是皇爷爷认可的人选。”
梁怀琛坐在窗边晒着太阳,白发苍苍,佝偻着脊背,即使是艳阳高照,也觉得浑身漏着风。
一旁的梁怀夕一样穿着厚厚的大氅,一样畏冷,看上去却要比他好的多。
身中寒毒的人分明是梁怀夕,可他如今看上去倒是面色红润,而将死之人却成了自己,真是世事无常啊。
“少言勤学刻苦,未尝不是个做皇帝的好人选。”梁怀夕喝着茶,十分淡然地说道。
然而梁怀琛对梁昭却并没有这么好的评价。
“你相信一个毛头小子?”
“可你不是比我更清楚,我这副身体,没多少年好活了,我与皎皎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不如一早就将帝位交给合适的人。”
梁怀琛缓慢地抬起头,一双浑浊的双眼紧紧盯着面前的人,“你就这么甘心?把自己的东西拱手让人?”
说罢,殿中沉寂了下来,静得只剩窗外秋风吹卷落叶的沙哑。
不知过了多久,梁怀夕哑声开口。
“其实,父皇原本属意的人选就是你。”
“什么?”梁怀琛蹙了蹙眉,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放下茶盏,梁怀夕长疏了一口气,再次抬眸,语气沉重了几分,“你与太子,是一母同胞。”
梁怀琛瞪着双眼,宛如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你也是先皇后的孩子,是名正言顺的嫡子。”梁怀夕继续说道,“父皇与先皇后中年得子,几乎是是做珍宝,骄之纵之,但他们发现太子残害手足时,一切都已经晚了。好在当时,先皇后又怀孕了,父皇便狠下来心来,要历经千磨万难培养出一个好帝王。”
“先皇后难产而亡,他便给了你假的身份,给你创造了磨难,打击你,历练你,先是太子,其次是其他皇兄,最后是我,我们都是你称帝路上的垫脚石。”
梁怀夕的声音开始哽咽,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已经能够放下,可还是做不到宽恕。
“你骗我的对吧。”
良久,梁怀琛才从喉间挤处一句话,情绪难以自制,使得他整个人都在发颤。
他这么多年的苦难,原来都是精心策划好的,而且这些,本不该是他必须经历的。这么轻飘飘的一段话,好像就得掩埋掉所有的恨意,这叫他如何接受。
梁怀夕不言,现在骗与被骗早就已经不重要了。
父皇或许做的是对的,他确实培养出了一个好皇帝,勤政廉洁为国为民,可这个人也只有这一点是完整的了。
在梁怀夕离去前,梁怀琛突然问道:“你们抓到文渊了吧。”
“看在我们从前的情分上,留他一条命。”
他垂着头,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卑微。
“皇兄,就当,就当我求你的。”
这声皇兄,从幼时起,梁怀夕便没再听到过了,唯一的弟弟和最亲的哥哥,这些都该被遗忘了。
“他已经伏诛了。在围剿之时,服毒自尽。”
翌日,先帝薨。
据发现的太监说,圣上手中攥着一块碎了的玉环,里面的碎扎在掌心中,血肉模糊。
“沈家征战沙场,平定四方战乱,为国有功,赏宁国公黄金万两,良田百亩,为我朝一等重臣,沈西炀官居正一品,封安宁大将军,沈南迦封定南将军。”
登基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稳定朝纲,梁昭最先封赏了沈家,这样的殊荣他们一家都当之无愧。
沈西炀上前,躬身行礼,“启禀陛下,家父年事已高,且重伤在身,已不能再领兵打仗,还望陛下恩准,许家父告老,不再操劳军事。”
此言不假,沈自谌致戆肷,落下一身的伤病,如今还仍在西部战场养伤。尽管他自己还想战到最后一刻,身为子女也不愿看他这般辛劳。
梁昭应道:“那便准许国公养老,封宁安太师,长子沈东绛承袭爵位接手禁卫军,次子沈西炀统领沈家军。”
“谢陛下,还有一事,臣认为,统领沈家军之人有更好的人选。”沈西炀继续说道。
“你的意思是……?”
“如今四方战乱已定,唯有北疆隐患未除,沈家军常年驻守北疆,最能适应北疆的严苛气候,而南将军又在粮草军饷匮乏,气候险恶的情况下屡战屡胜,夺回数座城池,应是统领沈家军的最佳人选。”
沈南迦站在群臣的最末端,正百无聊赖地走着神,闻言抬起了头。
她和其他人不同,没有朝服,只能和禁卫军们站在一起,按道理说她这暂代的三品武将应当是到期了,以往也没有女子参与朝政的先例,今日跟来上朝只是述职,说明北疆战情。
“朕……”梁昭刚开口,便被人打断。
“陛下,沈小将军此言不妥,先不论北疆军无诏返京,虽说救驾及时功过相抵,但领兵入皇城,却也有反叛之嫌,再者,南将军为女子,自古以来从无女子为将的先例,先帝也只是苦于无人可用,暂代领兵将军一职,如今国土已然安定,自当收回。再者,我朝法律规定,未有婚配的女子,无继承权。”
文官为首的张太傅喋喋不休,其后诸人大约都是一样的神情,不赞成女子为将。
又来了,沈南迦烦闷地摇了摇头,不明白这群男人为何这般瞧不起女子。
然而不等她开口,沈西炀率先与张太傅争辩起来,“太傅上过战场吗?见识过北疆敌人的凶悍吗?只一句女子,便是要全然否定她的功勋吗?”
