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丫头,别问值不值,要问该不该。别怕,我替你把皇上请来了,无论如何,没人敢冤了你。
不多时容贵嫔就到了,她装扮得齐整,丝毫没有意外的样子,从孙云儿面前经过时,还带过一缕浓淡适宜的花香。
宫中有事,容贵嫔听见风闻也不奇怪,可是还来得及给衣裳熏上花香,这也太闲适了。
闲适得好像,她早就等着被传唤。
孙云儿是局中人,格外敏锐,立刻笃定,容贵嫔便是指使之人。
江静薇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无奈地看一眼孙云儿。
两人遇上对方的眼神,都知道,今日的事情,便止在萍儿身上了。
容贵嫔有备而来,对着皇帝和其余人,侃侃而谈:
“萍儿虽是孙美人近身服侍的,到底也是宣明宫的奴婢,犯下事来,是我失职。我想着,孙美人天真烂漫,应当不至于指使萍儿去毒害冯美人和龙胎,定是那萍儿自己心存歹意,借了冯美人,想要构陷旧主,这是一石二鸟的毒计。”
还未审案,容贵嫔已经说得头头是道,自惠贵嫔以下,各人都低下头去。
皇后和张贵妃听得入神,仿佛陡然听见了什么金玉之言。
容贵嫔说完,皇后便看着皇帝:“容贵嫔说得也有道理,我这就叫人提了萍儿来拷问,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皇帝将皇后、张贵妃和容贵嫔一一看了过去,还未来得及说话,何礼便急急进殿:“皇上,冯美人她,没保得住龙胎。”
何礼少有失态的时候,这时带着这样的消息撞进来,仿佛沾一丝淡淡血腥味,叫各人都低下头去。
江静薇忍不住抚着心口干呕起来,孙云儿顾不上旁人,连忙冲上去相扶。
皇帝低眉敛目,语气低沉得像一潭无波的水:“那宫女以一微贱之身谋害皇嗣,意图嫁祸旧主,歹毒至极,如今龙裔已损,不必再审了。廷杖,以儆效尤。”
以儆效尤四个字,叫殿中众人,都愣了神。
这就是要当众行刑,还得叫宫人们都得去观刑。
众人知道,这里头一半是为了那胎儿,一半是为了孙美人。
孙云儿察觉到众人打量的目光,两手用力捏着帕子,昂首一一回看过去。
皇后和张贵妃等人,不过是微微一笑就转开目光,容贵嫔却紧紧拧着眉头,仿若是叹那萍儿可怜的命运。
皇帝敲定的事,自然是不必再议,皇后吩咐赵敏福下去办事,皇帝安静听着,待皇后说完,便淡淡开口:“江才人有孕,恰逢太后千秋,这是喜事,得好好晋一晋位份。”
江静薇家世又好,人也出众,晋封是意料中事,众人并无意料,只对着江静薇道一句恭贺。
孙云儿正激动得捏着江静薇的手乱摇,忽地听见皇帝点到自己:“孙美人陪伴照料江才人有功,也该晋一晋位份。”
第34章 厚此薄彼
皇帝骤然提出要晋孙云儿的位份,殿中各人皆是一惊。
江才人晋封,叫人心服口服,她在后宫一向安分守礼,有怀有龙裔,依例,是可以晋级的。
这孙美人,凭的又是什么?容貌、教养、出身、气度,无一样拿得出手,唯一能提上嘴的,就是那没来由的狐媚子劲。
然而皇帝并不打算就此事多作解释,只挥一挥手驱散众人。
张贵妃领着众人行礼告退,出得门来,对着孙云儿和江静薇各扫一眼,转而对惠贵嫔与容贵嫔说笑:“两位妹妹调理得好人才。”
惠贵嫔被无故拖进冯美人的风波中,大觉晦气,对着张贵妃,便没了平日的敬重,微笑着给个软钉子:
“妾哪有什么能耐调理人,都是江才人自己有福气,说来二皇子他们就要有弟弟妹妹了,自来人丁兴旺是大吉之兆,这真是喜事一件。”
张贵妃眉头微微一扬,将手伸向了容贵嫔。
容贵嫔不假思索,立刻扶住了张贵妃,丝毫没有平日倨傲的模样,也并不觉得自己谄媚。
张贵妃心中气顺了些,对惠贵嫔,又有了些居高临下的意味:“我们洛儿要换师父了,三皇子马上要入学,可曾选好新师父?”
