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忍着,忍下去。总有一天,就不需要再忍了。”
“于是,我就这么忍了一年、两年......忍过了先帝十子夺嫡的斗争,忍过了谢祈年上位。”
“本王忍了太多年了,终于意识到母妃说的——根本不对!”
“忍,是最没有用的!忍也从来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说到这里,他冷笑一声,“就像母妃忍到死,也只是个嫔位,也还是在皇宫的犄角旮旯里,无人在意。”
“本王不想像她一样,到死了,也只是个普通的宗室王爷。”
“本王既然出生在了皇家,又距离这个天下至尊的座位一步之遥......”承平王双手细细的摩挲着龙椅的两侧扶手,就像摩挲着心头的恋人一般,轻喃道,“为什么不能争一争呢?”
说到这里,他双手一手,目光嗖的落到宣王脸上,冷声喝道:“谢巽年,你敢说,你从来没有对这个位置起过贪念?”
“你敢说,这么些年,你对你的好皇兄就问心无愧?!”
第93章 废话
承平王问得声嘶力竭, 宣王却安静得没什么反应,就像没有听到一样。
直到一片死寂之中,谢嗣音宣王才慢慢出声:“见其可欲也, 则必前后虑其可恶也;见其可利也, 则必前后虑其可害也。谢承廿,进学的第一课你都没学明白,如今倒是跑过来质问我!”
“你问我有没有对这龙椅有过贪念?本王明明白白的告诉你!”
“从未有过。”
宣王一身白色囚衣, 身上还沾满了鲜血, 面色狼狈, 可声音却坚定如斯:“龙椅之上, 孤家寡人。对妻子不能忠诚, 对儿子不能信任,对女儿不能溺宠。”
“你以为是多好的事情?”
他深吸一口气:“在其位谋其政。天子,天下之主!肩上多少负累和束缚?父皇兢兢业业一生, 皇兄继位以来更是没有半点儿懈怠!可即便如此,我大雍仍旧四处灾祸、战乱不休!”
“皇兄这些年过得何等艰难,你都看不到!你只看到皇兄手掌天下权, 而后在你虚构出来的幻象里汲汲营营!”
“谢承廿,你真的是蠢透了!”
说到这里,他目光中灼灼的望着承平王, 一字一顿道:“承平王妃是怎么死的?华阳又是被你教养成了什么模样?”
“你怨怪你的母妃无用,可知你的女儿至死也在怨怪你无用?!”
承平王似乎一下子被激怒了, 双手猛地拍在龙椅之上, 前倾着身子吼道:“怨怪本王?她有什么资格怨怪本王?!本王这么些年, 给她吃穿, 给她尊荣,可将她养成了什么模样?”
“一事无成, 还只会给本王拖后腿!”
“她死了倒也好!倘若没死,本王定要亲手掐死她!”
随着声音的宣泄,他的怒气慢慢降了下去,望着宣王冷笑一声:“谢巽年,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你觉得你比我好到哪里去吗?”
“宣王妃将你管得跟个鹌鹑似的,说往东,绝对不敢往西!半夜被赶出卧室,光着脚在门口站一晚上!整个京城谁不清楚?”
仡濮臣不动声色的瞧了一眼宣王,心头惊叹:好家伙!
承平王还在骂:“哦,说到女儿了......”
“你倒是生了个好女儿,好得让天下男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苗疆大祭司,英国公府世子......”说到这里,承平王啧啧一声,冷嘲道,“二男抢一女,抢得天下皆知!你可真是生了个好女儿啊!”
仡濮臣眸光微眯,手指微动,看向承平王的视线越发危险起来。
承平王遥遥瞧了眼一脸冷白,没什么表情的陆澄朝,唇角带笑的问了一句:“澄朝啊,听说你还想着再将人娶回来,把你爹娘气了个半死。”
“啧啧!可惜啊,你想将人娶回来,人家云安却未必还想再嫁给你了!”
