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那正在与鸟儿缠斗的碧莹,也松开了尖尖的牙,扭头看着巫羡云,口中嘶嘶地伸吐着鲜红的信子。
芊芊歪头,瞧着这样的少年,轻叹道:
“却不知谁有这个眼福了,能成为我们英明神武的少祭司的未来娘子呀?”
巫羡云忽然止住了笑声。
他轻轻地垂下了眼睛,那双蓝色的瞳孔,宛如潮起潮落的海洋,随时间的流转而明暗变幻。
少年的睫毛长而浓密,像是海浪的边缘,随着每一次眨眼,轻轻拂过眼睑,若那海风拂过波涛,带起层层的涟漪。
慢慢地,他抬起眼,目光轻缓地落在了芊芊身上,却又似乎穿过了她,投向了更加遥远之处,那温柔而明亮的深蓝色瞳孔,似在诉说着潮汐的过往。
芊芊却在这一刻转过身,错过了巫羡云眼里这一丝情绪的变化,她步伐轻快而急切,心思全然不在周围的人和风景上,因为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在等着她:
“兄君,快走吧,还要去跟金肩她们会合呢。”
手腕倏地被人攥住。
少年的指尖如潮水一般冰凉,在她回头的瞬间,他嘴唇一抿,若无其事地松开了手。
芊芊疑惑:“怎么了?”
阳光洒在少年的身上,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姿,脚尖一动,朝她缓缓走近。
少年面具后的目光流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情感,在她好奇地探寻过去的时候,又垂下了眼眸。
他缓缓地单膝下跪,动作优雅而流畅,膝盖轻触地面,仿佛这是这个世上最理所当然的事。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芊芊袖子下的手,目光低垂,专注而庄重。他另一只手的指尖有光芒在闪,芊芊定睛一看,赫然是一枚莲花尾戒。
“怎么把这个带来了?”
她难□□露出惊讶。
巫羡云垂着脸,沉默地托起她的手,捏着那戒指,缓缓地推向她纤细的小指,抵达她小指的最底部。
须臾,少年的声音和微风一同吹向耳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轻柔而悠长:
“莫要再把你的东西弄丢了,芊芊。”
莫要再把我,弄丢了。
-
雪花纷飞,寒风刺骨,一名惊羽卫从屋檐下的阴影中飞快步出,即将踏上御书房的台阶。
寒意侵入骨髓,冷意如同刀子般割着他的皮肤,一片雪花在他玄黑的衣襟上融化,留下湿痕。
他抖了抖身上的雪,尽量使自己形容整洁,再去面圣。
惊羽卫轻手轻脚地推开门,一股暖流迎面扑来,但御书房内的气氛比外面的风雪还要冷冽。
今年西北突降暴雪,房屋被雪压垮,田地被冰封,牲畜无处觅食,人们流离失所,哀鸿遍野,整个地区陷入了一片混乱和绝望,而皇帝此刻正与臣子商议赈灾对策,交谈已至尾声。
帝王左侧,从上到下依次是刑部侍郎魏观、钦天监项微与,以及各部年轻的臣子,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紧迫和忧虑。
皇帝修长的指节轻叩桌面:
“便依魏卿之策,速调国库物资,派遣军队与官员,即刻前往灾区,全力赈灾,救民于水火。”
魏观起身:“微臣遵旨。”
男人白衣金冠,长身玉立,清淡如水的目光缓缓扫过臣子们,最后才停留在惊羽卫身上。
惊羽卫深吸了一口气,迈步向前,跪在帝王靴前。
他凝重道:“属下无能,阖宫内外都已搜遍,未能发现娘娘的踪迹。”
皇帝眉头微微一皱,但很快又恢复了面无表情。仿佛对这个消息并不在意。
他冷漠地挥了挥手,示意惊羽卫退下,准备继续商议朝政,誊写诏书。
惊羽卫犹疑一瞬,咬牙,终是再度上前一步,声音低低道:
“陛下,娘娘体内尚存余毒未清……若是下月十五前还寻不到娘娘,不能及时解开那蛊毒,恐怕……”
话未说完,皇帝的脸色骤然变得无比冷峻,如同被霜雪覆盖的湖面。
他一沉默,屋内的空气便仿佛凝固一般,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就在惊羽卫头皮发麻,暗暗懊恼后悔于自己自作主张之时,皇帝平静的声音从头顶落了下来,带着不容违抗的威压:
“去找。”
男人声线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
但倘若细听,便会听出他声音里隐隐透出的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极力压抑着某种强烈的情感:
“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掘地三尺,把整个邺城翻过来。”
“也要给朕把她找回来!
