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予和没想到是她,疑惑道:“孟……孟娘子?”
“是我, 徐小娘子可还觉得何处不舒服?”
孟香雪边说边摸黑从柜架里摸出一根灯烛重新点燃,昏暗的屋内总算亮堂许多。
徐予和百思不得其解, 自己跟严勉、耿厉被那些守卫团团围住,他们二人还受了很重的伤,现在怎么会好端端的躺在孟香雪这里?
她望着映在窗纱的树影出神,霍然想起在巷子里听到孟香雪和那人谈话的内容,那人说什么郎君交待她办的事,他们口中的郎君应当就是喊中年男人父亲的那个男子,据此来看,孟香雪多半是在为他们做事。
可孟香雪一个女子,又能为他们做些什么?或者说,她身上究竟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你躺了快两个时辰了,一定渴了饿了,”孟香雪走到桌案前,拎起茶壶给她倒了盏茶水,转而递到榻前,“先喝些茶润润喉咙,我去庖屋将吃食端过来。”
徐予和并不去接那碗茶水,而是用手抓着衾被,眉尾低垂,故意作出惧怕的模样,“孟娘子,我分明记得我被那些人围住,根本逃不掉了,可现在……怎么就在你这里了?”
孟香雪以为她被那些打打杀杀的场面给吓住了,便将茶盏放到一旁,往她身旁靠近一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别想那么多。”
徐予和双手抱膝坐在榻上,抬眸看向她,问道:“和我一起的那两个人怎么样了?他们有没有事?”
孟香雪端着茶盏的手一僵,面上神色依旧不改:“是那两位小郎君吗?他们二人被肃国公府的大郎君带回去救治了。”
徐予和眉梢微蹙,心中奇怪刘微何时有这么大的能耐,“肃国公府的大郎君?”
“说起来还是托肃国公府大郎君的福,那些仆从寻不到他们的大郎君,就带着人四处寻找,后来就寻到了那里,他们见那些人持刀行凶,就喊来了好些官兵,”孟香雪弯起唇角,笑着解释道:“我当时恰好经过那里,一瞧见是你,就对官兵说你是徐中丞家的小娘子,他们见我与你相识,就让我将你先带走,那两位郎君我不认识,便没多问。”
徐予和垂下眼眸,细细梳理着白日发生的一切和孟香雪所说的话。
她的话中有很多漏洞,比如她本来就在那里,又怎么会恰好经过,隐瞒这些定是为了掩藏什么。还有一点,也是最大的一处破绽,耿厉和严勉行事谨慎,他们绝不会让不认识的人带走自己,更何况他们本来就是跟着她来到这里的,可她闭口不提严耿二人,料想他们已经凶多吉少了。
徐予和想了想,挑了个最无关紧要的去问:“肃国公府的大郎君去那里做什么?”
孟香雪的眼神有一瞬慌乱,“我看他手里拎着药包,应当是去药铺诊病拿药吧。”
徐予和点了点头,将垂落在耳边的碎发捋到耳后,顺势拔出发间的玉簪握藏在掌中,之后借着虚接茶水的空当掐住她的脖子,将玉簪抵在孟香雪颈前。
淡如云烟的双眉皱成一团,她脸上哪还有半分惧怕的样子,当然,也没有了平日里的温柔和善,“孟娘子,严勉和耿厉他们究竟如何了?”
孟香雪知道她是为了套话才这般吓唬自己,反正这二人的死她迟早要知道,便在这个问题上说了实话:“他们受伤极重,可能挺不过今日了。”
“他们在何处?”
孟香雪低下头,“我不知道。”
徐予和目色沉沉,再次问道:“今日马车上的那个人勾结西羌,你为何会与他扯上关系,为他做事?”
孟香雪眉心凸起,疑惑道:“什么勾结西羌?”
簪子的尖端已将孟香雪的脖颈扎出一团浓影,徐予和咬了咬牙,狠下心将簪子又往下压了几分,“孟娘子,你我之间曾经也算是朋友,念在往日的情分,我不想对你下狠手,可那个人是奸细,我只想问你一句,那个人到底是谁?”
