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死了好些人?
徐予和浑身一怔,愣在原地,难怪刘微这些天没有来这里找她不痛快,看来是忙着领导叛军逼宫作乱,无暇分|身。
“你说这些做什么,”另一人嘘了一声,比了个手势,转身听起屋内的动静,确定没什么问题时,才继续道:“你还要不要命了,你不知道郎君不想让屋里那位知道外边的情况吗?”
第083章 摧心折(三)
“你们二人在说些什么?”
刘微从廊檐下走出去, 一眼就瞧见了那两名低声交谈的守卫。
两名守卫突然感觉有道凌厉的目光落在自个儿身上,莫名凉飕飕的,听到声音后俱是一惊, 他们就今日没忍住多嘴了几句, 可好巧不巧, 直接被抓个正着。
“没,没说什么,”其中一人被惊出一身冷汗,果断将膝头落在地上,抱拳认错:“属下知错,请郎君责罚。”
另一人见状, 生怕自己跪得晚了挨罚,也照着同伴的举动主动认错。
他们心虚的神情,再配上拙劣的措辞,刘微显然不信, 他眯起眼眸, 回头环视庭中,见其他守卫行色不整, 人员安排也有所变动, 皱起眉峰继续盯着二人发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二人不敢抬头,盯着地面把话答了:“也没什么事, 刚刚我二人发觉院中有异动,便起身去追,最后发现是只鸟落到了屋檐上。”
“什么鸟?”
刘微还是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抬眼掠向上空, 暗沉的天际黑云团聚,顷刻间雨珠急洒。
“就……就是那报丧鸟, 瞧见这鸟可晦气着呢。”
如珠白雨从瓦檐上滑落,打在芭蕉叶上,滴答滴答。
“报丧?”刘微唇角唇动,“这是要给谁报丧?”
“属下失言,”那名守卫僵住身子,自知答错了话,伏在地上哀乞:“属下失言,那是只鸮,不是报丧鸟。”
刘微垂下眸,冷眼睨视着求饶的守卫,“既然知道自己失言,那就自我了结了吧。”
那名守卫咽了咽口水,直起腰身,颤动着双慢慢抽出自己的刀,“是。”
刘微抬起脚尖托着刀身往上用力一踢,守卫手中的刀便被送到半空,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刘微伸手抓住刀鞘,抽出刀振臂一挥,方才还跪得好好的两名守卫齐齐倒下。
“啰嗦。”
刘微丢下刀,招手唤来其他守卫将这二人的尸身处理掉,又审视了周围一番才取出钥匙将屋门打开。
进到里面,他同前几次一样折身将门关上,插好门闩。
室内没有燃灯烛,显得昏暗不堪,刘微往里走了几步,看到徐予和一身素衣坐在书案前,垂眼看着案上摊开的书册,有光透过窗纱投射进来,照得她眉目愈发清冷。
直至刘微走至她身前,徐予和也没抬头,仍是低头看着眼前的那本书。
刘微垂眸扫了眼书册,看清楚上面的字以后,他无声冷笑,“倒真是应景,陈成子弑简公,怎么,徐小娘子是要讨伐我吗?”
徐予和这才抬眸看他,“弑君之贼,为天理所不容,谁人不想讨伐之?”
“是啊,臣弑其君,人人得而诛之,”刘微弯下身,唇角笑容轻蔑,指尖轻轻拂过她耳边的碎发,“可你,有这个本事吗?”
徐予和生出一丝厌恶,眉梢拧紧,扭过脸伸手推开触碰自己的手。
刘微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制在半空,另一只手又捏住她的下巴,恶狠狠道:“宫里的禁军已经撑不了多久了,你最好看清形势。”
自他以席帽精之名从街上掳走徐予和以后,官家令禁军全城缉拿可疑人等,暗中搜救她,三日前刘圭集结完人马,准备逼宫事宜,与反叛的禁军串通一气,以西羌奸细余党未灭,恐霍乱京都为由封锁外城城门,严禁任何人出入京中。
虽然最后没有一举攻破内城,但里面无兵无粮,只靠残存的禁军也撑不了多久,这几日他一直带兵截杀逃出汴京的官民,将京中有变的消息封锁在京畿路内,等周围各路接到京中消息的时候,这汴京城内也早已经变了天,那时西羌大军攻入西北诸路,刘圭的定边军、梁氏的保安军也陆续赶到京城,善战的西军兵士被西羌拖住,余下诸路的兵将,在定边、保安二军面前皆不值一提,若还有人敢跳出来反抗,那便只有死路一条。
“就算你们攻下皇城又如何?西羌向来出尔反尔,你怎么知道他们是真心合作,还是卸磨杀驴?”徐予和微眯眼眸,轻嘲一笑,“宁王此番攻下唃厮啰,就是为了解决战马问题,你们倒好,将河湟十八州尽数割让出去。”
“那日在秋月楼偷听的人,我就知道是你。”
徐予和目光微闪,她一直以为是自己运气好,所以才没有被发现,原来从一开始就被发现了。
“不就是死吗?”刘微倏而发笑,捏着她的脸往上一提,迫使她站起身面对着自己,“当我走上这条路的时候,就没想过会有好下场。”
外面又响起两声布谷鸟的鸣叫。
徐予和知道范义筹备完毕,有人在外面接应,她也下定了决心,不动声色地摸出放在书案下的匕首攥在手中。
刘微眼中泛着红光,“你方才与我说的这些,我何尝没有想过,我原本也怀着一腔热忱,可这些又不是我说了算,就连做这人人唾骂的弑君叛臣,都是刘圭逼我的!”