第25章 025
025
屋内炭火燃得正烈, 驱散了许多寒意。
芊芊的目光转过四周,落在墙角。
那里放置着由刻箭,以及多个陶瓷漏壶串联制成的一个漏刻, 水从漏壶的上部流入, 通过小孔稳定流出,便可计量时间。
这是兄君调整过的。
兄君让她不要着急, 等这漏刻里的水刚好流完,她就能见到金肩和翠羽她们了。
他把她带到这个烧着炭火的屋子里,然后就走了出去。
芊芊看到靠窗的矮榻上, 有干净的衣物,方才吃了兄君给的丹药,身体里暖烘烘的喉咙, 那股刀割般的疼痛也荡然无存。
但身上湿漉漉的着实难受, 索性便解开衣裳换了起来。
衣衫簌簌声响起。
女子身影在半明半暗中显得格外纤柔, 优雅。
衣服褪到一半, 露出一部分光滑的肌肤, 手指轻轻触碰着衣扣, 随着最后一个扣子解开, 衣服缓缓滑落露出优美的背部线条。
她的皮肤在烛光的映照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宛若细腻的象牙。
一头长发浓密而柔顺,指尖轻轻地将一缕头发从肩头拨到背后, 倏地一顿。
触着那冰凉的长命锁, 还有那精致的莲花纹路,芊芊有些愣怔。
她跟随春声换衣服的时候并没有把这个取下来。
说不清是为什么……是太慌忙了来不及吗,还是。
罢了。反正也值点钱, 便当是路上的盘缠好了。
身后忽然传来“咣当”,杯盘坠地的声响。
芊芊一惊, 下意识地扭头看去。
却只见一抹高挑的背影。
他似乎有些惊慌地转过身去,乌黑的辫子甩得飞快,上边缀着的银花银铃、还有那明亮的星辰上下起伏,闪得人眼花缭乱。
“兄君。”
她的声音让他脚步顿住。
少年修长骨感的手扶着门框,背对着她,耳后一抹薄红喷涌,声音又低又轻:
“对不住。”
“我不知道你在……”
想不到竟然被兄君看到,芊芊也有些尴尬,耳尖微微发热。
兄君虽是亲人般的存在,年幼时也曾泡在一个水池子里嬉戏,但如今大家都长大了,有了那男女大防,她还没有粗线条到当着一个异性裸/露肌肤还能坦然自若的地步。
赶紧系上衣带。幸好她只脱了外衣没有露出隐.私。
“兄君你先别走,等等我,马上就换好了,我有一些事要问你。”
衣衫摩挲声再度响起,少年脸庞垂的愈发低,几缕发丝扫过那黄金面具,雪白的流苏摆动不已,红润的唇紧紧地抿着。
少年忽然抬手,捂住了口鼻,压制住那呼之欲出的、紊乱的喘.息。
他耳朵上的红已经蔓延到了脖颈。
“兄君?”
他过了好久才应:“嗯。”
脚步声漫来,伴随着一缕桃花香气。
芊芊弯下腰去捡起那跌落在地的杯盏,看着那滩清亮的水渍,这似乎是兄君熬的退寒茶。
放了高良姜、小豆蔻、丁香等药材,能养胃、助食、爽神,糟蹋了实在可惜。
“我想问问兄君,关于亡国夏姬之事,你可有查到线索?究竟是谁给我和谢不归下的蛊?”
