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倘若你再招惹我,那本座就宁可麻烦一些了。”
寨柳乃躺在雨水之中,仰着头看了他一会儿,大声笑了起来。
这个疯子。仡濮臣重新闭上眼睛,不再瞧他。
浮云子摆了摆拂尘,冲小道童摆了个手势。
小道童叹了口气,冒着雨下车将人拽回来,抱怨道:“你踹他不打紧,可为什么最后拖人干活儿却是我?”
第87章 入狱
昭狱设于皇宫西南地底, 专门用来囚禁皇室罪人。阴暗潮湿,不见一点儿天日。谢嗣音进来的时候仍旧一身红衣,裙底拖曳过漆黑肮脏的地底, 拽过一连串的亮色。
她的目光一一划过两侧的监牢, 空空荡荡、安安静静,似乎从未有人进去过。但她清楚,每一间牢房都曾囚禁过一位皇室宗亲, 不过很快就消失了。
进了昭狱的, 几乎没有人能再出去。
皇子、公主、王爷......她一个郡主, 还是位次最低的。
“快点!”身后的狱卒不耐烦的出声催促。
谢嗣音回过头来冷冷瞥了他一眼, 狱卒下意识的瑟缩一下, 不过转念一想,这个云安郡主当初再是得宠也已经进了昭狱,还在他面前摆什么郡主架子。
思及此, 狱卒甩了甩手中长鞭,在地上甩出响亮的鞭音:“您还以为自己是郡主呢?”
“云安郡主,瞧瞧您处的地方, 这里是昭狱,不是您的宣王府,也不是您可以继续摆架子的地方。您若是还看不明白这一点, 奴才不介意让您尽快明白过来。”
谢嗣音当作没有听到,面色淡淡的回身继续往前走, 一直走到最里面的牢房, 在瞧见里头那个被半吊着的男人, 脚步一顿, 几乎没有将人认出来。可转瞬之间,眼眶就涌出泪水。
男人披头散发、气息恹恹, 鲜血淋漓,满身狼狈,一对铁链前后穿透了男人的琵琶骨锁到墙壁之上,四肢也被铁链牢牢锁着,让他只能在方寸之间活动。
男人似乎听到了声响,垂着的头颅一点一点抬了起来,胡须拉碴、一脸潦倒。在瞧见谢嗣音的瞬间,男人瞳孔一缩,失声道:“昭昭?”
谢嗣音眼眶通红,死死咬着唇哽咽道:“嗯,父王,我来了。”
“哗啦啦”一声,宣王下意识往前一走,牵动身上的铁链剧烈晃动,琵琶骨处贯穿伤重新涌出鲜血。
宣王咬着牙厉声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谢嗣音双眸微睁,连忙上前几步,一把握住铁栅栏,哭道:“父王,他们怎么敢这么对你?”
宣王面色惨白,声音却冷厉得厉害,看着她重新问了一遍:“你怎么会进来?谢辞呢?陆澄朝呢?他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谢嗣音摇了摇头,几近泪流满面:“父王,是我自己要进来陪您的。”说着,猛然站直身子,冲身后的狱卒冷声道:“开牢门。”
狱卒静静瞧了她一眼,冷笑一声:“云安郡主,看来您是真的没有将您的新身份摆正呢!”说着下巴点了点里头的宣王,不屑道,“就连您的父王都在这了,您还想着耍威风?”
谢嗣音深吸一口气,目光冷然的望着他继续道:“陛下亲下的命令,本郡主可以进来看望父王。如今隔着铁栅栏,本郡主如何看望?”
狱卒轻笑一声:“您这不是看过了吗?既然看过了,云安郡主,那咱们就走吧。您也该去您的牢房了。”
谢嗣音后退一步,背靠着栏杆,冷冷道:“本郡主怎么进的宫,你应该清楚。陛下恩典本郡主进来看望父王,你若不开牢门,那下次面圣之时......本郡主定然要奏一句尔等违抗圣意,处一个满门抄斩之罪!”
狱卒心头咯噔一下,面上却忍不住嗤笑一声:“郡主,您在这吓唬谁呢?”
谢嗣音神色安静的看着他,没有反驳,也没有反驳,如同在瞧一个蝼蚁。
狱卒刚刚那一分的打鼓,慢慢升成了三四分,心头开始犹豫起来。
云安郡主持天子令进宫面圣,而后被打入昭狱。天子令牌,那是什么东西?那是阖宫娘娘、皇子,乃至宣王爷都没有的东西。
哪怕宣王定了罪,斩了首。云安郡主却不一定。皇宫里头的女人,有的时候命如草芥,有的时候却可能乘云而上九重霄。
以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谢嗣音扫了他一眼,长袖一甩,重新转过身:“开牢门。”
这个云安郡主始终不改其色,难道真的还会有转机?想到这里,狱卒立马赔笑一声:“郡主,不是卑职不让您进去,实在是......”