总是他不肯退让,句句质问,文官们也只会比他更能说会道。
“战场是战场,可祖制也是祖制!”张太傅厉声喝斥,随即又十分轻蔑地睨向沈南迦的方向,“既为淌百姓,为国贡献是她的本分,大可效仿前朝各家女将,随夫随父上阵作战,何苦偏偏要领兵。”
沈南迦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太傅先言自古以来从无先例,又要我效仿前朝女将,岂不是互相矛盾,正是因此,才叫人忽视了女子的事迹,无论是史书政学,又或是军事要务,皆有贡献,不过是你们不想承认,才将这些隐藏在男子背后罢了。”
此话一出,少有认同,多是不满,就连那些看戏的官员都跳了出来指责她。
“朝政之事,怎由得你一个女子在这里评判?”
“见识短浅的妇人,没有男人顶天,何来你们的安稳生活,如今倒是*妄言起我们的不是了。”
“不过是打了几场胜仗,被叫了几声将军便如此的不知足了,可见贪念之心甚重。”
“战场上出力的都是爷们,坐享其成竟也说得出这样的话,是该好好读读女德女戒了。”
“……”
他们个个义愤填膺,全然忘了当初寒部入侵时无兵无将的窘境。
张太傅借着势头继续谴责道:“陛下,南将军此言乃是强词夺理,抛开这些论调不谈,先帝在位时,她便仗着自己的军功多次抗旨阻止永t王回京,如今又在叛军入城时,无诏返京,其心思可以想见,绝不是忠于朝廷之人。”
“咳咳咳……”一阵咳嗽声响起,打断了他们的喧哗。
“本王只是今日来迟了些,不想竟是这般热闹。”
梁怀夕只身一人,入殿时的气势却强得叫人不敢正面应对。他在皇帝面前行了礼,站至沈南迦身旁。从始至终都未曾对其他人多看一眼。
方才被众人口诛笔伐时都满不在意的沈南迦此刻却蹙了蹙眉。
梁怀夕不应当出现在这里的,他那封先帝遗诏一出,篡位之心显然,在皇权悬殊的危急关头确实不会有人说什么,可等到风波过去,其中又有多少人要大做文章。
尤其是在见到梁昭年少有为之后,一个曾某有异心城府深重的摄政王和一个新登基便初显锋芒的少年新帝,聪明人都会选后者。
“张太傅,叛军攻城之时你在何处?”梁怀夕不急不忙说道,“据本王所知,你早在三日前便收拾了金银细软,带着娇妻美妾躲去了城外的别院居住,宫变事发突然,若说你没有什么内部消息,那可是谁听了都不信的,只不过陛下仁慈,不愿深究计较。”
“我,我只不过是凑巧告假出门游玩而已。”张太傅一时心虚。
“就算如此,宫变之事难道王爷就真的清白孑然一身吗?”他随即反驳质问,“据信报遭到埋伏下落未知的沈小将军为何偏偏那么巧能带着沈家军在宫变之日返京,远在北疆的军队究竟又是听了谁的号召回来的,据说在北疆那天高地远的军营中,王爷和南将军的关系可很是密切啊,所谓文渊的谋反,究竟是做了谁的嫁衣啊?”
此言一出,当即有人站出来附和,“是啊,陛下,先帝在位时,与永t王之间虽然没有兄友弟恭,却也没有好到可以托孤的关系,所以这传位圣旨难辨真假,摄政一事究竟有没有在圣旨之上未曾可知,臣恳请圣上对永t王与沈家等人革职查办,直至宫变一事彻底查清,方不负先帝在九泉之下的安稳。”
“臣等附议,臣附议……”
他们一个个表现得情真意切,担心少年新帝遭遇蒙骗,接二连三地跪下去了半数之多的人,其中不免有曾站在梁怀夕这边的。
梁昭越看越心烦,揉了揉紧蹙的眉心,顿时间好像理解了自己的父亲为何要专门培养一支亲信来处理那些言辞不当的大臣们了。
人心这东西,是最容易变的。
“皇叔,你可还有话要说?”
第109章 别离
“皇叔,你可还有话要说?”梁昭目光深沉地看向梁怀夕。
梁怀夕神色如常,“话已至此,一切都看陛下如何处理了。”
“可我……”
谁都没听清他的这一声嘟囔,满朝都只在乎皇权所归。
梁昭长叹了一口气,“众爱卿所言极是,既然要查,那便彻查,有功者赏,有过者罚。”
“太傅李敏张仪,勾结叛贼,贪赃枉法,证据确凿,现去其官服,听候发落,追随之众,一律打入天牢。”
那些指望小皇帝与摄政王对立的大臣们顿时间傻了眼。
梁昭这一生,在世所珍重之人有其二,一有常曦重赋生命,二有梁怀夕传道授业。
“沈东绛承袭宁国公爵位,接管皇城禁卫,沈西炀封安宁大将军,统帅朝军。沈南迦英勇无畏,戍我边疆,卫我国土,乃当之无愧的巾帼将领,官居从一品,封镇南将军。四方战乱中的所有将士们,添军功,赏银两田地。苍翎卫与沈家军统一编制,赐安北军之称,由镇南将军率领,即日赴北,镇守疆土,夺回失地。”
“陛下……”
还有人妄图劝说,却被他厉声喝止。
“往日重文轻武的教训你们还没吸取够吗?太平盛世更要军事强健,要让敌寇畏惧。”
梁昭有着梁怀琛的果决,梁怀夕的缜密远见还有常曦的商量,将来如何没人能说的准,但他们相信,他会是一个好皇帝的。
“传朕旨意,从今日起,只要是我淌百姓,皆可进言,朝政官员,皆要选贤选德,不论贵贱,不分男女。”
“是,臣等遵旨。”
新帝登基,天下大赦,朝纲重整,文武同重,农商并兴,各处多设谏言处,无论贵贱,不论男女,可采纳者皆有赏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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