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澄朝眉梢微动,病白的面容染上一丝阴翳,声音喑哑:“傅小姐没有说笑?”
傅姮神色一肃, 认真的摇了摇头:“这种事情我如何会说笑?”说着三言两语将刚刚事情说了一遍, “他们现在应该准备出城,我本想让墨方给王爷传信,再暗地里跟上去。如今, 既然碰到世子, 不知世子有什么打算?”
陆澄朝眉心微动, 冷声吩咐道:“听雨, 你带人和墨方跟上去, 不要打草惊蛇。远远跟着就好,别跟丢。”
等二人走了,傅姮拧了拧眉头:“世子在等什么?”
陆澄朝缓缓扬眉, 舒展开来:“一个能够杀了他的时机。”
马车哒哒地缓缓出了城,一条官路直通向南。随着官路行了大约三里地,只瞧见一大片松林郁郁葱葱, 遮天蔽日。在拐过松林的瞬间,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如鸟投林一般没入了松林。
车夫挠了挠头, 左右瞧了瞧,继续驾着车沿原路行进。
在马车行了将近百步距离之后, 数道黑影紧跟着现出身形来, 遥遥追了上去。
仡濮臣望着那些追去的身影, 冷笑一声, 静默不语。
谢嗣音双眸圆睁,小手死死掩着口鼻, 等人都看不见身影之后,才小心翼翼的揪着仡濮臣衣袖低声道:“夫君,真的有人追踪。”
仡濮臣闻言掩了面上凉意,低头同谢嗣音温声道:“无妨,莫怕。”
谢嗣音手指紧了紧,仰着一张小脸白皙柔弱,充满信赖:“我相信夫君。只是,那个傅小姐为什么会派人追踪我们?如夫君所言,我不过一介罪臣之女,究竟是为什么引得这些人如此大费周章?”
仡濮臣叹了口气,一双桃花眼中盛满氤氲:“具体为了什么,为夫还不清楚。不过这个人从一开始就蓄意到娇娇面前献殷勤,想来总是没起什么好意。”
谢嗣音抿了抿唇,点头:“不管为了什么,夫君,我们都得小心些了。”说到这里,她犹豫道,“不若,我们就此回山吧。在山上呆一段时间,再做定夺。”
仡濮臣想到刚刚看到的那个熟悉身影。他来了,那就说明寨柳乃已经将他卖了出去,那么......山上已然不安全了。思及此,仡濮臣神色凝重的摇了摇头,低声道:“那里离此地不远,定然已不再安全。”
谢嗣音深吸一口气:“那夫君的意思是?”
仡濮臣目光慢慢转向西方:“我们去陈留,那里或有一避之地。”
谢嗣音点点头:“都听夫君的。”
仡濮臣揽着谢嗣音一路向西,直到暮色四合,方远远瞧见陈留城池。不过奇怪的是,城门口排了一列长长的队伍,两侧立了无数侍卫,最前头摆着一张方桌,桌子后头坐着一人记录什么,戒备森严,盘查重重。
谢嗣音下意识攥着仡濮臣衣袖紧了紧,压低了声音道:“夫君......”
这副小模样像极了做贼心虚。仡濮臣轻笑了一声:“无妨,莫怕。”
谢嗣音如何可能不怕,身上带着通缉令,又被莫名其妙的人追踪。双眼一抹黑,什么也不知道不清楚。
门口巡检的官兵手里拿着两张画像,每过一个人,就掀开比对一番。
如此,那人瞧了大约五六十个来回,男人将画像一合,扔给旁边坐着的同僚,不耐烦道:“换你换你!天天这么查,都查了一个多月了,别说人影了,连个毛都没瞧见。”
“嘘!上头的令,你瞎说什么?得得得,你休息一会儿,我来。”同僚说着直接站起身,和男人换了岗。
隔着一个人的距离,谢嗣音忍不住踮了踮脚尖,探着身子去瞧。
仡濮臣微微挪了挪身子,将女人挡得严严实实。
那个同僚收起的也快,一晃即逝,转眼就收到了手中。谢嗣音本来还不满男人挡住她的视线,可不知瞧见了什么,瞳孔一缩,手指微微颤了一下。
官兵展开画像对着仡濮臣二人简单扫了一下,又盘问了一番,验过路引,摆了摆手,将人放了进去。
直到离开了城门官兵的视线,谢嗣音才长长的松了口气,转头看向仡濮臣:“夫君,这些你都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仡濮臣笑了笑:“一早就准备了的。”城
谢嗣音丝毫不吝啬夸奖:“夫君厉害。”说完瞧着越来越暗的天色,问道:“夫君,我们今晚要住客栈吗?”
仡濮臣瞧了眼不远处街角驶过的一辆刻着徽标的车架,笑道:“不,有一位故友......在陈留,我们去找他。”
谢嗣音眨了眨眼:“是谁?”
