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2章 甲光寒(二)
徐予和抱着毛团儿的手一僵, 她就没见过这么无赖的人,不禁抬起双眸瞪向他。
赵洵歪头冲她笑了笑,“也不用太远, 送到城门口就好。”
他倒是不客气, 徐予和都想让毛团儿爬他脸上好好挠他一顿了, “我何时答应了?”
毛团儿似乎窥见了她的念头,仰起脖子看了徐予和一眼,随后伸出爪子在空气中对着赵洵划拉。
赵洵稍加思索,解下腰间的佩珂举到毛团儿面前轻轻晃动着,流苏穗子左摇右摆,串在上面的玉珠相互碰撞, 声脆清洌,逗得毛团儿紫葡萄一样的眼珠也跟着转动,“你不想来也成,让毛团儿来送我, 你看, 它又想跟我玩了。”
让毛团儿去送他?亏他想的出来,徐予和蹙眉觑他一眼, 笑道:“怕是更为不妥, 若是毛团儿当着别国使臣的面再把王爷的衣服抓坏,那可就不好了。”
“不就是抓花几件衣裳吗?我觉得毛团儿抓得也不丑, 比那些织出来的纹样新鲜多了,”赵洵故意把佩珂上坠着的流苏穗子往毛团儿鼻尖上蹭,“也省得我再找提花缎裁新衣袍了。”
“?”
他的前襟倒是还好,只被抓出来几个线头, 可这个衣摆……徐予和视线下移,落在他因为勾丝而泛皱的衣摆上, 她真的很想问一句,这真的不丑吗?
毛团儿仰着脸紧盯着晃动的流苏穗子,猛地张开嘴巴朝着穗子尾端咬去,然而还是咬了个空,它有些不服气,又伸出着爪子捞了几下。
徐予和见状把毛团儿往怀里收了收,但是小家伙还没玩够,努力伸长脖子去靠近赵洵,无奈之下她只好扭头带着毛团儿往旁边退了退,可赵洵像个黏糊的糖块似的死命黏着,还堵住她的去路。
她干脆停下步子,突然大声道:“来人啊,有……”
赵洵慌忙捂住她的唇瓣,“你别生气,我就想逗逗毛团儿,你不是说它有点喜欢我吗?”
院中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仆从们闻声赶来,边跑边喊:“娘子,娘子,发生了何事?”
赵洵神色微变,抓住徐予和的肩把她一并拉到假山后。
徐予和挣扎不开,嘴巴又被他紧紧捂着,便使劲踩住他的脚,侧过头朝着仆从的方向看去。
赵洵忍住痛,挑眉看着她又急又恼的模样,单手把人抵在假山上,故意弯下身贴近她的耳朵低声说道:“把人引来可吓不走我,方才四下无人,若是你把动静再闹大点,让他们瞧见了你我共在一处,难免……”他勾起唇角轻轻笑了笑,才继续道:“难免会让人浮想联翩。”
徐予和垂下眼眸,把脸扭到一旁,艰难地挤出两个含糊不清的音调。
赵洵觉得多半是“轻浮”二字,她除了会用这两个字形容自己,也没说过其他的,忽地,他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什么东西往下拉扯,还伴着断断续续的“刺啦”声。
他连想都不用想,肯定又是毛团儿开始扒拉他的衣服了,说来也怪,这只小狸奴怎么还抓上瘾了?自己的衣服又不是专门给它磨爪的。
这时,山石后面的草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想来是仆从们进院之后没看到徐予和的身影,便开始到处搜寻,有个仆从已经找到了附近。
徐予和狠狠瞪他一眼,接着不停朝他使眼色。
赵洵也就敢嘴上说说,实际上当然不会让她因为自己损了名声,他终于肯松开手,可袖子还被毛团儿的爪子勾住,他只好拿掉它不安分的爪子,左右环顾一番,轻手轻脚地藏到了更为隐蔽的地方。
徐予和低头理好衣衫,才慢悠悠地抱着毛团儿从假山后面走出去,那仆从见了她,赶忙低首行礼,“娘子,方才娘子唤我们所为何事?”
“刚刚毛团儿又跳到假山顶上了,我想让你们拿个木梯把它给抱下来,”她垂下头看了看怀中乱扭的毛团儿,没好气地笑了笑,“不过我已经把它喊下来了,也就不必再劳烦你们了。”
那名仆从叉手回道:“那娘子有事再吩咐我们,主翁交待了,让我们寸步不离地守在娘子的院外。”
徐予和瞥向某人的藏身之处,奇怪道:“爹爹怎么突然就让你们守在我院外了。
总不能是防赵洵的吧?
