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信报应,”谢不归唇角微弯,“朕只要她活着,践行与朕一生一世的承诺。为此,付出任何代价都无所谓。”
“大哥死了,大桓的人把目光投向了朕,派来许多杀手来杀朕。那个时候,是皇祖母给了朕选择,只要朕回归谢家,服从你们的安排,便将道寻常给朕,救朕的妻女。”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难得午后清闲,他在庭院中蜷缩在躺椅上睡着了,梦里是她十六岁十七岁十八岁……夫妻七年的光景,走马观灯般一一漫过。
醒来,妻娘子就在身侧。
她给他摇着扇子,眼底满满是他,她说,她太需要他了。
他只想她能再需要一点,再需要他一些,想被她无止境地需要和索取,想被她占据所有的时间,乃至整个生命。
“朕知道朕的命还有用。你们逼朕杀妻,所以朕告诉叔父,朕中了她的情蛊。若是不能解开此蛊,朕便与她同生共死。她若死了,朕亦会随之死去。”
“你们动了她,就是要朕的命。”
他轻笑一声,垂了垂眼,“大约……谎话是不能说太多遍的,说太多遍就连朕自己都分不清,究竟是真心爱她,还是因为情蛊爱她。”
“等朕分清的时候,她已没有那般爱朕。甚至,厌恶和抗拒朕。”
谢不归像是真的对这个问题感到困惑。
他眉心微微拢着,漂亮的眼睑低垂,像是想要解开什么那般十指不断地交缠:
“她为什么永远不能像朕爱她那样来爱朕?”
压榨掉所有空间和时间,如寄居蟹般,强势地入侵一个人的肉.体和灵魂。
恐怖的掌控欲,窒息的占有欲。
他把那个定义为爱。
“道寻常只能救一人。朕知道若是她,一定会拼了自己性命不要地救活孩子。朕可以跟她有很多孩子,可她只有一个。作为父亲,朕亲手杀了与她的孩子,换她活着。她怎么会原谅朕?朕以为,跟她已经完了。”
“可是我们的孩子还活着。他竟还活着。”
谢不归嘴角扬起一丝甜蜜的微笑,让他看起来像是初生儿在迎接第一缕晨曦那般纯洁无瑕。
但一想到他差点把那个孩子杀了,那弧度又淡了下去。
“后来百日宴,你们对她动手了。”
“大抵也是觉得朕这个提线木偶,已经脱离你们的掌控了罢,杀了她,就能连带着把朕除去,重新扶一个皇嗣上位,大魏,依旧是谢家的大魏。”
谢不归眸底闪过一丝精光,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个朽木般的老人:“可惜,你们败了。”
“往后,这个天下是朕的天下,”谢不归摊开双手,愉悦地轻笑着,“朕愿意把朕拥有的一切都跟她分享,随便她糟蹋……但若她不想要。”
他脸上所有笑意消失得干干净净:“朕可以当着她的面,把这些一点一点毁掉。”
过了不知多久。
“皇祖母。”
“您会原谅孙儿的,对吗?”
一缕乌发从谢不归白玉似的脸边滑落,垂到老人长满皱纹的脸上,她的眼睛没有闭上,凝视着他,失去了光彩,变得空洞而无神。
她的身体僵硬地倒在榻上,嘴角还挂着一丝冷笑。
谢不归叹了口气,站直了身子。
他俊美的脸隐隐有些无奈:“看来是不会了。”
第37章 037
037
早朝, 含章殿
一群臣子正吵得不可开交。
御史大夫举着芴板出列,悲痛道:
“太皇太后不治而亡,症状与穆王世子一般无二, 必是那妖妃联合南照妖人作乱, ”
“施展妖法,以蛊害人, 令太皇太后薨逝!”
众人闻言,皆惊哗然。
“还请陛下肃清奸佞,斩立决!”
“请陛下斩立决!”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好笑。”刑部侍郎魏观振振袖子, 道,“太皇太后病发之时,贵妃娘娘与南照众使臣都在那明镜司中, 如何突破那森森大狱, 铜墙铁壁, 施蛊加害太皇太后?”
“莫非尔等是质疑明镜司的严密, 质疑陛下的英明?”
谁不知明镜司乃是大魏建国以来最为机密的大狱, 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除非天子或是其最亲近的宠臣, 否则谁敢擅自往来?