仡濮臣握着她的手朝前走去,循着马车的踪迹,跟了上去。一垣粉墙,两座石狮子,数棵大垂柳,朱红色大门上挂着鎏金匾额——陈留侯府。
仡濮臣抬眸瞧了眼进入侯府的马车,没有吭声,揽着人绕了一段路,然后直接翻墙而入。
谢嗣音惊呼一声,扯着男人衣袖,低声道:“夫君,我们怎么偷偷进来了?”
仡濮臣瞧着她左顾右盼的小模样,低头狠狠亲了口,笑道:“从正门进的话,人多眼杂,难免会被人记在心上。”
谢嗣音顿时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除了那天醒来,他二人再没有这般亲近。男人表现得十分自然,似乎这样的事......他们经常会做。
但她如今记忆全失,虽然没有多少抗拒,可......总有几分别扭。
谢嗣音红着耳垂,试图板着脸正经道:“夫君说了,在我恢复记忆之前,不会再同我过分亲近。”
仡濮臣噙着笑点点头:“并没有过分亲近,只是普通的......联络感情。”
谢嗣音咬了咬唇,转过头去不想理他。
仡濮臣见好就收,拉着人就往里走。如今天色渐暗,四下里已经点了灯,一路经抄手游廊,绕到穿堂,正撞见三四个丫鬟端着果盘过来。
一瞧见二人,为首的那个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在这里?”
仡濮臣上前一步,挡在谢嗣音身前,笑意涔涔道:“我是你们陈留侯的朋友,他今日是否在家?”
那几人顿了一下,声音有些呆呆道:“在的,正在后院如夫人处。”
仡濮臣轻笑一声,声音不疾不徐:“劳烦几位请他到正堂相见,就说故友来了。”
侍女呆愣愣地点了点头,朝仡濮臣行了一礼,转身就一个跟着一个去请人了。
等几人走了,仡濮臣回过头来,朝着谢嗣音笑笑:“走吧,我们去正堂等他。”
谢嗣音奇怪的瞧了瞧那几个人的背影,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那几个人似乎有些不太对劲。男人又低低唤了她一声,谢嗣音抬起头来,冲着仡濮臣道:“夫君,这几个人......”
仡濮臣笑得温和:“怎么了?”
谢嗣音摇了摇头,下意识掩盖心头不安:“没什么,走吧。”
正堂门口守着仆人,不过瞧见两人之后,同样的说辞说了一遍,也就将二人放了进来。没等一会儿的功夫,就见一个三十五六岁的男人走了进来,龙眉凤目,掩口髭须,,一身紫绣团花绣袍,腰间系着玲珑玉环带,贵气逼人,声音朗朗:“是哪位故友来了?”
一边说着,一边见了仡濮臣二人,先是一愣,而后细细打量了一番,迟疑道:“你......”
“许久不见,兄长已经不记得我了吗?”仡濮臣上前一步,朝人拱手道。
陈留侯重又细细打量了一番,似是还没有想起来:“你是?”
仡濮臣笑着一拍男人肩膀,缓缓道:“兄长实在是贵人多忘事,不过数年不见,就已经忘了兮南了吗?”
陈留侯身子一个激灵,似乎终于回过神来道:“傅弟,你怎么过来了?”
仡濮臣笑着将谢嗣音引上前来,介绍道:“说来话长,等闲暇时候再说。这位是我的夫人......令荑。”
陈留侯上下打量了一番谢嗣音,朝着她拱了拱手道:“贤弟妹。”说着同仡濮臣笑道,“傅弟真是好福气啊,如花美眷在侧,怪不得这么多年想不起为兄来。”
谢嗣音朝着陈留侯行了一礼:“侯爷。”
陈留侯抬手让人起来:“喊什么侯爷,弟妹同傅弟一同喊我兄长即可。”
说着连忙朝外喊人,“管三,快去把西院收拾出来!”
紧跟着又看向仡濮臣,热情道:“傅弟既然来了,就不要着急走。”
仡濮臣一双桃花眼晕出浅浅笑意:“自然是要多叨扰些时候。”
陈留侯笑着拍了拍他肩头,道:“都是自家兄弟,说什么叨扰不叨扰,这话实在见外了。”
正说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了进来,先是疑惑地瞧了眼仡濮臣二人,而后立在一旁道:“这两位贵客是......?”
