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对面吊儿郎当地问他,“裴总中意点样嘅女仔?帮你物色物色啊。”
“中意……”裴之声轻笑一声,“带劲的。”
方行早被林澈那暴脾气给磨得烦了,现在被季如烟这么一激,情绪一时控制不住,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将人往隐蔽丛林拖。
季如烟的力气远远不如他,挣脱不开,脚一崴,往地上跌去。
她的身子被人稳稳托住,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男人从身后窜上来,将方行制服在地。
方行还在出口成脏,但身形已经动弹不得。
而跪压在他身上的男人,说话的声音温柔又慵懒,“别再动她,我可以考虑不送你去警局。”
“我、我不动她。”方行胸膛被挤压,呼吸艰难。
男人起身,拍了拍身上粘着的灰尘,他穿着黑色盘口新中式,胸口绣着根青竹。弯起嘴角时,天地也失色。
“钟翊沉?”季如烟上前两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钟翊沉替她拂开肩头落花,“你需要我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阿声,点唔讲话?”(怎么不说话?)
裴之声握着手机的手指用力收紧,嘴唇被咬得泛白。
“大餐晚几天请你食,我留喺呢边再处理些事。”说完,他抬腿走向正叙旧的两人。
正要挂电话时,手机里传来惊呼声。
“我操!阿声你快睇新闻,你哋裴家要出大事啊。”
第21章 无欲
凌晨三点的飞机落地港城, 一场雨浇在廊桥上,又淋过候机厅巨大玻璃窗,斑斑水痕, 密密麻麻,模糊着人的视线。
旅客停在窗前看这一场声势浩荡的雨, 裴之声没有为这一场雨停留。
银灰宾利已在机场外等候多时, 隔着老远的距离, 司机就认出了裴之声,迅速打开车门。去西北小城不过七天,这位年轻总裁脸上的肃杀气息更重。
裴之声跨步进车, 掸了掸衬衫上的雨水,冷声吩咐道:“回海晏湾”。
海晏湾是港城三大富人区之一, 坐落在孤霞山半山腰,港城富饶风光、霓虹夜景都尽收眼底。
裴家的豪宅正居其中, 总共五栋别墅, 百年前布的风水局至今未破。
港城的后起之秀试图找到当年为裴家布风水的大师后人, 但那大师在完成裴家这一单后就彻底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出山,就连后人也无影无踪。
近年来,倒是有打着大师后人旗帜的风水师,但都被富豪们加了黑名单,真正的大师,无需名头, 门外自有虔诚信徒相邀。
裴之声不信这些,把成就与失败归结于鬼神之事, 对他而言是一种能力的侮辱。但有的时候,他不得不信。
尤其是——裴父裴汶永病危之际。
豪门最忌掌权人突发意外, 权力的交接必然涉及派系斗争,全身而退几乎不可能,何况还是裴氏这样的大家族,一旦没了主心骨控制局面,那就得改天换日了。
从机场到裴家主宅一个小时的车程,路途遥远,风雨更甚,手机振动不止不歇。
越是这种时候,裴之声反而越镇定。他的眼皮子已经熬出了三层褶,疲惫至极,脑子却在不停运转着。刚才给他打电话的几个人,分别有他的大哥、二姐、堂哥以及各种叔伯、阿婶。
每个人似乎都想趁他连轴转之际,窥探出一些裴汶永的私事。与外界传言“裴之声不受裴家重视”截然不同,他们都默认,裴之声才是最受裴汶永信任的人。
既然如此,裴之声当然不会辜负裴汶永的信任。
“裴总,到了。”司机替他开了车门。
闭目养神不过几分钟的男人再度睁眼,眼底清明一片。
一把黑伞撑在头顶,裴之声接过,一步步朝家宅走去。面前的豪宅灯火通明,隐隐透着些中式奢侈感,就是这漫天雨雾,让他看不真切。
大门缓缓开启,裴之声垂下双眸,避开客厅过亮的吊灯。
一排又一排穿着黑西装的男人女人肃立。
“阿声。”
“老三。”
“三少爷。”
“三弟。”
他看见不断有人张口,给他让路。
坐在沙发上的,是他的近亲,而此刻,那些望向他的眼睛都藏着各自的谋算。
目光一一扫过这些人,裴之声什么也没说,沉默着上了楼梯,留下众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面面相觑。
“阿声,父亲说了,没他允许,不可以上楼。”裴志兴拉住裴之声的胳膊,无框镜片下的一双眼温柔似水,俨然慈爱兄长的模样,“你连夜赶回来也累着了,要不先休息下吧。”
说完,也没等裴之声回话,就吩咐仆人去给裴之声泡茶。
裴之声看也没看他,甩开裴志兴的手,“不好意思大哥,阿爸需要我,我现在没时间跟你兄弟情深。”
一句“阿爸需要我”,让大家的心思又拐了好几个弯。
连那位常年跟在裴汶永旁边的助手何言也让给裴之声让了路,他只以附近几人能听到的音量提醒了裴之声一句,“裴董不得受气。”
裴之声淡淡道:“明了。”(明白)
他踏过那绣着百鸟朝凤的丝绒地毯,步步走向被保镖层层围住的卧室。
临近那扇门,保镖示意他张开双臂。
“怎么?要搜身?”裴之声戏谑道,“阿爸是怕我弑父?”
