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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进门就敲起103室的墙壁：“维克多，维克多！快出来看我，我学会下蹲了！”
高中生模样的老幽灵穿墙而过：“嗯？让我看看你这个小丑八怪说的是不是真话。”刚刚发生在附近的爆炸事件对他来说也仿佛只是电影中的情节。
艾力克立马屈起膝盖，还不等他的大腿和小腿碰到一起，他就像坏了的不倒翁一样，在一阵幅度惊人的晃动之后倒在了地上。
“我就知道你在吹牛。”维克多叹了口气。
“你们之间发生什么了？”薇薇安问道。
维克多说：“昨天我告诉这小子，只有千分之一的巨魔具备全蹲的能力，他在尝试之后发现自己是那千分之九百九十九，也许有些不服气。”
“不！”艾力克用他那和样貌并不相符的小男孩声线叫了起来，“我刚才真的做到了，就在第一波爆炸发生的时候！不信你问妮娜，还有拉弗尔，他们都看到了。”
维克多的目光落在他的房东身上。
妮娜点了点头。面对这些在近距离接触突发灾害之后还能如此吵吵闹闹开玩笑的房客，她不知该感到欣慰还是焦虑。
艾力克继续尝试，但结果都是徒劳。他一遍遍地摔倒在地上。
维克多伸手拉住了他：“算了，我相信你刚才的确做到了，毕竟危机能激发生物的潜能，况且还有房东大人和拉弗尔先生为你提供帮助。”
“不！”艾力克坚决地表示否定，“在他们碰到我之前，我就蹲下了，稳稳当当的。”
又经过几番尝试，众人以为他终于决定要放弃的时候，他一把拉住维克多：“我知道了，刚才妮娜对我说蹲下，然后我就能蹲下了，你试着对我说蹲下，也许我就又能蹲下了。”
维克多不想伤害他这个过于天真的想法，又或许是为了让他尽快认清现实，便爽快地说道：“快蹲下，你这个小丑八怪。”
艾力克屈着身子，在地上摇摆了几下，然后倒了下去。他很快就爬了起来：“你说没有用，得让妮娜来说。”
维克多觉察到乌鸦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
“妮娜，你得帮我证明，我能行的。”艾力克跑到妮娜跟前，用自己绿色的爪子握住她的手。
乌鸦挡了一下：“现在不是做这些事的时候，看看外面都变成什么样了！我觉得我们应该赶紧上街买点食物，说不定晚了就买不到了！”
艾力克叫起来：“这很快，只要几秒钟！拜托！我真的能做到！”
妮娜拍了拍乌鸦的肩膀：“艾力克说的没错，这不会花太多时间，就满足小家伙的愿望吧。”不过是举手之劳，她当然不会介意。
乌鸦咬着嘴唇，不愿让开。
妮娜从她身后探出脑袋，安抚似的对艾力克说道：“艾力克，蹲下。”
乌鸦一下子耸起了肩膀。
而小巨魔在听到口令后便规规矩矩地蹲了下来。
他那过于结实的大腿和小腿紧密地贴在一起，臀部靠近地面。如果有人愿意做一个重心分析，一定会发现这不是一个能保持稳定的动作，大多数巨魔正是因为肌肉分布的特殊性，才难以完成真正的全蹲。
维克多安静地看着这一幕，好像真的在做有关肌肉和重力的分析。
“我知道了。”他说。
“什么？”艾力克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接着，他环顾了一下周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屈起那条几乎看不见轮廓的腿，在房东面前单膝跪地，宛如一名忠诚的骑士，“您是一位魔王。”
他语气平缓，但效力惊人。短短一句话，仿佛天空落下一道惊雷。
薇薇安和拉弗尔几乎把眼睛睁到了一个不可能的大小，艾力克表现出一丝胆怯，乌鸦的嘴唇正在颤抖。
被行了跪礼的当事人更是不知所措。
维克多则显得异常平静，并向众人解释起来：“这很简单，世界上只有魔王能够让那千分之九百九十九的巨魔完成下蹲这个动作。”
“我想乌鸦女士应该早就发现这件事了，恐怕文森特也对此隐隐有所觉察。他和我说起过刚来这里时发生的事，他说斯特尔小姐能够无师自通魔界的古文字。”
“‘语言即是他的权能，文字亦是他的权柄，他对它们了若指掌，它们对他言听计从’
