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遇上前一步, 将听雨从马车之上揪了下来, 恶狠狠的看向陆澄朝:“陆澄朝,你跑到我承平王府,说这一番话是什么意思?”
陆澄朝目光如水, 波澜不惊:“没什么意思,只是望令妹善自珍重。”
谢遇登时气笑了,上手揪住他的衣领:“没什么意思?善自珍重?陆澄朝, 你真当我承平王府是好欺负的是吗?”
越说越气,谢遇的脸色都气得发红,逼上前去狠狠道:“你既然对真真无意, 那么跑过来将她撩拨一番,又假仁假义的祝福她一句是做什么?陆澄朝, 我告诉你!不要以为真真喜欢你, 我就不敢对你怎样!等到......”
男人顿了一下, 继续骂道:“等来日, 本世子得了机会,一定将你千刀万剐, 方才泄心头之恨。”
陆澄朝慢慢捏着男人的手腕,轻轻推开:“谢世子之言,煦之受教。”说着,不顾谢遇猛然痛苦的表情,偏头看向听雨:“我们走。”
听雨从另一侧上了马车,扬起鞭子就走,谢遇差点儿被撞个正着,连连后退,才稳住身形,没有摔在地上。
他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朝着英国公府的马车扬声骂道:“他娘的王八蛋陆澄朝!你别落在老子手里。”
等远远离开了承平王府,听雨才紧绷着唇道:“世子,您今日何必如此激怒承平王世子和郡主呢?那日寨柳乃不是跟您说了......?”说到最后,听雨连忙闭上了嘴。
陆澄朝双眼微阖,声音淡淡:“昭昭明知这个时候进宫凶多吉少,她还主动暴露自己进宫,只有一个可能。”
听雨皱了皱眉,有些不解道:“什么可能?”
陆澄朝慢慢睁开眼睛,吐出两个字:“谢辞。”
听雨心下一惊:“难道谢世子还没有出城?不是说宣王爷的人已经护着他走了吗?”
马车内光线阴翳,清风吹过车帘掀开一道缝隙,光就这样透了进去,落在男人鼻梁之上,清透冷冽。“他们兄妹向来一个性子,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种情况下,谢辞怎么可能会走?”
听雨压低了声音,犹豫道:“那郡主进宫,其实是为了......谢世子行动?那谢世子打算做什么呢?”
“难道是......劫狱?”听雨不自觉的将声音压到了最低,说到这里,又觉得不太可能,摇了摇头,“昭狱设在宫内。宫门一关,他们便是想劫狱都不可能。”
“除非......发动宫变。”
这个念头一出来,听雨双眼都瞪大了。
陆澄朝面色如常,声音如旧:“他们或许想逼着谢辞这样做,可谢辞若是真的想这么做,那么昭昭就不会进宫了。”
听雨拧了拧眉:“世子,那谢辞究竟想做什么?”
说到这里,他猛然反应过来,“既然云安郡主动了,那么谢辞定然也动了。他去了哪里?”
“难道是去了承平王府?您刚刚......刚刚去承平王府,是为了吸引承平王府的注意力,给谢辞机会?”
陆澄朝没有出声。
听雨沉吟半响,继续道:“世子,我们消息知道得太晚了。如今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稍有不慎,就是灭门之祸。那寨柳乃在您和郡主回来前夕,故意跟您透露消息,压根就不怀好意。说什么顾念您的救命之情,可做的桩桩件件分明就是将您往火坑里推。”
“世子,如今的汴京城就是一滩浑水。您若是现在就加入战局,只怕......”说到最后,听雨表情已然急了。
“行了。太后出自英国公府,陛下也对英国公府一向优渥。于忠于义,于公于私,我都不可能束手旁观。我至今没有动作,只是是想逼着昭昭主动求我罢了。”
听雨叹了口气:“可是世子,当日之事,寨柳乃经手的人不在少数。如今整个京城怕是没几个......”
“行了,走吧。昭昭撑不了多久。”
听雨知道世子这是不想再听下去了,慢慢住了口,可忍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道:“世子,要我说,郡主求不求您的,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郡主在您的身边。您当初若是果断一些,将她困在身边,或许也就没有如今进退两难的局面了。”
陆澄朝这回没有说话,良久才嗤笑一声,声音里说不出是苦涩还是痛恨:“我也想过......若是像仡濮臣一样,将她强制绑在身边数月之久。那时候,她会不会又重新爱上我?”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声音一叹:“可终究不一样的。倘若因为我,让她没能救下父兄。那她这辈子都不会爱我了。”
“都说时也,命也。倘若我果真时运不济......”
