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样恨她,分明知道我不是害你的罪魁祸首,怎么偏生还要传出那样多的流言来害我?”
“我,我……”冯美人瘦弱的肩膀,猛地塌了下来,如同一只折了翅膀的燕,哽咽良久,发出一声呜咽,“我不恨你,又能恨谁?”
这话说得古怪,孙云儿却听懂了。
一个二品嫔位,一个七品美人,能得罪谁、该得罪谁,寻常人一想就能做出选择。
更何况,孙云儿也算是害了冯美人的间接凶手,她恨,情有可原。
“我明白你的意思,也体谅你的难处,所以我不怪你,但是我也不会原谅你。”
冯美人神色木然,“哦。”
“你知道你失败在什么地方吗?你以自己的好恶揣摩上位者的心思,根本就是弄错了方向!”
冯美人眼珠抬了起来,眼睫轻轻一颤,“你什么意思?”
“萍儿的事情那样简单,你以为上头主子们颟顸猜不到真相?你错了。容贵嫔身后靠着徐家,和一个籍籍无名的你比起来,孰轻孰重?选择,你会做,主子们也会做,她们是有意保着容贵嫔!”
这话刺痛了冯美人,她的双眼立时泛起了泪意,“可是我肚子里……”
“你肚子里是有皇嗣,可是皇宫里向来是子以母贵、母凭子贵,以后皇子多的是,上头的主子们,并不稀罕你肚子里这个。”孙云儿见冯美人要反驳,慢慢添上一句,“自然,这不是我的意思,我不过是在陈述事实。”
冯美人重重一颤,却没再等着孙云儿,只慢慢低下头去。
“你按照我原先教的话,原本可以在主子们心中埋下容贵嫔品性不佳的种子,再往后,耐心等待,寻找机会,便能慢慢将容贵嫔的势力瓦解,可是你偏偏自作聪明!”
孙云儿说完,拉着冯美人到了门口,远远注视着上头巧笑嫣然的容贵嫔,“你瞧,她在主子们面前多么的纯良天真,真正对下头人动手又多么地狠辣干净,你还不知道自己败在哪里吗?”
冯美人埋着头,看不清神情,良久后抬起头来,眼角似有湿意,“但请孙容华赐教。”
第39章 “现在,收拾一下,作个……
“现在,收拾一下,作个无事的样子,进屋去吧。”
孙云儿语气平静,仿佛什么都不在乎,反而激得冯美人焦急起来:“我,我还可以去揭破那绣样的真相,不用你亲自说,我这个局外人说更管用不是吗?”
“罢了,一着不成,不好再追,若是连着告容贵嫔两状,旁人只会说你报私仇,可不会再体谅你失子,你告的事,自然也是不成的了。”孙云儿不急不躁,耐心点拨,不忘提一句,“皇后娘娘体谅你失子后心神不宁,已允了晋你作才人,你该好好修养身心的。”
冯美人尚未转过神来,孙云儿已进了殿内。
看着孙云儿的背影,冯美人,不,应当叫冯才人了,跟着踏入宫殿,心中万千感慨。
人群熙熙攘攘,万紫千红中,孙容华身着绿袄,既醒目又灵秀。
这位温文秀丽的孙容华正与江婕妤坐在一处,语笑嫣然,仿若刚才与冯才人的一切,全是她自己的想象。
她不是不明白,这位孙容华是借力打力,并没真正拿她当朋友,然而孙容华待敌人和同僚,似乎也不错。
从前巴巴地跟着丽嫔讨好张贵妃,又得到什么了?那日丽嫔说的话,依稀在耳边:“宫里的孩子难生养,你自己没福,就别再攀扯旁人了。”
这道理与孙容华说得也相差仿佛,然而从丽嫔那花瓣一样的嘴唇里迸出来,就好似冰雹子一样,又冷又伤人。
反倒是孙容华,借了她的手,便肯给她好处,倒还算厚道。
上头容贵嫔不知说了什么,哄得主子们笑得开怀,惊醒了冯才人。
她慢慢走回位子,看一看左右,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对身边的宋容华搭讪。
宋容华稍稍一惊,很快就冷静下来,接受了冯才人的搭话,眼神却不自觉飘向那个孙容华。
她瞧得清楚,孙容华出去又回来,这位失子的冯美人就找回了心神。
在宫里,能讨好顶头的主位和交好的宫嫔不算本事,能和对手处得好才算本事。
更何况,这位孙容华既无出身又无美貌,竟也一脚迈上了五品的位子,还住了玉泉宫正殿,这更是不容小觑的本事。
宋容华牵起嘴角自嘲一笑,入宫时,她是最煊赫的一个,往后,只怕是那孙容华和江婕妤了。
下头人各怀心思,主子们却心绪上佳。
太后收了许多贺礼,这时随手解了腰间一枚观音玉佩下来给众人观赏,引得众人不住称赞,容贵嫔见了,笑着撒个娇:“这礼物贵重,妾送的那炕屏,倒寒酸了!”