“啪啪!”清晰的鼓掌声响彻整个空间。
一道沙哑含笑的声音慢慢从甬路尽头传来:“可怜儿见的,就这么让他们父女隔着铁栅栏相见,本王瞧着也于心不忍啊!”
狱卒连连小步上前,朝着承平王行了一礼道:“王爷,您怎么来了?”
承平王笑呵呵的摘下腰间坠子,冲着狱卒扔了过去:“云安郡主持天子令进宫,所求不过是为了见一见宣王,你们如何还不将她这个愿望给满足了?”
“去给云安将门打开吧。”
听到这话,宣王瞳孔震颤,整个人瞬间愣住了。
狱卒这才慢慢上前开了牢门。门刚一打开,谢嗣音就推开狱卒,快步走了进去。
谢嗣音双手颤抖地碰触着宣王肩头琵琶骨的伤口:“父王,父王......你还好吗?”
宣王这才慢慢回过神来,转过头问道:“昭昭,你带天子令来了?令牌呢?”
谢嗣音吞了吞口水,没有回答宣王的话。
宣王气得双眼通红,一口老血差点儿呕出来:“谢嗣音,我在问你话呢!你将天子令牌带进宫了?如今令牌呢?”
承平王立在牢门之前,近乎怜悯的瞧了他一眼,唇角噙着笑意,施舍道:“王兄,您觉着呢?”
宣王真是被他气了个仰倒,“谢嗣音!你在想什么?!”
谢嗣音抿了抿唇:“父王,我心中有数......”
“你给我闭嘴!你有什么数?!”宣王心头气恨得厉害,带着铁链看向承平王,“谢承廿,如今你还想做什么?”
承平王在瞧见男人一身狼狈看他的瞬间,心下大悦,慢慢朝前踱了一小步,施施然道:“王兄,我想做什么,您如今还猜不出来吗?”
“找死!”
“哗啦啦”的一阵铁链晃动的声音,宣王猛地朝前走了数步,可却被铁链生生扯了回去,鲜血重新涌出。他目眦尽裂的望着承平王:“谢承廿,你狼子野心!!”
谢嗣音哭得眼眶通红,整个人扑了上去,在挡住身后众人视线的瞬间,直接将手指间一物塞入了宣王嘴里。
宣王差点儿被噎个正着,咕咚一声,硬生生的将那物事儿咽了下去。
“父王,您没事吧?”谢嗣音还在他身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宣王狐疑的瞧了她一眼,对上谢嗣音视线的一瞬,瞬间入戏,继续骂她:“哭什么哭,你父王还没死呢?”
谢嗣音吸了吸鼻子,转过身来看向承平王,瞳孔猩红,声音重新恢复平静:“王爷若是相见我父女狼狈模样,如今也已经见到了。那就请吧。”
承平王慢吞吞的笑了笑,上下打量了谢嗣音一眼,看着她的目光带了几分欣赏:“云安,说实话,你若是我的女儿,我应该会更加欣赏你!”
谢嗣音冷笑一声:“是云安不配。”
承平王瞅着她,越想越是可惜,尤其再对比自家那个孽障,更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说华阳同你也算是一起长大的,怎么她就长了那么一副猪脑子呢?整日里想着陆煦之也就罢了,还天天跟你争风吃醋的乱添乱!”
“你说本王给她擦了多少屁股?这么多年来,却仍旧没有半点儿长进!”
谢嗣音安静的听他说完,扯了一抹笑容:“华阳真是可怜!”
“王爷,您抱怨自己女儿的时候,可会想一下自己的行为?难道不是您一步步将华阳教成这个样子的吗?”
“是您故意骄纵她,让她成为承平王府的靶子和幌子;也是您明里暗里,把华阳调教成一张轻薄的白纸,让所有人对您放松戒心。”
“华阳,从一开始就是您的弃子。”
“王爷,您嫌恶自己女儿的同时,焉知她没有嫌恶您?!”
承平王似乎听得很不以为意,冷哼一声道:“嫌恶本王?云安,你可真说得出口啊!她有什么资格嫌恶本王,本王给她吃穿,给她尊荣,如今又给她允诺......”说到这里,他不怀好意的笑了一下,“允诺她,定然会让陆澄朝娶了她。”
说到这里,承平王带着几分好奇问道:“云安啊,你如今还喜欢那个陆澄朝吗?”
