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这人怎么回事?光吃不给钱呐……”包子铺老板立刻跑了出来。
男子慌了神,转身便跑。
第16章 金钩丝轮浮星影(二)
“段逸朗?”沈星遥眸光一动,赶忙放下手中香料,大步追了上去,却被围在包子铺前看热闹的人群挡住,等她好不容易挤出人潮,只看见叹息而回的掌柜,却不见了那男子的踪影。
她只得拦住掌柜,问道:“掌柜的,方才那人往哪儿去了?”
那掌柜被人抢了包子,正愁不知找谁买单,听到这话,立刻扣住沈星遥的胳膊,指着她道:“那人你认识?那你替他把钱给了!”
沈星遥听到这话,眉心微蹙,略想了想,还是掏了几枚铜板,放在掌柜手心,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他往哪儿去了吗?”
掌柜松开她的手,随手指了个方向,一面嘀咕,一面走进铺子:“要追赶紧追。那人像会飞似的,爬上墙便跑了,现在才去,只怕早就跑喽……”
沈星遥没有答话,只是转头看了一眼他所指的方向。
段逸朗武功再差,也是习武出身,自然懂得轻功,攀岩走壁。
可他究竟经历了什么?为何会沦落到这般境地?
沈星遥略一思索,当即拨开人群,便循着那落拓男子离开的方向,径自追去――
时至晌午,日上中天,阳光越发刺眼。
数里之外,客舍大堂。坐在窗边的凌无非站起身来,合上一半窗,又坐回原位,提起桌上那壶紫苏饮,斟满空盏。
灿金的阳光照着火红的饮子,光彩艳如云霞。
“咚!”
大堂正中传来闷响,伴随着碗盘落地声,传来跑堂伙计“哎呦、哎呦”的叫唤。饮子的水面也跟着这震颤,摇了一摇。
凌无非放下茶壶,抬眼望去,正瞧见跑堂伙计正脸朝下结结实实摔倒在几张桌子中间,一旁是打碎的空盘与散落了一地的菜肴。坐在东面桌边的精壮男子露出一脸戏谑的笑,悄然收回了勾在小伙计脚踝处那条腿。同桌几个流里流气的男人,也都嘿嘿哈哈笑了起来。
被打翻的菜的那桌也闹腾起来。小伙计忙着安抚,不自觉偷眼瞄了瞄那绊倒他的男子。男子见状,猛一瞪眼喝道:“看什么看?净给别桌上菜,老子点的东西呢?”
“客官您别着急,一会儿菜就上来。您这才坐下,总得有个先来后到不是……”
“嘿?”男子眉毛一挑,向同桌几人使了个眼色。几个狗腿子收到吩咐,立刻便站了起来,一个个摩拳擦掌,将那小伙计团团围住。
等菜的那桌见势不对,立刻不吭声了,放下钱便匆匆溜走。那伙计则被一行地痞包围,看样子免不了要吃拳头。
凌无非略一蹙眉,下意识站起身来,可想了一想,又坐了回去。
沈星遥不在此处,他又不便与人动武。但就这么干看着似乎也不妥。凌无非正想着该说些什么帮那伙计解围,却在坐下之际,牵动脚底伤势,下意识一缩,正好踢到椅腿,往后滑了半寸,发出刺耳的擦划声。
那几个地痞流氓听见声响,当即扭头,气势汹汹朝他看了过来。
凌无非不慌不忙,淡淡一笑,端起盛着紫苏饮的葵口盏,道:“有道是和气生财。这里桌椅摆放,的确有些拥挤,难免磕磕碰碰,道个歉也就罢了。”
“关你屁事。”绊人的男子大摇大摆起身,捋捋衣襟朝他走了过来,道,“你叫大爷我干什么?”