孙云儿在下头听见,猛地抬头。
这个容贵嫔,还真是厚颜大胆,竟当众提了一件不属于自己的礼,是生怕别人找不着麻烦么?
孙云儿觉得自己今天格外好运,简直算是心想事成。
太后待容贵嫔还算亲厚,凌空虚点一点她的笑颜,叫人把那炕屏搬了出来。
几位太妃立刻交口称赞。
针法究竟好不好,并不重要,难得的是容贵嫔身居高位,还愿献一件亲手绣的礼物,这份心意最难得。
德太妃仔细看两眼那炕屏,笑着道:“这炕屏的针法像正宗的苏绣,难为容贵嫔肯用心去学。”
容贵嫔自幼长在京城,祖上是冀州,怎么可能去过苏州,近来也并不曾听说她向针功局问话,显见得没为这绣件操过心。
太后原先不曾想到这上头,此时凝神看了一眼,笑容也淡了下去。
在后宫浸淫了数十年,太后已是风雨不惊,平日好似弥勒佛一样笑口常开,这时陡然不笑,便瞧出她有一双极为锐利的丹凤眼,目光灼灼,盯着那炕屏。
另一位太妃笑着打个岔:“这炕屏的图样倒精巧,看着像是自己画的。”
容贵嫔勉强笑一声:“静太妃好眼力。”她再想夸耀自己的画工,这时也不敢了。
太后已恢复了平日的慈祥,再没看那炕屏一眼,招手将二皇子叫到跟前。
那炕屏好似被人遗忘一般,静静搁在了几子上。
上头的变故,各人都看得清楚,赵才人把帕子捏得紧紧的,以眼神询问孙云儿是否要告知炕屏真正的来历。
孙云儿看着上头主子们的神色,冷静地摇了摇头。
德太妃出面揭破绣工的事,太后已察觉出不对,这事,便不是她们下头人能置喙的了。
柔嘉长公主和德太妃是一片好心,可是她们只能点出容贵嫔并非亲力亲为,不能点出孙云儿的名字,否则,便显得不公正。
这一局,到现在,只怕是彻底走入死巷,不必再想了。
主子们言笑晏晏,孙云儿微微低着头,仿佛上头的一切与自己无关。
忽然,皇帝轻轻咳一声:“芳芷,把荷包拿来。”
芳芷愣一愣,从怀中取出一个玄色荷包,恭敬递了上去。
孙云儿心中一跳:那荷包分明是……
“说起苏绣,倒叫儿子想起孙容华给我绣的这荷包,她是扬州人,绣工甚好,母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可吩咐她。”
话一出口,知情人便都睁大了眼睛,容贵嫔甚至毫不掩饰地回头瞪着孙云儿。
皇帝是个门外汉,都能看出那炕屏的绣工出自孙云儿之手,并拿了孙云儿的绣活出来以供比对,那么精通绣活的女眷们,更能瞧出来了。
皇帝虽没明说,却已将答案送到了各人心里。
这炕屏,是玉泉宫孙容华的手艺。
容贵嫔,是借了他人的名头,还要说谎。
众人的神色,顿时微妙了起来。
在后宫中,对妃嫔的要求向来与民间不同,宫中妃嫔,管家理账、女红书画,都是锦上添花的东西,柔顺侍上、繁衍子嗣才是要务,容贵嫔如今一味讨好太后,失了一个诚字,实在不是为嫔为妃的道理。
容贵嫔自己也明白这道理,面上煞白,不过是一瞬就恢复了常色,“太后,妾献的那小屏风,正是孙容华的手艺呢。”
各色的目光如同带了冰雹的细雪,砸得容贵嫔生疼,然而她还得生受着。
能入宫的并无蠢人,都看得出她此时的坦诚,不过是为了遮掩方才霸占他人辛劳。
更何况,皇帝随身带着孙容华荷包,这异常的宠爱,已叫人明白了孙容华不同寻常的分量。
张贵妃笑着推了三公主上前打岔,皇后亦唤了二公主上前承欢膝下,众人的欢声笑语遮过了方才的尴尬,殿中热闹得仿佛不曾有过冷寂。
孙云儿位份尚低,没有说话的份,然而隔着人群,却看见皇帝递过一个眼神来,那眼神里,分明是“别怕”两个字。
皇帝未必能算到方才的闹剧,带着那荷包不过是凑巧,然而就是这凑巧两个字,才难得可贵。
他本不会佩戴妃嫔送的东西,然而却为她破例,并毫不避讳地当众说出,这无疑是一种宣告。
这后宫之中,孙美人不是位份最高的,不是家世最好的,甚至也不是最美的,然而却是皇帝最在乎的。