“听说,那个苗疆大祭司死的时候,你哭得甚是伤心啊。回京的路上,陆澄朝对你百般殷勤,你都不怎么理会啊。”
“难道,你喜欢上了那个仡濮臣?”
说到最后,承平王忍不住仰头大笑起来:“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宣王脸色阴沉得厉害,冲着承平王骂道:“谢承廿,你给我闭嘴!”
承平王又缓缓向前踱了几步:“王兄,这才哪到哪?你就听不下去了?说来我还真有几分羡慕你呢,你到了如此境地,云安都肯舍命来陪。倘若你我时遇变换,我家那个孽障定然是不敢来的。”
谢嗣音冷笑一声:“王爷若是肯对华阳有一两分的真心,她也不至于长成如今这副模样。”
“王爷,云安还是那句话。将心比心,您从未给过华阳真心,又凭什么要求华阳对您真心相待?”
承平王冷冷的望了她一会儿,才冷声道:“真心?皇家要什么真心?你的父王爱你,陛下宠你,如今又怎样呢?不还是落到了这般的境地。云安啊,你们年轻人总是喜欢看这些没用的东西!”
谢嗣音扯了扯唇角,不再说话。话不投机半句多。
谢嗣音不同他说话了,承平王却突然萌生一个饶有意思的想法:“云安,其实我还是挺喜欢你的,至少比我们家那个孽障要更讨人喜欢。”
“这样,我们之间打个商量如何?”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一双长眼几乎眯成了条缝:“我可以饶过你的性命,不过有一个条件......”
“只要你在宣阳门主动将宣王府犯上作乱的证据给揭露出来。”
谢嗣音听到这话,连连冷笑:“王爷,您当我是小孩子吗?就算我这样说了,你会放过我,难道我就会有什么好结果吗?为求偷生,蒙蔽君王,是为不忠;身为女儿,构陷父亲是为不孝。如此不忠不孝,天下人唾弃,云安又有何面目再活下去?”
承平王望着谢嗣音轻笑一声:“云安还是如此牙尖嘴利。”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渐渐转到宣王身上:“云安不知道昭狱的百般手段,可王兄总应该知道吧?那些东西......倘若用在我这如花似玉的大侄女身上,多少有些可惜。”
宣王身子一震,带动全身锁链吼道:“谢承廿,你敢!”
承平王笑着斜了他一眼,语气飘飘:“王兄啊,您瞧瞧如今的自己,就像一个被拔了牙齿的山中老虎,除了吓唬人,还会说些什么呢?”
“如今就算我想做什么,你又能阻止得了吗?”
“父亲做到您这个份上,也实在可怜了啊。”
谢嗣音紧了紧掌心,目光冷然地看向承平王:“王爷,您的手段真是始终如一的卑劣啊。”
承平王轻笑一声,不以为意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也说了这么些时候,送云安郡主回去吧。”
正说着,身后有人急匆匆走来,附在承平王耳旁不知说了什么。承平王面色一变,转身就要走。猛然想到什么,猛然转过头来,看向谢嗣音道:“是你派人做的?”
谢嗣音心下有了猜测,不过面色不变,反问道:“什么?”
承平王冷笑一声:“好啊!真是好一出声东击西!”
“可你就不顾念你自己同宣王的性命了吗?”
谢嗣音勾了勾唇:“王爷,您不会。我们死了不要紧,哥哥还在外面。只要我们不在的消息一传出去,哥哥立马会将承平王府的秘密宣扬出去。”
“承平王府的秘密?”承平王轻呵一声,“本王的王府能有什么秘密?”
谢嗣音静静望着承平王许久,缓缓道:“王爷,我的父王真的以下犯上了吗?您的王府真的没有秘密吗?”
“很多事,有可以变成无;无也可以变成有。”
“这个道理,您懂得。我也懂。”
承平王双手连续拍了几下掌,从喉咙中溢出一声冷笑:“好啊!真是好得很!云安,本王着实小看你了!这么多年,皇兄也真是没有白教了你。”
谢嗣音朝着他微微屈身行礼:“多谢王爷夸赞!”
承平王眯了眯眼:“云安,你当真不怕吗?”
“云安怎么会不怕呢?只是,王爷应当比我更要害怕才是。您苦心筹谋了这么多年,如今......稍有不慎,可能就会毁于云安之手了。”
“要说害怕,您应当是更害怕的那一个。”
承平王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声音似乎愉悦至极。
“好!不愧是云安!本王不杀你,但本王也不想这么轻易的放过你。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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