陈留侯指着仡濮臣道:“是我傅兄弟夫妇,不可怠慢了。”
管家忙不迭的点头,看向仡濮臣道:“傅公子若是有什么需求,尽管找我。”
陈留侯满意的点了点头,吩咐道:“让底下人准备晚膳,我要和傅兄弟不醉不归。”
仡濮臣弯了弯唇角,桃花眼漆黑幽亮:“今日太晚了,夫人有些累了,明日再同兄长宴饮。”
“也好!那兄弟今晚就好好休息,明日你我再把酒言欢。”说着,陈留侯就将二人送出正堂,让底下人送过去。
谢嗣音在离开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廊下的男人立得笔直板正,如同风中的长柱。
第68章 回头
一连数日, 谢嗣音都闭门不出,倒也无人打扰,难得清净。不过......她的记忆仍旧没有恢复。每日里一副药一副药的灌, 却似乎没有一点儿作用。
甚至......还多了夜间梦魇的病症。
每次醒来总觉得特别疲累, 梦中之事琐碎繁杂,一团混乱,说不出的惹人烦厌。
谢嗣音瞧见男人端了药过来, 就蹙着眉偏开头。
仡濮臣看在眼里, 将汤药放在桌上:“娇娇若不想喝, 就不必再喝了。”
谢嗣音一愣, 忍不住轻笑出声, 指尖轻轻敲了下桌案:“这个时候,难道夫君不该劝我良药苦口,再多喝一段时间吗?”
仡濮臣一撩袍, 慢慢坐在她身旁,道:“日前大夫已经来看过了,娇娇脑后的淤血已经化开, 其实已经不需再服药了。可娇娇的记忆始终未恢复,才多用了这几日。如今既然娇娇不想喝了,那便不喝了。”
“那我不喝药, 过去的记忆总是想不起来怎么办?”
仡濮臣轻叹一声,低声缓道:“便是没有记忆, 娇娇在我身边不也很好吗?”
谢嗣音抿了抿唇, 目光微微偏了过去。
仡濮臣眸光微眯, 握着她的手指放于唇下, 温柔道:“娇娇有心事?”
谢嗣音眼睫颤了一下,有一瞬间想脱口而出什么, 但是在最后一刻收住了:“夫君,我......”
仡濮臣眼神鼓励,轻吻一下:“怎么?”
谢嗣音深吸了口气,重新道:“夫君,我们走吧。”
她最开始想说的,定然不是这一句。仡濮臣眼下划过一丝流光,温声道:“娇娇不想在这里住了?可是有人让你不开心了?”
谢嗣音慢慢收回手,目光望着窗外立着的侍女,摇头道:“没有人让我不开心,这里很好,夫君也始终陪着我。只是一天天窝在院子里,总觉得心里闷闷的,还没有在山上那两日舒服。而且......”
“我总觉得这个陈留侯......有些奇怪。”
仡濮臣一愣,认真的望着她道:“娇娇为什么这么说?”
谢嗣音收回视线,看着他摇了摇头:“说不清楚,也或许是我过于疑神疑鬼了。只是夫君,我们在这里也打扰多日了,还是尽早离开吧。”
仡濮臣垂着眼皮,似乎思索了片刻:“也好。既然娇娇觉得不舒服,那我们明日就走。”
谢嗣音面上肉眼可见的欢欣起来,红唇微翘:“好,都听夫君的。”
二人商量定之后,仡濮臣离开去同陈留侯告辞,谢嗣音笑着让他早去早回。等人出了院子,谢嗣音面上的喜悦渐渐散去,只留下一片清冷和漠然。
次日一早,陈留侯就安排了马车给二人送行。谢嗣音着意又瞧了眼男人,言谈举止,瞧起来与正常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陈留侯还在讲:“傅弟这次呆的时间太短了,下次定要再多住一些日子。”
仡濮臣笑得桃花眼波荡漾,微一拱手:“自然,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兄长保重。”说完,将谢嗣音扶上马车,自顾自坐在车前,扬鞭而去。
因着马车两侧刻着陈留侯府的车标,一路无人阻拦,二人顺利出了城,继续向西。
官道宽阔,不见行人。
行了大约一个多钟头的时间,天色瞬间变暗,一道隐隐的雷声在天幕之后闷响起来。
谢嗣音撩起帘子,仰头望了眼天际:“夫君,要下雨了!”
仡濮臣望着前方林子的目光一收,眸色深重,低应一声:“嗯,我们在前方找个避雨的地方歇一歇。”
正说着,风声穿林涛而过,越发急促,与此同时隐隐传来檐前铃铎之声。
像是有寺院观宇。
仡濮臣闻声驱车而行,走不到一里多地,就瞧见一座破败寺庙。
山门斑驳脱落,头上一面朱红牌匾,隐隐可见三个金字——“是岸寺。”
谢嗣音撩起帘子瞧了眼,笑道:“佛家虽然讲回头是岸,但少见着人将这个当作寺名的。”
仡濮臣轻笑一声,颇有几分嗤之以鼻的意味:“既已下了海,如何还能回头。便是回过头去,怕是也难以上岸。”话音落下,天空风声大作,阴云霾霾。男人长鞭甩落,低低道:“走吧。”
马车骨碌碌向前,入了山门。又走了差不多百步的距离,就到了寺庙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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