惠贵嫔眼中微微一暗,摇了摇头。
三皇子既非嫡出,又非长子,她自己不过是个二品嫔位,哪有资格选师父。
还不是跟着二皇子,拣些好处。
方才与张贵妃顶撞的那股子气性,一下子泄了干净,惠贵嫔又恢复平日那副安静的模样,得体地告退。
孙云儿来不及理会容贵嫔那针一样尖利的眼神,携着江静薇行个礼,急匆匆告退。
还未走出永宁宫的院门,就忍不住对着江静薇发问:“姐姐,你当真有了身孕?”
这话问得傻气,江静薇不由得一笑,然而还是认真答了:“是,御医诊过,确确实实。”
“今日的事,不知会不会对姐姐的身孕有碍?御医怎么说的?可曾开药了?”
江静薇一一应了,握住孙云儿的手,轻轻晃一晃,“傻丫头,只顾着担心我自己,不想想自己的事么?”
“我的事?我的事能如何?萍儿为非作歹与我无关,皇上已替我分辨清楚,不过……冯美人真是可怜。”孙云儿说到这里,轻轻叹口气。
怎么不可怜,好好的一个人,犯了两句口舌,惹来天子之怒,尚是新人便已进了冷宫,然后又莫名被害,竟不幸折损了胎儿。
这女子的一生,仿佛已经能看到头了。
江静薇也沉默片刻,随即就略过这事:“你回去,要想好怎么应对容贵嫔。”
孙云儿简直要跳了起来:“我还得应对她?她指使了萍儿去害冯美人,又嫁祸给我,该是她对我有所交代才是吧!”
江静薇苦笑摇头,连带着星儿和连翘,也在后头无奈微笑。
入宫已有数月,旁人都渐渐斗得如火如荼,只眼前这位孙美人,还把良心公理当一回事,牢牢记在心上。
孙云儿也知道自己的话太天真,说完便低下头去,喃喃抱怨:“先前老觉得日子艰难,一匹锦缎,一支簪子乃至一碗炖蛋,种种琐碎都值得争一争,如今一脚踏进漩涡中间,才知道,原来平平淡淡的日子竟还算好过,幸亏姐姐请来皇上救我,否则依着张贵妃,我怎么也要吃一吃苦头的。”
江静薇也无声叹口气。
今日的侥幸,只怕不是常常有。
她又不是时时能在肚子里揣着龙胎命人报讯,也不是每个宫女都像连翘这般有能耐,养怡居的门也能进得去。
姐妹两个一时无语,隔了半天,是星儿先提起话头:“也不知皇上给两位主子,晋个什么位份。”
孙云儿看一看身边三人,个个面色惨淡,便开个玩笑:“星儿这话问得好,最好给姐姐升个嫔位,我往姐姐手下当狗腿子去!”
这笑话还算逗趣,江静薇和星儿抿嘴笑一笑,然而连翘却还是满脸愁苦。
孙云儿察觉到异常,待与江静薇分别,便拉着连翘询问。
连翘用力咬着唇,许久才开口:“美人,尚宫局给咱们派的新人就要来了,奴婢怕,你会嫌弃我愚笨。”
“原来是这个!你放心,任什么新人来,也决越不过你去。”孙云儿大大松一口气,“我还以为你今天在养怡居吃亏了呢,心想怎么也要替你讨回公道来。”
连翘面色愈发凄苦,却不敢给主子瞧见,只好用力低下头去。
那唐孝从前就动手动脚,今日见她有所求,更是言行冒犯,她不得已屈辱忍下,终究还是把江才人的喜讯送进了养怡居。
横竖唐孝是个太监,她也没真失了贞洁,些许委屈,她咽得下,不必给美人知道。
孙云儿看连翘仍是不大高兴,干脆揽住她的肩膀用力一摇:“好连翘,别担心啦,我给你保证,有了新人后绝不对你负心,如何?”