承平王重新将目光转向宣王,声音里溢着嘲讽:“谢巽年,这一次你同那个苗疆大祭司握手言和,可是已经达成了一致?将你的女儿当作筹码,请他出手。”
“如果这样的话......”他朝着陆澄朝道,“那澄朝你就彻底被放弃了啊。”
宣王摇了摇头,手指搭在龙椅之上轻敲两下:“可惜,真是可惜啊!想你为宣王府跑上跑下,为云安数次受伤,到最后,只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谢嗣音抿了抿唇,目光刚刚抬起,还没看到陆澄朝,就被身边的仡濮臣狠狠攥了一下。
她重新低下头去,没有出声。
陆澄朝牵了牵唇角,一双琥珀色眸子在背光下显得幽暗起来:“不劳承平王费心了。”
承平王叹息一声,继续道:“本王一向看好你,甚至一度想着将华阳嫁给你。可惜啊......你瞧不上华阳。”
“听说,最后是你将华阳杀死了?”男人语气轻飘飘的,不见半分心痛,“她爱了你一辈子,最后死在你手里,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话说得够多了,宣王已经不想再同他废话下去,冷声道:“谢承廿,皇兄到底在哪里?”
承平王身子微微向后靠了靠,笑得意味深长:“想找你的皇兄?谢巽年,殿外可找不到。”
宣王神色一惕,没有出声。
承平王勾了勾唇:“怎么?还是不敢进来?”
说着,他长袖一展,目光望向身后众人道:“瞧瞧,这就是你们的宣王,口中说得冠冕堂皇,等真到了关键时刻,就舍不得动作了!”
“谢巽年,本王把话给你搁在这里!你若是想要你的皇兄,就进来——”
“以命换命!”
“用你的命,来换他的命。”
谢嗣音再听不下去,上前一步,怒声道:“王爷,您以为到了这个时候,我们还会随您摆弄吗?”
承平王望着谢嗣音不紧不慢道:“云安啊,你可是想着让本王杀了你的皇伯父,好让你父王顺利登基呢?”
“瞧瞧我们的宣王爷刚刚还对龙椅视之为毒龙,如今他的女儿已经在这里替他谋算了!”
“也对!我们的陛下本来就子嗣不丰,仅有的两个皇子都未及成年。倘若谢祈年不在了,那两个孩子能不能顺利长大都未可知啊!最后,皇位还不得落到我们战功赫赫的宣王爷手上。”
宣王不气不怒,慢慢向前迈了一步:“谢承廿,你不必激我。既然你说以命换命了,那本王定然会进殿了。只是,希望你言而有信!放了皇兄。”
承平王将半边身子都靠在龙椅之上,声音懒懒:“自然!”
谢嗣音瞬间急了:“父王,承平王此话不可信!他如此恨您和皇伯父,又如何会放了他?”
宣王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昭昭,你哥哥不在这里,应该是发现什么追了过去。你同澄朝等在殿外,倘若见势不好,立即撤退。”
“谢承廿一个人敢留在这里,定然有所依仗。”
“可皇兄不见了踪影。无论死活,我都得进去。”
谢嗣音咬了咬牙:“那我陪您一起!”
宣王双眸圆睁,狠狠瞪了她一眼:“胡闹!你陪我做什么?!”
“可是......”
宣王不再同她纠扯,一语定音:“好了!本王带着暗夜进去。”
“王爷,我随您进去吧。”陆澄朝目光落向宣王脸上,缓缓出声,“多一个人,多一重保障。”
宣王摇了摇头,低声嘱咐道:“你护着昭昭。”
虽然他有些迁怒陆澄朝的烂桃花,但是,要论待昭昭的心,他也挑不出什么来。
“我随王爷一起吧。”仡濮臣慢慢上前一步,懒懒道。
浮云子心下一惊,还没说话,已经有人开口了。
“不行!”谢嗣音还没转过身来,就冷声打断他,“你自己现在什么情况,不清楚吗?你进去做什么?送死吗?还是给父王添乱?”
陆澄朝撩起眼皮瞧了她一眼,扯了扯嘴唇,眼中浸满冷嘲。
仡濮臣余光扫了一眼陆澄朝,淡淡道:“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说完,转头看向承平王,轻笑一声道,“王爷,刚刚承蒙赐教,如今再来讨教,应该不会拒之门外吧?”
承平王坐在龙椅之上,定定瞧了他一会,猝然冷笑:“大祭司既然赶着来送死,那就进来吧。”
“不过说来,云安这个丫头果然是有几分本事的。能让你们一个两个的,为她连死都不怕。”
仡濮臣懒懒的笑了一声:“人怎么会不怕死呢?只要活着,就定然会害怕死亡。”
“可是,人总有死的那一天。”
“想明白这一点,也就没有那么可怕了。”
说着,慢慢抬腿朝前走了一步,身后谢嗣音一把拉住他的手腕,眸色担心:“仡濮臣!”