保镖不语,只坚定地挡在门前。
裴之声懒散伸直双臂,任由保镖的检测仪器在身边扫了一遍又一遍。
“裴少爷,请进。”
裴之声理了理衬衫,终于迈进这扇裴汶永花了七位数高价拍下的清代手工巨匠传下来的雕花桃木门。
裴汶永曾说过,门是守护他的最后一道防线。
而现在,裴之声踏过了这条防线,一进去,就把何言的叮嘱抛在了脑后。
“仲未死?”(还没死?)
裴之声小时候很好奇这间卧室到底是什么样的,听说光是铺这层地板都花了一年时间,更别说里面家具的配置、风水局的设计。可惜,再精心设置的风水局,也抵不过天降横祸。
而现在,当他真正进到了这里——裴汶永一生守护的私人领域,目光却只聚焦在床上年过花甲的老人身上。
裴汶永吸着氧,眼珠子缓缓转向他,轻轻咳嗽了几声,连说话也没什么力气。
在一旁守着他的,是他的现任妻子,只比裴之声大五岁的港城著名模特,莉丝张。
“声仔,让你失望了。”裴汶永瞳色太黑,年轻的时候有双鹰一样的眼,现在,这双黑瞳却泛着死气,“你很想我死?”
裴之声顺手把他书桌旁的椅子拖到床边,坐下来,双腿交叠,好不惬意,“当然不想。阿爸,你咁惜我,我点会望你死。”(你这么疼爱我,我怎么会希望你死。)
裴汶永嗓子似乎被连天连夜的高烧烧毁了,嘶哑难听,他费劲地吐出几个字,“声仔,你知我最看重你。”
“我知,我点会唔知。你不仅最看重我,也最想我死,既爱我,又恨我。”
“你何尝不是?”
父子俩相视一笑。
“莉丝,你出去先。”裴汶永说。
莉丝张向来温顺听话,她起身捋了捋裙摆,和裴之声点头示意后,便出了门,没有多说一句话,裴汶永就喜欢她这点。
等到房间里只剩他们俩,裴之声才收敛起吊儿郎当的模样,沉声道:“恭喜,你的目的达到了。”
裴汶永成功把裴之声架在火上烤,以此来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
被儿子轻而易举点破,裴汶永也不在意,他转头看向窗户,窗帘紧闭着,透不进一丝外界的气息,“下雨了?”他问。
“嗯,很大的雨。”裴之声说。
“让我看看。”
裴之声走过去,拉开窗帘,被雨幕遮住的港城夜景更显朦胧。
“声仔,还记得你被接回裴家,也是一个暴雨夜。”
“是吗。”裴之声双手插兜,立在落地窗前,“不记得了。”
裴汶永目光紧锁住他的背影,“那会儿,你又瘦又小,营养都跟不上。而今你,终于长成了我最期待的样子。”
“多亏阿爸培养。”
“嘴上说着感谢,心里怕是恨透了我。”裴汶永自嘲一笑,“你走到今天,都凭自己。只是我永远忘不了,你第一次看到这栋别墅的眼神。”
裴之声侧转过身子,唇角勾起来,模样温柔,“什么眼神?”