那老臣颤巍巍跪下。
“老臣不敢。“他梗着脖子道, “可,就算陛下将南照之人统统关进大狱,也难保没有那漏网之鱼啊陛下。”
谢云起道:“陛下, 大魏建国以来, 纷争不断,后宫之中必有妖孽潜伏,必须尽快铲除方能平息乱象, 为今之计,唯有立一贤良淑德的女子为后, 方能镇压妖气,保国安宁。”
此言一出,众臣议论纷纷,由惊疑转为激动。
“淮南王所说在理。”
“是啊,今年怪事颇多,都是那不吉之兆……或许陛下大婚,便能压一压这邪祟之气。”
皇帝道:“不知众爱卿属意何人?”
张御史道:“臣斗胆举荐,郑国公之嫡出长女。此女曾在闺中时,便常与穆王殿下施粥于民,关心百姓疾苦,抚慰人心。此女德行高尚,仪态端庄,言行举止皆合乎礼法。堪为国母。”
魏观一声冷笑:“郑家早已因谋逆而全族下狱。张御史还一口一个郑国公是何居心?此为大魏明堂,议论国事之地,诸君都是读圣贤书之人,该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却一口一个妖气一口一个妖孽,竟如那蚊蝇乱飞的市井,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你!狂妄小儿,竟敢口出狂言。”
就在这时,高居主位的皇帝脸色一白,身子一颤,“噗”!
地上赫然出现一串鲜红的血迹。
“陛下!”
“不好了,陛下呕血了!太医,快传太医!”
忽然有人惊叫:“你们看。这、这是什么?”
竟不知从何处出现一只怪虫,目标明确地爬向那些血迹,贪婪地吸食起了地上的血液。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已经有人跪下哀哭:“先是穆王世子,再是太皇太后,如今又是陛下,天要亡我大魏,天要亡我大魏啊!”
谁知,他刚哭喊完毕,身子一晃,亦是口喷鲜血倒地不起。
更不知哪里飞来一只通体漆黑的怪虫,伏在地上吸食血液,离得近的人都吓得瘫倒在地,面无人色。
唯有钦天监项微与面色不动,撩起衣袍抬起一脚,踩死了这只怪虫。
皇帝虽口吐鲜血,眼中却仍有一丝清明,离他最近的景福,弯腰恭敬地听完皇帝的低语,传达他的旨意道:
“陛下有命,立刻停止所有关于斩立决的议论!宫中上下,保持冷静,不得轻举妄动。”
“传钦天监、刑部尚书、刑部侍郎,太医院众位太医,于含章殿觐见!务必全力查明朕之怪症,并对太皇太后薨逝一事进行彻查。所有惊羽卫听令!”
“在!”
“加强宫中守卫,防止任何狼子野心之人,趁机作乱,搅弄风云。”
“至于立后之事……”
“容后再议!”
“陛下,臣——”
张御史话没说完,倏地脸色一青,吐血倒地,而同样的,他所呕吐出来的血渍也吸引来了一只怪虫。
见状,便是有那想要继续施压,令皇帝处死宸贵妃和南照众人的,都死死地闭紧了嘴,唯恐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待这一番惊乱稍微平息,有人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太吓人了,竟然连陛下也……”
有人看向谢荣:“小郡王。陛下不会出事吧?”
“方才就连张大人也出现了相同的症状,这真的是妖法吗,怎么小臣瞧着,竟、竟像是那传染性极强的疫病一般。”
谢荣抬眼,看了看那袭长及垂地的雪白长袍,皇帝已在数位太监的搀扶下,缓缓往后殿而去,于是谢荣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滩血迹。
突然,他想到什么,猛地哆嗦了一下。
皇兄啊皇兄……
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你倒是聪慧。”谢荣立刻藏好情绪,看向那年轻臣子。
那臣子闻言一肃,趁着众人都渐渐散去了,小声问:
“荣郡王,宫中近日多事,人心惶惶。臣闻郡王与陛下素来亲厚,必知其中深浅。臣虽微末,亦愿为国分忧,还请小郡王赐教。”
谢荣手搭在他肩上,啧啧道:“太医院那一帮子庸医,从一开始就错了,穆王世子的病,根本不是中蛊。”
“你想想,如若区区一个南照使臣,就能给大魏皇室成员,以及大魏高层,神不知鬼不觉地下了蛊……那么我大魏国威何存?此事一旦传扬出去,我国的权威将被彻底瓦解,周边宵小蠢蠢欲动,北凉更会借题发挥……蛊毒之说,绝不可能放任。”
“臣明白了……如若像小臣这般相信,这是一场瘟疫而非蛊术的人越多,舆论,就会发生转变。”
“陛下想要的,是这种转变。”
只是这种转变能带来什么呢?