其他仆从听到交谈声也陆续赶来,有个身形高大的仆从嘴快道:“昨日有歹人混进了府,险些伤到主翁和宁王,所以主翁才派了我们守着娘子,若是娘子出门,我们几人也要跟着的。”
徐予和拧眉问道:“歹人?我怎么不知?”
又一仆从道:“主翁也是怕娘子担忧,所以才没说,娘子放心,我们几个都是练过的,绝不会让娘子伤着。”
徐予和回想起昨日,直到天摸黑了她才又见着父亲,不过父亲看着并没有什么事,赵洵的武艺她是见识过的,因此也并未再刨根问底,正好毛团儿从她手里挣脱跳了下去,便对着几名仆从道:“行了,我知道了,待会儿我要去趟府衙,你们便跟着一起吧。”
众仆从叉手唱喏,接连退到院外。
徐予和也赶紧回头去找毛团儿,可仅仅三两句话的话功夫,毛团儿又不知道溜到何处去了,她不由得按着眉心发愁。
竹枝微摇,映在墙上的倒影也曳动不止,沙沙声中,只见赵洵单手抱着毛团儿也从山石翠竹后走出,徐予和的眼睛顿时明亮许多。
“我想,毛团儿之所以喜欢我,兴许是因为这个,”赵洵抬起手,指尖挂着一个油布包,“这是西羌的孜然羊肉脯,我从西羌使臣那儿顺的,味道还不错,就带来给你了,它应该是闻到了味道,所以才总抓我的衣服,缠着我不丢。”
这确实是毛团儿能做出来的事儿,小家伙为了吃,可是被胖鲤鱼拽到过水塘里的,更令人头疼的是,它还死死咬住人家的鱼嘴不丢。
徐予和把它抱回来,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它的脑门,“谁的东西你都惦记,上次的教训你都忘了?他可比那条胖鲤鱼凶多了,小心他揍你。”
赵洵解开油布包,从里面拣了块不大不小的羊肉脯递到毛团儿嘴边,“你可别瞎说,我怎么会揍毛团儿,毛团儿是你的小狸奴,我喜欢它还来不及呢。”
毛团儿张开嘴巴一口咬住羊肉脯拽了过去,边嚼边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口水流得到处都是,徐予和垂眸看着毛团儿狼吞虎咽的状,生硬地岔开话题:“王爷等会儿还去度支司吗?”
“当然。”
离京在即,这几日赵洵一直频繁出入度支司,表面上是督促度支司尽快将岁赐之物装箱封好,实则是清点所需物资,他们打算打唃厮啰一个措手不及,详细计划目前也只有他们兄弟二人知道,半月前文雍已经开始暗中筹备粮草,所以这次出京再多带些也勉强足够了,届时再从种将军那里借些,也勉强足够了。
他还不知道岁冬就是曾礼的妹妹,还以为徐予和不好意思直接打听自己的事,所以旁敲侧击问询一番。
徐予和抬眸看向他,“我有件事想拜托王爷,不知可不可行?”
赵洵想也不想,直接表示:“可行,当然可行。”
“那王爷去度支司后,可否允许曾度支告假半日?”徐予和道:“不知王爷是否记得我身边的女使岁冬,她就是曾度支的妹妹,他们兄妹二人分别多年,定然有许多话要讲,我想让他们能够早些团聚,可曾度支最近好像都忙得分不开身。”
赵洵深感诧异,他对岁冬有些印象,仔细回想,她和曾礼确实有几分相像,“竟真有如此巧的事?”
徐予和颔首,“我问过岁冬了,姓氏籍贯都对的上,世间巧合之事又不止这一桩,王爷何须奇怪。”
赵洵默想半晌,她说得没错,巧合之事的确不止这一桩,譬如他和她,每次遇见又何尝不是一种巧合?
等他后知后觉想起来找她的时候,她已经随着父亲远离汴京,所以他在汴京苦寻无果,后来,她随父亲回京,他好巧不巧的绕了条路,两人便又遇见了。
“好说好说,不就是让敬之兄歇上半日吗?又不是什么大事。”
徐予和低首示谢,“多谢王爷肯成全,我在此替岁冬谢过王爷了。”
“你跟我还客气什么,”赵洵抿嘴笑说:“敬之兄也是我的好友,还把我从水里捞出来过,这点小事,自然不在话下。”
毛团儿扬起脖子把羊肉脯咽进肚,又伸着头往赵洵那边看,它怕赵洵不理自己,嘴里还喵呜喵呜地喊着,就差把馋字写在脑门上了。
赵洵忍不住笑了笑,又给它挑了一块大的羊肉脯,“来,吃块大的,以后可不许再拿我的衣服磨爪了。”
毛团儿应该是听懂了他的话,低着头哇呜了一声。
徐予和看着他千疮百孔的衣袍,愧疚感油然而生,那料子一看便是苏州上贡的织锦,再怎么说也是毛团儿挠坏的,她作为主人自然要负责。
纠结许久,她的心终究还是软了下来,“王爷何时离京?”