孟香雪忍住脖颈处的疼痛,垂下眼睑,眼眸中平白多了几分落寞,“徐小娘子,你说的什么勾结西羌什么奸细,这些我都不知道,他从没跟我提过,”她顿了顿,眼角滚落几滴泪珠,“我只知道,我爱慕他,没有他,我早就死在秋月楼里了。”
能驱使孟香雪为他做事,多半是出于感情,这样的回答徐予和一点也不讶异,她认为孟香雪定然是知道那人的一些事,也正是因为对那人的感情,所以才会有所纠结。
“孟娘子,你莫要犯糊涂。”
“我没有犯糊涂,他不会是那样的人,”孟香雪别过脸,阖上眼眸,愧疚道:“对不住,徐小娘子,我不能告诉你。”
“你知道他们做的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你也知道因为他们,天下将再度混乱,”徐予和无计可施,只得松开她的脖子,“孟娘子,我只是怕你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孟香雪坐在那里,神色戚戚,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衾被上的花纹发愣。
徐予和见问不出话,也不敢再耽搁一刻,草草套上外衫,便趿拉着鞋打开门跑到屋外,她要尽快将这些话传出去,不能让内奸的计划得逞。
可又有一个疑团浮上她的心头,照孟香雪方才所说,严勉、耿厉已经被灭口,自己也应该被灭口才对,可自己不仅没事,反而在孟香雪这里好好的,徐予和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没有杀自己,不过既然没有杀她,那她就要抓紧时间回去。
这座小院里除了孟香雪,并没有旁的人了,她边走边理衣衫,待她跑到外面,才发觉这里不在胭脂铺附近,想来是孟香雪的私宅。
彼时,孟香雪跟在她身后也跑了出来。
徐予和怕她对自己不利,也不敢停留,直接跑到街上人多的地方。
孟香雪在后面道:“徐小娘子,我想明白了,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徐予和半信半疑,直到军器所官署前才肯停下,她刻意往值守在官署前的兵士跟前站了站,“孟娘子,你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孟香雪咬着牙纠结许久,正想将那人的名姓说出来时,忽然看到斜对面房顶上站着一个身穿席帽的黑衣人,她额间登时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未出口的话也僵在嘴边。
徐予和疑惑道:“孟娘子?”
孟香雪回过神来,将她一把推开,“快走,徐小娘子,快走,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徐予和被她推得一个趔趄,不等她站稳脚跟,也瞥见了房顶上的那个人。
真正假扮席帽精的人又出现了。
原来不杀她是因为这个,走马承受的女儿被席帽精当众掳走,他们就可以向百姓证明朝廷挑起兵乱有违天意,她牵动嘴角,每当席帽精的流言被镇压下去,他们就假扮席帽精出去作恶,次数多了,就算是假的,也会变成真的,百姓就会相信君王德不配位,也为他们谋权篡位提供了正当的理由。
思索间,那个黑影已经朝着她掠来。
徐予和知道自己跑不过他,便抓着旁边值守的兵士,“快去告诉官家,内奸要联合西羌谋反了,西北有变,让宁王与徐中丞当心。”
话音甫落,那名兵士被手持匕首的“席帽精”当胸刺死。
听着刀刃拔离血肉的噗噗声,徐予和眉心不停跃动,另一名值守的兵士拔出刀朝他砍去,也被他卸掉兵器,一击毙命。
下一刻,徐予和就被他笼在黑纱氅衣之下带至屋顶,一股异香掺杂着玄台香的苦味钻入鼻孔,她的意识也逐渐模糊。
夜风在耳边簌簌刮过,她只能听到街上吵嚷一片,下面的人在不停地喊:“席帽精杀人了!席帽精杀人了!”
**
“她还是不吃吗?”
女使低声道:“郎君,我们什么话都说尽了,那位小娘子仍是一口饭一口水都不肯用。”
“她不吃不喝你们就没有法子了吗?”男子有些恼怒,呵斥道:“一群没用的东西,你们不会把这些灌进她嘴里吗?”
“可这样……”
“她只是关押在这里,又不是什么贵客,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今日务必让她把这些给我吃了,别让她死了,”男子语调阴狠:“若是她死了,你们就跟着她一块死。”
女使们吓得声音发颤,“是,奴婢记住了,奴婢现在就去。”
徐予和蜷缩在墙角,落日透过窗格上的素纱,投下一束束暖橘色的光晕,只是这些光晕刺得她眼睛生疼,只得继续低下头。
门外的锁链被解开,不必想,又是那几名女使进来了。
她们将饭食放在桌上摆好,其中一名女使走到她身前,叹了口气,“小娘子,你这又是何必呢?”