‘只要魔王一声令下，听到他话语的仆人就能瞬间抵达他的身边，他已经失去生命的战士也能化为死灵重新战斗，他要夺去生命，生命便要消散；
‘只要他一声令下，双腿残疾的能站立行走，没有声带的能开口说话，瞎了眼睛的能重见光明……’
“——也许你们听说过这段话。总而言之，魔王的权力能使不可能变为可能。艾力克就证明了这一点。”
乌鸦心情复杂地闭上了眼睛。她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受，但也有一根神经变得更加紧张，并在睁开眼睛的同时，举出了自己的例证：“我亲眼看见这东西赶走了一个无禁锢的魔女。”
她手中是一张被小心叠起来的白纸，朝外的那一面上写着“魔女退散”四个字，“这是妮娜为我写的。就算她不在现场，但她写下的字符也能够起效。”
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在无意间走漏了一个重要的、本该好好隐瞒的情报。
思维敏捷的幽灵发现了这句话背后的逻辑，因此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魔王的权柄能够对魔女起效？按照我的想法，这等同于‘魔女也是魔族的一种’，你们说呢？”
乌鸦本来就惨白的脸此时已经变成了和她手中那张白纸一样的颜色。
维克多沉吟片刻：“看来这是一个我不该知道的秘密。不过这件事可以暂时先搁置，毕竟眼下有更加重要的议题……”
所有人的视线再次汇聚到妮娜身上。
这位女大学生此刻有千头万绪，思绪的混杂让她无法整理出一句像样的话来，但把所有的混乱抽离一番，就会发现她的大脑最关注的那件事物有点脱离当下的主题——
是她藏在房间里那包被加入过量抑制剂的神奇汤料。
第035章 虚与委蛇
“今天可不是愚人节。而且外面发生了大事。现在不是进行集体恶作剧的时候。”
妮娜无辜地眨着眼睛， 回应着那一道道热切的视线。
比起相信维克多的逻辑推理，她更相信这是一个不合时宜的玩笑。
下蹲，护身符，不容反抗的语言——这些都是可以编排的。也许艾力克本来就可以下蹲， 乌鸦口中护身符赶走魔女的事也没有第三个见证者……
妮娜寻找着能够反驳这件事的证词。
因为如果她接受了自己是一个魔王的事实， 就意味着她必须承认萨利对她居心叵测。
萨利知道她的身份， 所以才会在食物里加入针对魔族的过量抑制剂。
这时候，她想到了一个或许可以寻求帮助的对象， 一个不可能和房客们串通的人物。
“我要出去一趟，你们在这里等着。”大约十五秒后， 她做出了决定。
她的命令显然生效了， 证据是乌鸦想追出去， 但却没法挪动步子。
今天绝对不是适合出门的日子， 但即使是化为废墟的城市也无法阻挡她寻求真相的步伐。
“我醒来的时候看到窗户外面变成了一片废墟， 发生了什么？”
“社会矛盾过度激化， 民众的不满终于演化成了人类的内战吗？”
“我好像闻到了血的味道，有谁受伤了？等等，这股味道很特别……”
文森特和莉莉一前一后地从二楼走了下来。莉莉在搬到公寓之后住在二楼， 薇薇安和拉弗尔对面的房间。
乌鸦想要阻止情报的扩散， 但艾力克已经迫不及待地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们——未必是他们正在询问的那一件——“我们有魔王了！妮娜是魔王！”
大巫妖那张成分稀少的脸和女妖那张美丽的脸上不可思议地露出了相似的表情。
“这可不妙。”文森特嚅动着他那看不见的嘴唇说道。
莉莉从后面拍了一下文森特的肩膀：“这不是什么内战，那些爆弹没准本来是要冲我们来的！！”
“贵族院早就知道魔王在这里？”文森特抖了一下， “贵族院知道一切？那我们……”
“我认为他们应该从最开始就知道一切，并一直暗中插手她的生活，只是这次的干扰力度有点超过了。”维克多说。
“如果她真的是……魔王陛下， 我们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发现？她自己也对此一无所知？”