巫羡云摇了摇头,一双眼睛呈现那通透的蓝色,眼底的神色稍稍清明了一些:“尚且不明。”
“这可如何是好……我似乎还出现了一些奇怪的症状。”
芊芊有些难以启齿,却又不得不和盘托出:“幕后之人真是阴毒,这蛊毒发作起来,不仅令我心口剧痛,还渴望……交/欢。”
“兄君。”
她手搭在少年清瘦的脊背上,一抹颤意却传至指尖。
芊芊微感惊讶,抬手看了看,不是她在颤抖。那就是……
果不其然,少年肩背线条在轻微地耸动。
芊芊脸上浮现一丝意外。
她暗自思忖:兄君身为南照少祭司,向来洁身自好,说不定长到这么大,连女子的小手都没拉过……
方才不仅看到了她的肌肤,还乍然听闻这般虎狼之词,一时承受不了也是情有可原。
眼下连转过身来看自己都不敢了。
她一时有些进退两难,还有些愧疚之意,那本欲拍拍少年肩膀的手又收了回来,只与从前那般若无其事地笑道:
“也不知这毒发的规律和其解法。自古巫医不分家,若是兄君的话,一定有更好的法子来帮助我解开蛊毒。”
“此毒……”巫羡云声音有些低,有些闷,“无法可解。”
“唯有……”
他话音未落,“砰”!门被推开,一道身影急匆匆地闯了进来。
“金肩?”
这浑身湿答答闯进来的女子果然是金肩。
只见她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和慌张,呼吸急促,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
芊芊惊讶地看着她,见她身后空无一人,心中一惊,莫非是翠羽出事了!
金肩看着他们,欲言又止。
她憋了憋,终于是忍不住,跪地道:
“王女!少祭司!”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极为紧张地看着芊芊:“请王女,与少祭司成婚吧!”
“……”
“……”
不止芊芊,巫羡云也是浑身一震。
二人皆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金肩环顾四周,意识到自己的突然闯入和唐突的建议,可能让气氛变得尴尬了。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情绪:
“王女,少祭司恕罪,是奴婢激动了。”
“可若王女相信奴婢,就听奴婢一言,为今之计,只有与少祭司成婚,您的蛊毒还有您的……才有法可解。与少祭司成婚,对眼下的您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芊芊捏紧杯盏,眉头微蹙,盯着自己这个打小就性子沉闷的婢女,试图从她的脸上解读出更多信息。
但金肩顶着那张木头脸,实在看不出什么蹊跷。
但她知道金肩并不是胡言乱语之人,遂并不生气,道:
“至少给我一个理由?”
金肩咬牙:“少祭司的体质独一无二……可解天下蛊毒!”
这一句更比一句震撼人心。
金肩的意思,莫非是让她寻兄君……做那事?
“兄君,你听听她这话,莫不是也在水里泡傻了,竟然……”
一扭头,却对上少年复杂的目光。
这样一个平日里以从容和淡定著称的少祭司,此刻却显得异常沉默和紧张。
他垂着眼,目光紧紧地锁在芊芊身上,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衣角。
方才金肩和芊芊的对话他都听在耳中,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小刀割裂着他平日里的淡定。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找回自己的冷静,但他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
芊芊不可思议地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向他走近,温声问道:
“兄君,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巫羡云想要后退,却发现后路已无,后背紧紧地贴住门框。
他长睫交错,深蓝色的眸光带着一抹颤意,视线无处安放,最后只能落在她小指那枚莲花戒上。
他喉结滚了滚,开始说话,声音虽有些颤抖但每一个字都很是坚定:
“我愿意成为你的解药,芊芊。”
他低声问:“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呼吸停住。
“好啊。”
芊芊说完便不管少年,去看金肩:
“翠羽呢。”
金肩也有些傻,好半晌才说:“翠羽刚刚在路上遇到了她阿兄,让奴婢来跟王女说一声她很快就回来。”
是啊,翠羽阿兄曾在大觉寺出家为僧,只是,谢不归早已下达了那屠杀寺庙的指令,难道还有僧人藏匿寺中不肯离去吗?
不禁想到方才在河边见到的和尚。
巫羡云亦是僵着没动。
是他的幻听吗?她刚刚说什么……好?她这是……答应了吗?
“你方才说好,是要与我成婚的意思吗?”
金肩低着头,鼻头有些酸楚。
她从未听过少祭司的声音似这般小心翼翼,这般卑微可怜,仿佛不敢打破眼前的美梦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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