他猛地松开双手,背过身走了几步,“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满足他自己的野心。”
徐予和握紧匕首往前走了两步,“你们父子真是有意思,做都做了,还在这里推诿上了。”
“你家中和睦,自然体会不到,”刘微回身看她一眼,似乎是羡慕,“在刘圭眼中,我根本算不上他的儿子,哪怕刘密是个无能草包,我也比不过他,要不是他死了,刘圭哪里会记得我。”
他双手紧握成拳,刘密自小不如自己,梁氏怕他承袭肃国公的爵位,便挑拨母亲与刘圭的关系,又对他各种打压,久而久之,刘圭也不愿再见到他们母子,纵容梁氏将他们驱逐出府,直到高襄抓走那几名闹事的仆从,他们母子又被刘圭接回府中,只是日子依然艰难,甚至还不如被逐出府外时过得轻松。
在府外时,他与母亲寄居道观,需要每日做工来维持生计,累是累了些,总归能感受到快乐,觉得自己是个人,而且观内还有道者教他诗书文章,教他制香扎花灯;在府里虽然人人都称他为大郎君,实则很少有人真正当他是大郎君,或者说 ,那些人压根没有把他和母亲当人来看。
幼时他因文章出众,被文坛大家喻相公盛赞,还要推举他去参加童子举,可梁氏在他参加考试那一日,以母亲为要挟,将他的手生生打断,后来又时常指派仆从女使找他们母子的麻烦,府里人见样学样,为了在梁氏跟前献殷勤领赏都开始为难他们,刘密也在梁氏和女使婆子的教唆下,从小处处贬低自己,屡次找茬儿。
为了母亲能少受些罪,他再也不敢展露锋芒,遇到苦楚也全都忍下,不能承袭爵位,不能去父亲军中领职历练,他就萌生了科举入仕的想法,本朝崇文抑武,若是考中了进士,将来官居高位,也能压梁氏与刘圭一头,可他还是将梁氏想得太简单了。
“其实他们不记得我更好,他们不记得我,秋闱春闱我早就考中了,哪里会沦落到今天这一步,”刘密咯咯笑着,脸上满是自嘲,他突然想到赵洵以前惯用卖惨的伎俩来博她心软,若是自己也向她吐露痛处,她会作何反应呢?
他走到徐予和身前,道:“可就因为刘密屡试不过,梁氏便不许我去参试,每逢考试前几日,她就令人打断我的手,让我不能提笔。”
徐予和半信半疑,看着他道:“你武艺不差,又怎么会甘心被他们打断手?”
和自己料想得不错,她还是这么冷淡,刘微将手举在眼前,仿佛又看到了自己十一岁时早起去参加童子举双手被梁氏用棍棒打断的场面。
他当然不甘心,只是那时的自己没有反抗的资格,梁氏身边的仆从女使,皆是从梁家带过来的,人人身怀武艺,这也是为什么那个人找到自己的时候,他请求那个人传授自己武艺的原因。
“就是因为不甘心,所以后来才拼命练习,等时机一到,我自然就动手了,刘密,梁氏,还有那些女使仆从,不是都已经死了吗?”他稍作停顿,用手扶着额角,片刻,终于豁然开朗,“差点忘了,还有一个人。”
“还有一个人,就是你。”
徐予和趁他分神之际,猛地上前将匕首送入他的腰腹。
刘微眉间蹙起,低下头看着那把匕首,反而笑出了声:“你想杀我,一定想了很多次吧。”
那日发现匕首不见,他知道在她这里,也知道那把匕首刚刚一直在她衣袖下藏着,不过他就是想看看她什么时候会忍不住。
刘微近乎痴狂地笑着。
徐予和听得心里直发颤,她松开刀柄,往后退了几步,转身奔向门口,可是又被一股力量扯了回去。
“你想跑到哪里去?”