“无欲。”
裴之声被接回裴家时不过七岁,上小学的年纪。
他明明没念过书,言行举止却颇有礼数。后来裴汶永才知道,这些所谓的礼数是一层厚实的保护罩,他把那个游荡在外多年的小男孩包裹起来,免得被四周恶意的眼神刺伤。
他从被接回裴家那刻,就跟裴家所有同辈人都不一样。
裴汶永理解他幼年吃过的苦,但并没有让他在这水深火热勾心斗角的豪门纷争中获得任何喘息的机会。
从回到裴家开始,裴之声就注定过不了平静的生活。
但让裴汶永惊讶的是,裴之声超出常人的意志力和生命力。
哪怕被人捉弄,迷失在丛林,毒蛇攀上他的腿,他也能精准地掐住蛇的七寸,趁着毒发前给自己注射血清。
以前裴之声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想置他于死地。从底层到豪门少爷,即使小说里麻雀变凤凰的桥段在他身上上演,他也没让自己沉沦于这奢华天地。他没贪求什么,知足,且自控。
他以为这样,就能避开内部派系斗争。
比起荣华富贵,他更想在这个世界活得久一点,久一点,才能见到他想见的人,这是一个小小的约定。
天不遂人愿。
越想得到的越难得到。
裴之声明白了,原来裴家忌惮的不是欲望,偏偏是他的“无欲”。
没有欲望的人,最不受控制。
“所以你要让我有欲望。”裴之声说。
一声惊雷落下,裴汶永活动了下僵硬的手指,“有了欲望,你才会争取自己的东西,你只有争取到了,才可以做自己最想做的事,这一点,你现在该明白了。”
“可是阿爸,你好像从来没弄清楚过一件事。”裴之声缓步上前,双臂撑在床上,俯视着这位年迈到,脸上不复往日英俊的父亲,“没有人能完全失去欲望。”
裴汶永头一次感受到这么浓烈的压力,他没有吭声。
裴之声又压低了身子,直视裴汶永的双眼,嗓音低而缓,“有没有一种可能,无欲只是因为,不在乎。”
裴汶永重重喘了口气,氧气罩布满了白雾。
裴之声垂下眼皮,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他一半脸在明,一半在暗。
“我不在乎你们裴家的死活,所以,你永远控制不了我。”
第22章 野狗
裴之声从旋转楼梯下来, 每个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他的手抚过这清代竣工的白玉扶手,质地柔滑而冰凉,这栋屋子, 处处都是金钱与欲望的气息。7岁来到这里,最先拉起他手的不是裴汶永, 而是他当时的妻子, 杨蕊芝。
杨蕊芝是江南富商之女, 但家里也没让她走经商之路,而是一路留洋读到博士,到港城做了个大学老师, 九十年代有学问的人自然备受尊重,裴汶永为了娶她, 五年内没有招惹其他花草。
杨家早看中裴家在港城的地位,五年期间也努力劝说女儿, 杨蕊芝嫁过来后, 裴汶永对她宠爱有加, 引来许多阔太的羡慕。
杨蕊芝是温和不带棱角的,早些年也一直在做儿童公益,知道裴之声的处境后更是怜惜这个孩子,是以裴之声一来,她就牵起了小男孩的手,她不会粤语,普通话带着些吴侬软语的味道, 轻柔悦耳,“阿声, 以后这里是你的家,有我在, 你会过得好好的。”
这话像是一种对其他人的警告。
裴之声起初并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他不清楚杨蕊芝的故事,他只是下意识觉得,在这个家里,真正有话语权的是那位始终站在隔他一臂距离之处,穿着黑色中山装,杵着拐杖的男人。
那个男人在杨蕊芝说完后,便上前一步抱起了裴之声,“我嘅崽,你受苦了。”
裴之声应该感动,应该委屈地掉泪,毕竟他只是个小孩,做什么都可以被理解,但他目光扫过那些大堂里的众人,他们在审视他,他同样也在审视他们。
7岁孩童的目光又有何可惧?他们肆意地看着裴之声,这些人精早已学会掩藏内心鄙夷,自以为流露出的都是善意。
如果他们知道裴之声这七年在什么样的环境下度过,或许会收起伪善的眼神,多用点真心待他,才不至于在20年后的今天,被眼前势头正盛的男人压制。
“我想大家都是真正关心我阿爸,所以这两天都守在这。”裴之声终于开口。
有人迫不及待地问,“裴老先生怎么样了?”
裴之声顺着声音看过去,那是一个连他都面生的脸,无奈裴家人多,裴之声也懒得去想问话的人是谁,“身体无碍。”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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