赵洵漆黑的瞳仁微微一动。
“不过我只能远远看着,不能近前,”徐予和怕他误会,又补充道。
她这是同意为自己送行了?
赵洵眉梢弯起,笑意盈满眼眸,日光穿过竹隙,投下斑驳的光影,衬得他的眼瞳更为柔和,让人深陷其中,看得移不开眼。
徐予和晃了晃神,“若是没有其他事,我便去府衙给岁冬销奴籍了。”
赵洵抓住她的衣袖,话到嘴边,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便提醒道:“那人是冲着信来的,和内奸是一丘之貉,我离京后,你多小心。”
徐予和的眸子微微一抬,稍退几步,拽出被他攥在手里的衣袖,“多谢王爷提醒,我会的,王爷将才也看到了,我爹已经安排好了仆从。”
“那些人能顶什么用?就那点三脚猫功夫,真遇到什么事了,不是跑就是上去送死。”
刚才那几个仆从,赵洵都看不到眼里,那日他跟齐飞交手,竟没一人敢上前,自己把齐飞擒住之后,有些仆从仍心有余悸,腿脚止不住打颤,“我把范义留给你,他的功夫我还是放心的。”
“可范指挥使是御龙卫……”
“就因为他是御龙卫,所以我才选择把他留给你,他能调动我留在京中的亲卫,也能调动一部分御龙卫,”赵洵道:“我的安排,我大哥也从来不会多问,今后你想做什么,带着范义就好,他任凭你的差遣。”
第063章 甲光寒(三)
徐予和心下冒出诸多诧异, 沿着石径往前移了几步,“如何能让范指挥使听我差遣?”
“他们如何不能听你的差遣?”
“如此于礼不合不说,还会让人生出闲话, ”徐予和垂眸看了眼毛团儿, 发现毛团儿还在伸着头看赵洵, 故意加重语调,“疑心你与我爹结为朋党。”
“我与徐御史结为朋党说出去有谁会信?且不说徐御史不屑与我为伍,而且……”
赵洵低笑一声,追上来捏了把毛团儿胖乎乎的脸盘子,掀眸看着她,“而且我对徐小娘子心存觊觎, 他又岂会给我好脸色?旁人可瞧得清楚,每次早朝,徐御史要么把头一扭,对我是瞧也不瞧, 要么就瞪着我说话。”
徐予和懒得理会他, 从他身旁直接绕了过去。
赵洵再次追上前,转过身把手随意一抬, 宽大的衣袖犹如一堵墙, 将石径拦腰截断。
徐予和皱眉瞪他,挪动步子, 打算从另一侧绕过去,岂料赵洵将另一只胳膊也抬了起来。
“我哪里说错了?”
他歪着脑袋盯着她,唇角露出微妙的笑意,“我对你就是心存觊觎, 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轻浮!”
徐予和从齿缝中挤出这两个字后,举起毛团儿就往他脸上拍, “毛团儿,挠他!”
赵洵笑着把毛团儿接到手里,“毛团儿可挠不动我的脸皮,我的脸皮可是我一砖一瓦砌出来的。”
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举在半空,徐予和忍不住在心底腹诽:“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毛团儿明显还没反应过来,转着两颗大眼珠看着赵洵,它圆鼓鼓的肚皮上长满了白色软毛,看起来又圆又软,赵洵越看越喜欢,于是把它举得离自己更近一些,用鼻尖在它的肚皮上轻轻蹭了蹭。
“它的肚子真软,难怪你叫它毛团儿。”
毛团儿听到眼前这人喊自己名字,喵呜一声,低头舔了口他的眉毛。
赵洵把毛团儿抱在怀里,得意道:“看,毛团儿都不挠我,”他故意稍作停顿,“它多半是爱屋及乌,所以才喜欢我。”
徐予和垂眸看了眼抱着羊肉脯的毛团儿,看破不说破,“王爷今日是无事可忙了吗?怎的一直赖在我这里?”
赵洵明白她这是对自己下逐客令了,便收起那幅不靠谱的模样,“内奸不知那封信已经到了我手里,只知徐御史握有他们的把柄,所以才会紧盯着你们,你外祖遇害与他们也脱不开关系,难保他们还会再想出什么法子,范义是我跟我大哥最信任的亲卫,有他在你府上照看,我也能安心离京。”
不等徐予和开口,他又继续道:“你不用急着拒绝,因为拒绝也没什么用,范义已经在暗处了,你需要他出现的时候,他自然会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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