主子肯这么来俯就哄自己高兴,连翘怎么也不能再摆脸色,勉强挤出个笑,不过一瞬,又垮了下去。
“奴婢高兴不起来,想想回去还得看容贵嫔的脸色,听大小罗美人的闲话,就心里不痛快。”
孙云儿也皱起眉来。
什么摆脸色、说闲话,她是一概不怕的,然而容贵嫔是顶头的主位娘娘,再使个手段,她可吃不住。
是该防着些。
一回宣明宫,墨风便恭敬侯在门口:“孙美人回来了,娘娘等你有些时候了。”
孙云儿稍稍扬一扬眉,并没立刻应下。
容贵嫔这样大喇喇地主动宣召孙云儿,几乎有一瞬,叫孙云儿以为,她是无辜的。
然而墨风的神色,分明带着些紧张,她是主位身边的大宫女,何至于畏惧一个低位宫嫔。
除非是亏心。
迎着孙云儿深究的眼神,墨风几乎承受不住,深深低下头去。
她从未想过,自己那温文尔雅的主子,会是个心机深沉之人。
借刀杀人、一箭双雕,事后还能推得一干二净,可谓是手段狠绝。
除开她自个儿善于谋略,也有个徐家的缘故,否则皇上今日,怎么能当众轻轻放过。
墨风想到这里,又忍不住战栗起来。
皇上虽然放过了主子,却当众杖毙萍儿,她是当值宫女,不曾去观刑,是玉兰去了。
回来后,玉兰呕得不成样子,小丫头奉茶她也不及喝,缓过气来就说一句,“孙美人是个角色!”
此时对着这位厉害角色,墨风怎么不怕。
孙云儿无意与宫女为难,轻轻搭着连翘的手,走进了宣明殿。
容贵嫔又换了一身装扮,月白夹袄,银色缎面裙,看着好似月宫仙子一般清雅,神色也一如孙云儿进宫时那样和善,见孙云儿行礼,还嗔一句:“孙美人客气什么,快坐吧。”
孙云儿已清晰知道了冯美人的事,还当进殿来要看见一个满面煞气的容贵嫔,谁知这人言笑晏晏,演技好得让人叹服。
除开忌惮孙云儿的晋升,也是不把人命放在心里,更是笃定了旁人拿她没法子。
可不是没法子,皇帝当众都没说什么,旁人又能如何。
孙云儿隐约替萍儿和那胎儿可惜,然而更要操心自己,只好收敛心神。
她做不到无事一般,便循礼低头坐下:“妾惶恐。”
容贵嫔笑着对大小罗美人一挥手:“好了,你们来说吧。”
大罗美人的笑,遮都遮不住:“听说孙美人要晋位分了,以后只怕就要称一声孙才人了。”
小罗美人也罕见地露齿而笑:“孙才人绣艺精绝,我等低位之人,无福和你合力绣图,太后娘娘的千秋贺礼,只能劳烦你一人了。”
大罗美人闲适地摆一摆手:“孙才人心胸宽广,必不会和我等低位宫嫔为难。”
孙云儿不由得失笑,她只当容贵嫔宣她进来要如何折辱,却原来只是多扔些活计给她。
皇帝的恩宠,在后宫果然是好用的,不过是一忽儿功夫,容贵嫔待她,竟已算和蔼了。
孙云儿想也不想,一口应下:“好,便是我独立完成。”
容贵嫔眼见得孙云儿这般爽快,嘴角噙了一丝满意的笑:“既是你独立完成,也不必署名了,绣好了送去慈安宫就是。”
孙云儿高高扬起眉来。
不署名,那便是无主的东西。
绣样是容贵嫔画的,诗作是容贵嫔题的,那么这副炕屏,旁人便自然而然算在容贵嫔头上。
原来容贵嫔打的是这个主意,等旁人辛苦劳作完了,上前来摘现成的果子。
幸好江静薇提点,她已在心里预设许多对策,此时心里已有了法子,面上摆副又惊又急的模样,最终化作一股气馁:“是。”
容贵嫔满意于孙云儿的为难,轻松放了几人出去。
出得门来,大小罗美人当着孙云儿,有说有笑。
又是说御花园腊梅含苞,又说柔嘉长公主选秀,仿佛事事都要去赶个热闹。
连翘气闷:“美人在太后千秋节前,只能闷在屋里绣花了,她们倒是无事一身轻。”
绣花而已,孙云儿不怕难。
容贵嫔满以为自己能夺了孙云儿的辛劳成果,却不想孙云儿早已有了对策。
“去替我向针功局要些浅紫色丝线来,那松鹤延年画上的祥云,需得添些紫气,方显得富贵。”
这话,主子从前仿佛说过。
连翘竭力思索,忽地想起什么,“美人前头给皇上绣那扇套的时候,便是以紫气……”
孙云儿轻轻横过一眼,“你别说呀,有些事,说破无用!”
连翘连忙捂嘴,飞快地去了。
因着如今孙云儿得宠,往针功局的差事办得容易,听见孙美人要给太后绣松鹤延年,一气儿给了十几卷杂色丝线,还顺口道贺:“听说孙美人要晋位份了,这算是我们一点子孝敬。”
连翘客气几句,拎着老大个包袱回了东侧殿,罕见地对扇儿开个玩笑:“我的天爷,美人得宠,我们的差事也多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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