凌无非唇角微挑,并不说话,手里的紫苏饮才递到嘴边,便被那男子夺了过去,一把掼在地上。盏儿落地,当场摔得四分五裂。破碎的瓷片到处乱飞,吓得附近几桌食客起身溜走。
“这可不是我摔的。”凌无非波澜不惊,冲堂内另一侧正打扫的杂役招了招手,道,“小二,来看看他得赔你们多少钱。”
男子勃然大怒,一把揪过凌无非的衣襟,便要拎起来,可使了吃奶的劲,也没挪动他半分,不禁愣了一瞬,又很快瞪起眼来,提起拳头,作势便要打他。
“你他娘的,是不是找打!”
凌无非的随身佩剑被搁在靠墙的椅子上,刚好被桌面挡住。加之近期并未打算与人动武,又碰上夏季,穿得太过服帖易闷汗,便索性换了身宽袍大袖,颇显书生气的衫子。
他本就面容姣好,生得肤白水灵,这样一副模样,对于这些地痞流氓而言,着实没有任何威慑力。
这男子一行的几个泼皮见此情形,也都围了过来。
“好好说话,非要动手不可吗?”凌无非早看这厮不惯,此刻已顾不得毒不毒发,一手扣在桌腿,只待往旁推出,将这帮杂碎撞飞出去。谁知还没动手,便见一道人影晃过,一脚猛地揣在领头男子后背,将人踢飞出去。
男子发出哀嚎,脑袋和肩膀直接穿墙卡进了缝里,等他睁开双眼,面对的已是隔壁米店身材壮硕,两手叉腰的女掌柜。
一旁那几个喽,也都被沈星遥这一脚吓住,目瞪口呆站在一旁,不敢吭声。
沈星遥拍了拍落在手上的灰,抬脚把碍事的椅子踢到桌下,对其余几人道:“下一个是谁?”
凌无非见她回来,赶忙整理好衣襟起身,走到她身后站定,却见沈星遥朝他望了一眼,似笑非笑冲他调侃道:“光管得住手,管不住嘴啊?”
“我没招惹他!”凌无非满脸无辜指着那个还倒插在墙里的壮汉道,“是他不讲道理。”
这帮地痞流氓看得懂眼色,见沈星遥这不好惹的模样,都悻悻退开,纷纷跑去墙边手忙脚乱地将他们老大给扒拉出来。那男子发髻歪斜,却不敢多话,只是白了凌无非一眼,便要逃走。
“打坏这么多东西,别忘了给钱。”凌无非搓了搓鼻尖,冲几人喊道。
一瘦高个的喽听了,不情不愿回头掏了把铜板放在桌上。
领头那精壮汉子心有不甘,回头一瞥凌无非,嗤声挤出几个字:“小白脸。我呸!”
凌无非闻言,脸上笑意愈浓,等到几人慌不择路跑出大门,才慢悠悠走到窗边,探出头去,冲几人背影大喊:“你是嫉妒我吗?”
“行了,别贫了。”沈星遥上前,拉过他的手,收敛笑意,认真说道,“我刚才在街上,好像看见了段逸朗。”
第17章 金钩丝轮浮星影(三)
这帮泼皮白折腾一场,赔了好些银钱,领头那厮还把脖子给扭了。那厮让手下人扶着,歪着脑袋,颤颤巍巍走在大街上,引来不少注目。
他越是被人瞧着,便越是窝火,口中骂道:“奶奶的,小白脸给老子记着!下回再让老子碰上……哎呦……哎呦哎呦哎呦……痛痛痛痛痛……”
他的脑袋往左歪了老半天不曾活动,到了这会儿不免感到僵硬,正琢磨如何调整,却迎面撞上一人,疼得当场叫唤出声。
“你他娘的怎么……”
“都怎么看路的?”被撞的女子毫不客气打断了这几个地痞流氓的兴师问罪,气势显然更高一头。
这女子身着绯色劲装,腰间挂着一条卷起的长鞭,生得娇小俏丽,正是苏采薇。她在流湘涧帮不上忙,又记挂着沈星遥与凌无非的安危,便索性跟了来。恰好沈星遥并未特地隐藏行迹,因此她一路打听,很快便找来了云安县,谁知才进城没一会儿,便与这帮泼皮撞了个满怀。
她揉着被撞疼的脸往后退了几步,瞪着那几个泼皮道:“干什么呢?撞了人还不道歉,还想打我不成?”