“因为她只有王权， 却不具备魔力。她认为自己是一个人类。”乌鸦不情不愿地接过话茬。
“一个魔王，却没有魔力？”
“有理由相信是贵族院做了什么手脚。”
“徒有王权的魔王可没法将她的族群从人类的压迫中解放出来。力量必不可——”
“斯特尔女士现在在哪？”
“……她似乎想找人确认情况。”
“找谁？她在外边有可靠的情报源吗？”
“不知道……”
“你怎么一副无动于衷的态度， 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外面刚刚发生过轰炸，而那些炸弹很可能就是冲着她来的！”
“我们得乖乖呆在这儿，这是魔王的命令。”维克多有些无奈地说道。
乌鸦看着窗外的残破街景，想到她的这些族人们应该已经知晓，即使魔王归来，他们依然无法改变什么。
*
圣灵图书馆，6号藏书区，K103.3，P222第一行文字。
妮娜进入时空隧道的时候，位觉的失控和狂跳的心脏让她差点昏厥过去。好在这次时空置换的压力比上次要小很多，还不等她胃里那种恶心的感觉加剧，周围的景象便已经停止了变化。
“阿斯代伦，出来！”她叫了起来。
从森林一样的书堆中，一个带着无力的愤怒之感的男人凭空出现了，“你真的以为自己可以随心所欲地使唤我吗？嗯——你受伤了？”
“坐下。”
男人“听话”地在附近一座高度到他大腿一半的书堆上坐了下来。
他有一双修长的腿，如果交叠坐下的话一定能够尽显优雅，但眼下，他就像一个第一天入学的小学生那样把手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
妮娜看到了他那干脆利落的动作和不情不愿的表情之间的反差，看了一眼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这就是王权？”
“什么？”阿斯代伦脸色一沉。
“你是我能询问的最古老的魔族，我想找你来确认一下……有人说我是一个魔王。”妮娜站在书堆之间，远远地望着坐在书堆上的男人，“你在人魔大战之前就出生了，我想你一定知道些什么。不管是什么都——”
“等等，”阿斯代伦赶在祈使句出现之前截住了她的下文，用整理头发的动作掩饰惊讶，“你先让我冷静一下。”
看到他这么做，妮娜也整理了一下自己在奔跑中弄乱的前发：“需要冷静一下的应该是我。如果你在出门的时候突然目睹了炸弹的袭击，随后又被告知自己是一个魔王，你也会像我一样混乱的。”
“……我明白。不，我不明白，但我多少能想象。”阿斯代伦说，“可你也得体谅一下我。万一我正在出席重要场合，突然消失是会引起骚乱的。”
在突然被召唤到这里之前，他正在前往圆桌会议室的途中。万幸会议还没有开始。
“对了，你刚才说什么，我好像听到‘炸弹’这样的词汇。那就是你受伤的原因？”
“大半个老城区都被炸成了废墟！”
炸弹……阿斯代伦在心里重复道。他已经能够预料到今天圆桌会议的议题了。
“我可以谈一谈我所知道的情况。在人魔大战开始之前，生命之树已经结出了新的魔王之卵，”他叹了口气，开始在能够允许的范围内诉说起来，“不出意外——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真的是一位魔王，那你想必就是从那颗卵中诞生的，至于你是不是真的……我想应该已经有很多迹象能够表明——”
“如果是真的，那萨利——我是说我的母亲——她又是什么？”
阿斯代伦几乎要被这个天真的问题给逗笑了，不过他现在的境况让他完全笑不出来：“这很简单，她不是你的亲生母亲。”
妮娜想起了那个无法再往上回溯的日子，想起了萨利在猎犬酒吧对她说的狠心的话，心情复杂。
如果是这样，那萨利一直以来的态度也就变得理所应当了——她不仅不是萨利亲生的孩子，甚至不是一个人类。
其实在前往图书馆的路上她已经渐渐觉察到真相，理智让她看开，但感性让她难以释怀。
“我可以见见你的那位兄弟吗？”她突然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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