如若,这并非那害人的邪术,而是一场来势汹汹的疫病,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嘘。”谢荣指尖抵唇,“知道太多死得越快,咱们还是好好当一个看客就是了。”
-
陛下病倒的消息如风一般迅速传遍了每个角落。
之后,宫中不少地方都出现了相似的病症。
太医院彻底灯烛不熄,亮如白昼,医官们日夜不休,正紧锣密鼓地研究着治疗疫病的良方。
宫墙之内,紧张的气氛弥漫,就连芳华宫这座刚刚迎来新主人的宫殿,亦是死气沉沉。
白露看着郑兰漪,低声道:“奴婢不解。陛下为何要让大家认为,这是瘟疫,而非蛊术所致?”
主仆俩脸色都有些苍白。她们从昨夜开始便高烧不退,呕吐不止,呕吐物亦是引来了怪虫。
莫说是她们。
其他宫人也都出现了程度不一的症状。
在宫里,芳华宫是情况最为严重之处,这几日,天天都有人来熏上几回艾草,弄得乌烟瘴气。
白露满脸忧愁,若不是娘子给了她一枚绿色的药丸,只怕她现在也躺在榻上起不来身。
时至今日,郑兰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陛下这是在利用舆论。
要想让人减少对某一件坏事的关注,最好的办法便是制造一件更坏、更糟糕的事件。
她道:“瘟疫之说,虽会使人心惶惶,但宫中有先例也有应对之法,并不会束手无策,但若说是蛊术,不仅流言四起,还会使江山动荡,最重要的是——宸贵妃必死无疑。”
他竟未受她所惑,处死情敌,永囚贵妃于身侧。
这般大的诱惑他竟能生生忍住,甚至不惜自损,亲手推动事情到了这样的局面!
不仅保住了贵妃的性命,延缓了立后之事,更使宫中上下一心,前所未有的团结。
难题迎刃而解,甚至,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哪怕郑兰漪知道这一切都是那个万民敬仰的皇帝陛下自导自演,她也无法对任何人说出口,因为根本不会有人相信。
好一招将计就计。
好一招——共沉沦!
蛊术到瘟疫,这种转变看似微小,却是对人心最极致、最精密的操控。这样做,必定会减轻,甚至彻底消解对宸贵妃的怀疑和指控,因为人们会将注意力转移到寻找瘟疫的源头和治疗方法上。
他不惜自损,也要拉着所有的人登台陪他唱这样的一出大戏。令大魏上到高官、下到小民,都不得不站在天子这一边。
人人都在积极地采取措施来控制疫情,又有谁,还会继续去追究宸贵妃的责任呢?
她郑兰漪不是有谢家、有太皇太后撑腰吗。
而陛下对太皇太后狠下杀手,又亲自设下此局,则是在明晃晃地告诉她——
祝芊芊,他保定了。
只怕“贵妃复位、无罪释放”的圣旨早就拟好了搁在床头罢。
郑兰漪冷笑一声:“他不让我动,我就真的动不了她了吗?陛下啊陛下,你千不该万不该的就是让自己也置身局中,无暇分.身……白露,准备纸笔,我要写信给那人。”
“不论用何种方法,我要亲自去一趟,”
她一字一句道,“明镜司。”
-
芊芊要了碗清水,还没来得及跟狱卒说声谢谢,那狱卒两条腿倒腾飞快,退得离她有十米远,隐隐还有人声传来:
“上边有命,谁敢跟贵妃说一句话,就割掉舌头,你小子注意点。”
芊芊:“……”所以谢不归果然是把苏倦飞抓走杀了吧。
她突然有一个奇怪的念头:照这么说,那她如果跟他的臣子们挨个说句话,偌大朝堂,他谢不归就无人可用了。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坐拥江山万里,享孤寂无边呢?
得亏她心态够好,否则被关在牢中无人搭理不见天日,早就疯了。
但很快她就迎来一个愿意与她说话的人。
那人身姿如柳,从头到脚都服玄黑之色,取下兜帽露出一张女人的脸,眼下一滴泪痣,平添风韵。
“贵妃娘娘。”郑兰漪朝她莞尔。
“穆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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