第079章 寒风摧(九)
徐予和不想理会她们, 连头也懒得抬。
四名女使没有办法,她们也不想为难这个小娘子,可是方才郎君已经将话说得再明白不过, 她们也以礼相待过了, 总不能任由她不吃不喝, 最后搭上自己的性命罢。
“小娘子,得罪了。”
有个女使道完这句,便以眼神示意其中两人到徐予和身旁,自两侧抓住她的胳膊,想将她架起来拖拽至桌案旁。
接连三日米水未进,徐予和虚脱至极, 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喉咙深处也干得发痛,可她还是拼着一口气将前来架起她的两名女使推开。
那两名女使们先是一惊,转头看着方才讲话的女使, “灵犀姐姐。”
被称作灵犀的女使看着地上的小娘子, 她的脸庞微微扬起,一双眸子明亮而又沉静, 就像是月色照耀下沉静的湖水。
灵犀从未在这个小娘子身上瞧到过一丝惧怕, 这几日她不喊也不叫,只是安静地坐着, 饭食她们每顿都按时送来,她从未动过分毫,久未进食令她憔悴许多,骨子里却依然透着一股倔强坚毅, 她觉得若是别家的小娘子,或许早就撑不住了, 可她只是奴仆,心中有再多不忍,也不得不听命于主人家,便对着那两名女使说道:“你们两个动作轻一点,这位小娘子此刻怕是也禁不起折腾了。”
言罢,她又低下头道:“我们也不想强人所难,只是按规矩办事乃我们的本分,还请小娘子能包涵一二。”
那两名女使便又走过去重新抓住徐予和的胳膊,把她从地上架起来。
徐予和就这样被她们半拖半拽地走向摆满饭食的桌案,她左摇右晃,挥甩胳膊,试图挣脱那两名女使的束缚,然而现在她整个身体都是软绵绵的,这些挣扎的举动就像是在水面上扔了一片柳絮,一丁点的波浪都激不起来。
两名女使将她强按在圈椅上,另一名女使在后面扶住她的头防止她乱动,灵犀则端起米粥舀了一勺送到她嘴边。
徐予和双唇紧闭,低下头避开瓷勺,目色凛然。
那碗粥只是一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白粥,但在饥肠辘辘的人面前,冒出的香气也足以勾起其内心深处的希望,可徐予和就像是看不见似的,仍旧无动于衷。
灵犀满脸惆怅,低声劝道:“小娘子,我们不想难为你,你也莫要为难我们了,连着几日不吃不喝,便是铁打的身体也遭不住啊。”
徐予和这几日已经听腻了这些话,索性闭上眼睛,将头垂下去,俨然一副混不在意生死的模样。
灵犀叹了口气,不得已只能用手掰开徐予和的嘴。
徐予和当然不会乖乖依从她们,她将脸别到一旁,挣揣地也更加厉害,胡乱晃动的身体撞翻了粥碗,里面的汤粥也因此洒了她一身。
灵犀大惊失色,那碗粥从锅里盛出来没多久,虽说端到这里稍微凉了一些,洒到身上不至于烫伤,但粘在衣衫上也不好受,便掏出身上的帕子将对方衣衫上洒落的热粥尽快擦拭干净。
外面的男子听到里面粥碗掉落的声音,跨步迈过门槛,怒道:“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全都给我下去。”
那三名女使听到男子的怒吼,身躯瑟瑟发抖,当即收回按在徐予和身上的手,跟着灵犀退了出去。
没了那些女使,徐予和得以勉强站起,可没站一会儿,她就有些支撑不住,双手扶着桌案方才没有跌坐回去。
“徐小娘子真是好气节,令在下好生敬佩。”
徐予和抬起头,发现那人正站在门后,手才从插好的门闩上取下来,他仍旧戴着顶席帽,不肯展露真面目。
看着门闩,她突然很想笑,他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其实根本不必如此防范她,正如灵犀所说,她连着三日没有吃喝,哪还有力气逃跑。
男子缓缓走到她身侧,从上至下把她细细审视一遍,旋即将手抬到桌案上空,拎壶倒了一盏茶举至她面前。
徐予和把脸别过去,看也不看那盏茶。
男子往前半步,捏住她的脸,将盏沿贴紧她的唇。
61/82 首页 上一页 59 60 61 62 63 6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