“嘿,你他娘的……”领头的泼皮指着他,还没把话说完又把脖子给扭了,呜呜哇哇捂着伤处往后退开。其他几人则立刻上前,将苏采薇团团围住。
“正好,来个撞枪口上的。”几个泼皮方才在店里没机会发挥,这会儿见苏采薇一副俏丽纤秀的模样,都动了歪心思,指着在她这儿找回那点可笑的尊严,说完这话,当即挽起袖子,一拥而上。
苏采薇恼火不已,当即抽出腰间长鞭,振臂甩出。长鞭出势,呼呼生风,走转灵逸,如蛟龙出海,顷刻间鞭梢便已卷上一人脚踝,一拉一摔,那人便打着滚飞了出去,腰眼磕在路边花圃一角,疼得他直翻白眼,喊都喊不出声。
不出十招,那几个喽便都被她打趴在地,疼得扭来扭去,口里直叫唤。
领头那厮见势不对,一时顾不上伤势,歪着脑袋便要逃走,却被苏采薇长鞭勾住胳膊拖了回来,反手扣在身后。
“撞了人还敢动手?谁给你的脸?”苏采薇骂道,“道歉!”
“姑奶奶……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就……”
“等等!”苏采薇心不在焉听着这厮的求饶,目光无意落在他背后,刚好看见沈星遥留下的脚印,看着一排排指甲盖大小的回纹刻花印记,不由愣了愣,“这花纹……不是玉锦坊的鞋吗?”
“你说什么?”歪脖男子一愣,下一刻便被苏采薇五指扣住脖颈,强行掰直,差点疼晕过去。
“我问你,你背上这脚印是谁踢的?”苏采薇问道。
男子疼得两眼发昏,根本没听见她说什么。
“说话!”苏采薇不由分说扇了他一耳光。
“说……说……说……”男子被她扇得嗷嗷直叫唤,“就一女的,比你还泼……不……不……嗷……旁边还跟一小白脸……”
“把话说清楚!”苏采薇说着,又朝他屁股上踹了一脚,“他们人在哪?”
“就城东……城东……福源客舍……哎呦……”
苏采薇听了这话,眉心一蹙,当下将他踢到一旁,转身跑开。
与此同时,城东福源客舍门外,沈星遥正背着包袱,搀扶着凌无非,一脚深、一脚浅,缓缓走出客舍大门。
“如今逸朗独自出现在这儿,恐怕鼎云堂已遭了灭顶之灾。”凌无非黯然垂眸,长声慨叹,眼底隐有疚意,“段元恒虽作恶多端,到底逸朗是无辜的……当年你我处境那么艰难,他也不曾落井下石,如今却落得这般境地,当真是……”
“若非段元恒自视过高,一世贪名,他也本可以安安稳稳做个寻常人家的小公子,不必如此坎坷。”沈星遥道,“害他的人不是你,别想太多了。”
她话音刚落,便听到有人唤她,回头一看,正瞧见苏采薇一面挥手,一面朝二人跑来。
“你怎么也来了?”凌无非愣了愣,看了看苏采薇,又看了看身旁满脸疑惑的沈星遥,道,“你们……一起来的?”
“没有,”沈星遥摇了摇头,却像是想到何事似的,拉过苏采薇道,“你来得正好。无非遭人下毒,我也看不出伤势轻重,你带他回去,找柳叔和灵h看看,以免落下病根。”
“你不走吗?”苏采薇*听得一头雾水,显然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我刚在街上,看见了段逸朗。”沈星遥敛容收色,神情多了几分凝重。
“什么?”苏采薇颇为讶异,“他怎么会千里迢迢跑到这儿来,难不成只是游山玩水?”