说到这里,马车里久久没有声响传来,听雨心下一酸,忍不住怨恨自己说错了话。
车外风声簌簌,卷起车帘一角,露出男人低垂的身影。
他慢慢抬头,带着戾气的声音顺着风声消弭于无形:“那即便逆势而行,我也要将她重新拉回身边。”
大政殿辉煌如旧,谢嗣音跪在殿下,垂首无声。
永昌帝端坐在龙椅之上,十二冕旒将他的眉眼表情遮挡得严严实实,显得阴沉晦暗。二人就这么一跪一坐,不知过了多久,永昌帝冷冷出声道:“云安,你来了。”
谢嗣音抿了抿唇,声音清朗:“听闻陛下身体抱恙,特意赶来看望。”
永昌帝将桌上砚台朝着谢嗣音脑袋一扔,鲜血顿时顺着额头滑了下来。永昌帝似乎没有看到一般,冷然道:“云安,强行闯宫,这就是你的看望?”
“你的规矩是怎么学的?!”
谢嗣音擦了擦滴到眼皮的血渍,低声道:“臣女挂念陛下心切,一时失了规矩,还请陛下恕罪。”
永昌帝轻笑一声,手指落在龙案之上轻敲了两下:“恕罪?犯了罪又如何能轻易饶恕?”
谢嗣音没有抗辩,而是俯下身子,微一叩首问道:“听从陛下发落。”
永昌帝眯着眼瞧了她一会儿,出声道:“昭昭果然比你的父王乖顺很多。”
终于提到父王,谢嗣音继续出声道:“不知父王做了什么事,如此惹怒陛下?”
永昌帝冷笑一声,鼻息直接喷了出来:“大逆不道!以下犯上!”
谢嗣音慢慢直起身子,目光似乎在看着他,又似乎在瞧着男人背后那座九龙描金漆木雕大屏风,声音幽幽:“不知是何等以下犯上之罪?可否请陛下告知。”
永昌帝没有说话。
谢嗣音视线似乎穿过永昌帝额前的十二冕旒,直达他的眼底:“陛下,莫须有之罪古来有之,难道今天这一桩罪名也落到父王身上了吗?”
“放肆!云安,你可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永昌帝猛地坐直身子,手掌重重一拍桌面,声音冷厉。
谢嗣音跪坐下去,望着他的目光有些哀伤:“陛下,您可还记得我七岁生日那次,您同我说过的话吗?”
永昌帝身子慢慢靠向椅背,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时间太久了,早已记不清楚。”
谢嗣音眸光下敛,双手交叠于膝上:“太和九年,先帝八子设计清心潭刺杀,父王舍命救你,回来之后昏了三天三夜;太和十一年,先帝五子给您设下圈套,是父王替您顶了罪,被先帝发落桢子巷,幽禁三载;太和十五年,朝阳门政变,也是父王领兵而出,身中数箭,才......”
永昌帝冷冷打断她:“云安,你想说朕忘恩负义吗?”
谢嗣音摇了摇头,继续道:“这些都是陛下跟我说的。您说,生在皇家,最难的就是真心。尤其是兄弟之间,更是难得真诚相待。可只要他在您身边,您就总会感到莫大的安心。”
“到了今天,父王之心仍旧没变,陛下之心已经变了吗?”
永昌帝顿了一会儿,声音威严道:“云安,你是在教训朕吗?”
“云安不敢,只是云安很难过。当日您同父王是何等的棠棣情深......”
“够了。不用说了!如今宣王犯上,宣王府一众都被禁入府中,云安你应该不会不知道吧?”不等谢嗣音继续说下去,永昌帝猛地打断她,厉声道:“你的哥哥从王府潜逃出去,至今下落不明。他想做什么?难道是真的想犯上作乱不成?”
谢嗣音嗤笑一声,忍不住嘲讽道:“陛下,您也知道宣王府如今并无犯上之意啊。”
永昌帝似乎哑然无声,而后猛地一拍桌面:“来人!”
殿内两侧侍卫齐齐出来,长刀指向谢嗣音。
谢嗣音面不改色,继续望着永昌帝道:“陛下曾说会一直护着昭昭,任是谁都不能欺负了去。”
永昌帝神色冷漠的瞧着她,声音淡淡:“如今宣王不逊,你还想让朕宠着你护着你?”
谢嗣音摇了摇头,目光定定的望着永昌帝,再度叩首:“并非,陛下护了云安这么多年。”
“如今,换云安来保护陛下。”
永昌帝手指微颤,眼中似乎有泪光闪烁,可再一细瞧,十二冕旒重新覆盖了冷漠。
“将云安......”说到一半,永昌帝唇角微颤,似乎张不开口一般,隔了会儿时间,永昌帝方才继续出声。
“关入昭狱。”
“是!”一众侍卫上前,就要抓起谢嗣音,被谢嗣音猛地起身一手挥退。
“本郡主自己会走。”谢嗣音转身就要往外殿外走,身后永昌帝又道:“等等。”
“将令牌拿出来。”
谢嗣音勾了勾唇,慢慢从袖子里掏出天子令牌,回过头冲着他道:“陛下可还记得当初赐给云安这一块天子令牌的时候,说了什么话吗?”