孙云儿一颗心坠得沉沉的,又暖和又满足。
那炕屏,不知什么时候被收了下去,并再也不会见到天日。
皇帝还得上朝,外命妇也到了进宫朝拜的时候,再过得片刻,皇后便领了众人出来。
不出意外地,孙云儿受到了许多人的搭讪,就连几位太妃和太嫔,亦递过两句话头,叫孙云儿得空去指点大宫女们针线。
容贵嫔扶着张贵妃,随口说着些天气如何的闲话,眼睛却紧紧盯着孙云儿。
那狐媚子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与皇上站在一起说话,皇上笑得宠溺,皇后在边上也是一副老怀甚围的模样,不像个皇后,倒像个……虔婆。
容贵嫔心中,不知怎么生出恶毒的想法,倘若那孙容华也如同前朝的萧贵妃一般,生出个孩子夺皇位,便好了。到时候皇后的位子不稳,必定大怒,二皇子失了太子之位,张贵妃只怕也要想尽办法碾死那贱人。
张贵妃察觉出容贵嫔的心不在焉,顺着她的视线一看,轻笑出声:“怎么一回事?怎么栽在这个丫头手里了?这丫头算计起来,当真滴水不漏么?”
庆云偷偷看一眼主子,几乎要把自己的头埋到了胸口。她听得出,主子是在挑动容贵嫔对孙容华的不满。
容贵嫔忽地尖笑一声:“贵妃娘娘说笑了,谁算计谁,还不一定呢!”
墨风恨不得扑上去捂住主子的嘴,下一刻,张贵妃开口,她又恨不得去捂张贵妃的嘴。
“妹妹从前就是心太善了,才在身边养出这么个人物,这个丫头已是无法,还有两个,可别再骄纵了。”
容贵嫔紧紧盯着远处与惠贵嫔寒暄的罗家姐妹,笑容倏然淡了,“她们休想再翻出天去!”
张贵妃不置可否,扶着庆云走远。
容贵嫔对着墨风冷哼一声:“去,把那罗家姐妹叫回来!这山望着那山高,也要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宣明宫正殿,依然熏着气味柔和的白檀,一如既往地平静、安宁。
然而容贵嫔的面色,却狰狞得好似暴雨前的天空:“你们是不是向那惠贵嫔取经,以待来日生个皇子?”
“不……不敢,妾不敢。”
容贵嫔的面色并未缓解,然而语气却已平淡下来,“大罗才人怀着龙胎,或许皇上还愿意顾念,升个位份,再赏个宫舍,小罗才人,你又没个肚子,恩宠也是平平,只好跟着本宫了。唉,说到底,还是大罗才人比你招皇上疼爱,你就该多学一学她。”
姐妹俩都听得出话里的挑拨之意,然而,事实也就是这么副境况,姐妹俩对视一眼,各自别开视线。
容贵嫔又叙两句闲话,挥手命小罗才人出去,留下了大罗才人。
大罗才人坐立不安,然而容贵嫔却扶额打起了瞌睡。
大罗才人无法,对墨风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墨风会意,上前轻轻给容贵嫔捶起肩:“娘娘累了,可要进屋歇息?”
容贵嫔睁开眼睛笑一笑,“墨风,你带着她们都出去吧,玉兰给我添几片宁神香去。”
大罗美人知道这是要说些密事,她想一想自己并无过错,只怕是容贵嫔要提拔自己,不由得激动得浑身发热。
“本宫待你如何?”
“娘娘待妾恩重如山。”
大罗美人不论心底如何埋怨容贵嫔的严苛,嘴上还是飞快地说了恭维之语。
“恩不恩的,也不敢当,不过是指望你出息了能做本宫的靠山。”
话题向着大罗美人预期的方向走去,她忍不住激动得轻轻战栗起来。
“等你产下皇子,本宫想替你向皇上求个恩典,封你作婕妤,也叫你独住一宫。”
大罗美人喜不自胜,双手扶着尚平坦的小腹,盈盈下拜:“多谢娘娘。”
“至于你生的孩子,无论男女,都归在本宫膝下。”
第40章 自以为是
白檀香气柔和典雅,加上安神香的气味,更显恬淡悠长。
35/79 首页 上一页 33 34 35 36 37 3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