“难说。”沈星遥摇头。
“不如这样吧。”苏采薇略一思忖,道,“你带师兄先走,我去找段逸朗。毕竟……我这点功夫,真要遇上什么,也护不住他。倒是段逸朗,我还说不定能追上――”
县城外的山路,绵延数十里,一眼望不到头。薄雾笼罩山头,一片迷蒙中,隐约立着一个人影,身形轮廓蒙在雾后,愈显朦胧,唯有手里那把狭长的苗刀,被打磨得雪亮,寒光穿透雾气,分外灼眼。
夫妇二人乘车行了两日多的路,在清江县停下。凌无非脚伤基本愈合,已能正常行路。于是二人在县城里歇了一晚,翌日一早便启程,沿着柳江往南行进,去往方斗山中。
深山幽谷,老树参天。繁茂的枝叶交错层叠,将天遮得密密实实,挡去大半阳光。树荫下的夹道落满残枝断叶,乱草丛生,高低错落,远远看去,一片阴气森森,断不会生出上去看一看的念头。
可谁又会想到,就在这条荒无人烟的夹道背后,藏着另一片洞天?
沈星遥与凌无非二人一前一后穿过夹道,来到谷口,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出:“便这么不巧?”
“唐姨?”沈星遥眼中飞快晃过一抹光,拨开挡在眼前最后一丛荒草,三步并作两步奔入谷中,只瞧见沈兰瑛怀抱着上回进屋偷药的那只花兔子站在溪畔。一人背对谷口,与她相对而立,正侃侃而谈。
这背影清瘦高挑,分外眼熟,正是许久不见的唐阅微。
凌无非紧随她的脚步,走入山谷。
“这不是回来了吗――”沈兰瑛瞧见二人到来,立刻放下兔子,挥手招呼。
唐阅微略微一愣,旋即回过头来,远远看见沈星遥,抬起脚步,却又顿了顿,退了回去。
沈星遥却不以为意,小跑奔上前去,伸手将她环拥。
“回来了……”唐阅微长舒一口气,犹豫片刻,方回手拥住她。
凌无非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她眼底渐渐收拢的复杂神情,一言不发。
自四年多前,因为她的过失,令张盛等人借段苍云之手,一把火烧了张素知托白落英之手保存下的那些书信,险些害得夫妻二人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唐阅微一直心怀疚意,就连沈星遥大婚之日,都不曾到场,也因此险些与她天人永隔。如今重逢,见沈星遥这般不计前嫌,更觉百感交集,几度张口欲言,却都不知如何开口,只得把话咽回去。
“凑巧路过此地,便来看看。听兰瑛说你前些日子才来过。本以为是我罪孽太深,与你终究无缘,没想到……”
“往后别再说这样的话。”沈星遥松开搂着唐阅微的手,直视她双目,认真说道,“若无您事先告诉我真相,我们还被蒙在鼓里,哪还会知道要提防薛良玉?害人的不是您,别把这些罪过都揽在自己身上。您与我娘情同姐妹,如今我和姐姐都没了母亲,您在我眼中,便如亲娘一般。这世上,哪有女儿怨娘的道理?”
“你呀,越发学得伶牙俐齿了。”唐阅微眼中既有释然,又有欣慰。她拍了拍沈星遥的肩,却像是想起何事一般,扭头望向站在一旁树下的凌无非。
凌无非见她望来,唇角微扬,展颜一笑,目光清澈如水,显然早已释怀。
“对了,柳叔和灵h在房里吗?”沈星遥这才想起凌无非的伤,赶忙回身拉过他的手,对沈兰瑛问道。
沈兰瑛见她神情紧张,立刻会意,将二人领到后山屋前,敲开半掩房门。
沈星遥大步跨入房中,看也不看,直接便问道:“灵h,你可知道什么是’赤角仙‘?”
第18章 东方不亮西方亮(一)
袅袅青烟穿过铜炉盖上孔洞,携着淡香丝丝缕缕升腾,在风中散逸。
凌无非坐在桌旁,右腕衣袖挽起,搭在桌角方方正正的软垫上。跳动的脉门一侧,落着两点极淡的红色印记,正是昆虫的颚留下的咬痕。
“是这伤痕,不会错了。”姬灵h仔细看了看他手腕上的伤痕,点点头,一面回忆,一面说道,“此物名作赤角仙,来历不详。我只在书上看过,据说……角赤身褐,振翅无声,遭其噬咬,顷刻入梦,月余方能转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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