不等永昌帝说话,谢嗣音继续道:“您说,昭昭,明也。天子令,可号群臣,明视听。希望昭昭能携天子令,辰丽于天。”
话音落下,谢嗣音举着天子令牌慢慢上前,一直走到龙案之前,将令牌轻轻放下。
不过在放下的一瞬,谢嗣音抬头看向永昌帝:“昭昭可否最后用这令牌一次,见一见父王?”
永昌帝目光淡漠的垂下眼皮:“准了。”
谢嗣音退后一步,俯身相拜:“多谢陛下。”话音落下,谢嗣音一身利落的出了殿门,径直朝着昭狱而去。
等人走了,永昌帝才重新将视线落到天子令牌之上,眉目安静,不知在想什么。
“皇兄累了吗?”九龙描金漆木雕大屏风之后,缓缓走出一人,一身深紫绣金直裰朝服,四十多岁的年纪,体态臃肿,笑眯兮兮,如同弥勒佛一般,不见丝毫野心。
“累了。”永昌帝点了点头。
“那臣弟扶您去休息吧。”他瞧了一眼桌案上的天子令,笑着捡了起来,而后慢慢将人扶去后殿休息。
等永昌帝躺下之后,承平王重新从后殿走了出来,摩挲着手中的天子令:“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东风知我欲山行,吹断檐间积雨声。啧啧,这一场大雨,足可见天公不作美啊。”寨柳乃躺在马车之中,浑身被捆得严密,胸前还有一条红尾蛇时不时的冲他嘶嘶作响。
说着,他扭了扭身子,带着商量的语气道:“仡濮臣,你我好歹也算半个兄弟,不用对我这么凶残吧?”
仡濮臣闭着眼,静心养神,全当他不存在。
“仡濮臣,你觉得这么带着我能顺利进京?那满地的金蛊人,陈挺一瞧便知是你还没死,定然会沿路追过来。以你这个伤势,还能走多久?”
“啧,或许不用等他追上,你就已经......”后面的话,男人继续说下去,而是做了一个仰脖子吐舌的姿势。
仡濮臣脸色惨白,嘴唇如雪,闻言冷笑一声:“你放心,既然是兄弟,到了那个时候,本座定然先送你去奈何桥探探路。”
寨柳乃顿了顿,闭上了嘴。没有一会儿的功夫,重又开始嘀咕起来:“仡濮臣,如今这个局面不好吗?”
“当初姆赤蜒没做到的事情,如今只凭我一人之力......不不不,应该是凭我兄弟二人之力,就将整个大雍搞了个天翻地覆。”
“真是想想就让人兴奋得睡不着觉啊!”
仡濮臣慢慢睁开眼睛,男人面上已经带了些许癫狂的神色。如今瞧见他睁眼瞧他,语气更激动了几分:“仡濮臣,不如这一次进京,就将那些人都杀了吧。一帮酒囊饭袋在富贵窝里尸位素餐,丝毫不顾民生疾苦,更不管我们苗疆死活。如今终于有了机会,天下马上就是我们苗疆的了。”
“哦,你对天下没有兴趣。忘了你是个不爱江山,爱美人的主儿。”寨柳乃说到这里,嗤笑了一声。
“可到了那个时候,区区一个云安郡主不是唾手可得了吗?我甚至可以再给你们在汴京城再成一次亲,光明正大八抬大轿让你重新娶她一次。”
“你觉得怎么样?”
仡濮臣瞧着他冷笑一声,重新闭上眼睛。
寨柳乃见仡濮臣仍旧不理会他,心下着了恼,脸色一变,不知想到什么,又重新笑了起来:“仡濮臣,汴京城里危机重重,云安郡主孤身难行,你猜她是否会去寻陆澄朝的帮助?”
“陆澄朝又会如何对待云安郡主呢?我如今真是迫不及待的想进京了。”
“说不定等你一身伤病的到了京城,云安郡主已经琵琶别抱了呢!毕竟当初......”话没有说完,男人身子猛地从马车中飞了出去,跌落在一片雨水泥地之中。
仡濮臣隔着重重的雨幕望向他,眉目冷然如冰:“寨柳乃,本座留着你,不是不敢杀你。而是不想进京处理起来更加麻烦,你应该知道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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