刘微把她拉到怀里,用胳膊勒住她的脖子,低头在她发间嗅了嗅。
若不是挣扎时碰到了他身上淌出的血,徐予和险些以为自己失手了,她拍打着环在自己脖颈间的手,“放开我。”
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刘微莫名有些兴奋,他突然很想再见她哭一次,便晃着步子将她挟到照台前,逼迫她坐下,
“不要忘了当日是谁保住你的性命,”刘微靠在她身后,用粘着血的手捏着她的脸,弄皱她的眉,用威胁的语调说道:“现在外面全是乱兵,出去了也是死路一条,你要跑到哪儿去?”
可照台里的人始终神情淡然,她将妆案仔细扫视一番,最后抄起银制的香脂盒就往他头顶拍。
刘微额角渗出一丝暗红,顺着肌理流到眼角,眼瞳猩红可怖,他腹部的伤口失血过多,嘴唇已经没了血色,阖眸听着外面的打斗声,复又睁开双眼,对着怀中人低声道:“就算他们将你救出去又如何,你们跑不出去的,我的人已经将城门封死了。”
徐予和使劲将他推开,拔腿就跑,就算将城门封死又如何,她相信肯定还有别的路。
她抽出门闩打开屋门,刀锋堪堪从她鼻翼扫过,有两名守卫正在门前抵挡着范义,院内也乱作一团。
见她出来,范义闪身踹翻其中一人,伸出手把她拉至身侧就往外冲,剩下三名穿着守卫装扮的御龙卫跟在后面替他们断后。
徐予和边跑边问:“范指挥使,现下京中情况如何?”
范义挥臂用剑刃打退前方拦路的几人,“还能再撑几日,王爷走时特地将岑将军留下,就是怕他们叛变生事,只是城内的粮草剩得不多,怕是也坚持不了几日了。”
与刘微说得差不多,现在唯一能解京中之围的法子就是传信于临京诸路的州府,让州府官吏带兵前来支援,不过看眼下的形势,问题就出在这儿了。
徐予和道:“就算封锁城门,临近州府也能听到一些风声,可直到现在都没有兵马前来支援,难道他们与刘圭也是一伙的?”
范义足尖借力,带着她跃上假山,又从假山上跳至墙外,“徐小娘子说得不错,这段时日我们一直在城中各处寻你,也负责向外面传播消息,除了反水的武骑军与骁捷军,我还见到了郑州、颖昌府、兴仁府的兵,所以派出去送信的人一直没有音讯。”
外面果然乱兵遍地,出了这条街巷,徐予和与范义他们便迎面撞上一队巡视的叛军,好在范义反应快,带着他们及时跑回巷子,只是一路绕来藏去,跟在屁股后的追兵反而越来越多了。
正当几人一筹莫展之时,身后的门突然打开,“几位快些进来,外边的追兵可都是些难缠的。”
他们别无选择,只能进到屋内。
徐予和这才看清楚说话那人的模样,“你是陈氏书肆的店家?”
“徐小娘子好记性,正是在下,”陈广元面上笑着,引他们进到里屋,又按了一下墙上挂着的画轴,衣橱旁出现一处暗室,“我怕那些叛军进屋搜刮财物,就把值钱的书画字帖和金银瓷器全都放到这里头了,几位先在这里躲上一会儿,里面挂着的这幅画也是机关,几位若是想出来,只要按动画轴后的机关,便能出来了。”
范义打量着陈广元,探身进去一看,里面陈设十分简单,木架上摆得东西都如那人刚刚所言,是些字画和值钱的器物。
陈广元道:“几位官人谨慎些是好事,现今这京中鱼龙混杂,若非我瞧出来外面的是徐小娘子,也不会把你们带进来。”
范义盯着他问道:“你带我们进来就不怕给自己惹麻烦?”
陈广元道:“我年轻时曾受过张公的恩惠,一直铭记于心,徐小娘子是他的外孙女,她有难,我自然要伸出援手。”
范义勉强信他,进去先探视一番,确定没问题后才让徐予和与剩下的人进来,只是他心中仍多有防范,一直坐在那幅画下面。
徐予和道:“兴永观内还有他们藏着的兵甲和火药,可我觉得别处定然也有。”
范义叹了口气,“徐小娘子应当还不知道,就在你被席帽精掳走的第二日,城北的北契人使驿站被人用火药炸了,官家将心思都放在这事儿上面,还要找人好生安抚北契使臣,所以兴永观内的变动没能及时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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