仡濮臣冲她笑了笑,眼下朱砂艳艳生辉:“别怕,我没事。也别想着等我死了......再嫁给别人。”说完,仡濮臣还着意瞧了眼一旁的别人。
陆澄朝面色雪白,眸光低垂,瞧不出什么异样。
但仡濮臣如何感觉不出他心头的阴郁,扯着唇角轻笑一声:“已经没有机会了。”
谢嗣音:......
宣王:......这个浑小子,确实不招人喜欢!
陆澄朝似乎没有听到一般,面上始终平静如水,倒是听雨气得脸色扭曲了一瞬,心头为自家主子十分不值。
浮云子放下掐算的手指,重新恢复平静面色。
仡濮臣懒懒说完之后,就当先迈过门槛,进入了大殿。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大殿光线晦暗,承平王依旧懒在龙椅一侧,笑容有些诡异。
仡濮臣扯了扯唇角,再诡异的事情,他都见过,何况这点子事情。
身后宣王有些神色复杂的望了仡濮臣一眼,他这个行为是为了什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不过若是让他就此饶过仡濮臣,那也是不可能的。
“浑小子,不要想着本王会记你的情。”宣王跟着上前一步,与他并肩站在一起,冷声道。
仡濮臣歪着头冲他笑了笑,桃花眼弯弯如月:“王爷,我若是偏偏要让您记我的情呢?”
“您会怎么做?”
“将郡主嫁给我?”
宣王立马黑了脸,咬着牙骂他:“你他妈的想得美!”
仡濮臣被喷了一脸口水,慢慢擦了擦唾沫,浑不在意道:“目前虽说现实方面有些困难,但我想想总可以吧。”
宣王冷笑一声:“滚蛋!不可以!”
仡濮臣叹息一声,一步接着一步,先行朝前走去。
宣王抬腿跟在后面,一同进了大殿。
刚刚走到殿中央,只听砰的一声,大殿正中落下一个精铁钢笼,将二人结结实实的困在其中。
“王爷!”
“父王!仡濮臣!”
“不要进来!昭昭,回去!”
陆澄朝一把握住谢嗣音的手腕,将她锢在原地:“昭昭,冷静。”
谢嗣音眼圈瞬间红了,死死咬着唇,一声不吭。
仡濮臣不惊不惧的凑到宣王身边,声音十分欠揍:“王爷您害怕吗?”
宣王额头的青筋跳动,忍不住咬着牙道:“闭嘴!”
仡濮臣撤回身子,上手捏了捏精铁的硬度,摇了摇头:“掰不开。”
“不过王爷,您若是不怕,承平王不就白做了这一番布置了吗?”
宣王闭了闭眼不再理会他,朝着承平王道:“谢承廿,皇兄在哪里?”
“皇兄?”承平王重复了一声,而后哧哧笑了起来,“谢巽年,你以为本王真的会将他给你吗?”
“你!”宣王用力砸了一下铁栅栏,试着抬起铁笼,却发现沉重无比,单单一个人根本抬不起来,忍不住喝声道,“谢承廿,你当真要言而无信?”
“谢巽年,本王言而无信又如何?胜者,不需在意其中的细节。”
眼瞅着两人又打起了嘴仗,仡濮臣嗤笑一声,道:“这位王爷,您知道自己为什么没能成事吗?”
“我瞧着啊,就是废话太多了。”
“我若是你,一早将人杀光了,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
宣王在一旁听得眉毛直跳,狠狠瞪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
谢嗣音也忍不住怒道:“仡濮臣,你在说什么?”
承平王身子慢慢往回一靠,冷笑一声道:“大祭司说得是啊!都到这个时候了,本王何必再同你们废话!”
话音刚落,承平王手掌一拍龙椅,还没动作,只觉得手指一痛,整个身子瞬间就僵住了。
一室寂静,再没了声响。
宣王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他正全身戒备着,谢承廿怎么就没声儿了。
仡濮臣慢慢蹲下身子,双手扶在精铁之上慢慢用力向上抬起,一点儿一点儿,男人居然直接将铁笼给抬了起来。
在离地将近一米的距离,男人身子一晃,直接钻出了铁笼,隔着铁栅栏朝宣王眨了眨眼睛,而后重新朝前走了两步,低笑一声:“我就说您话说得太多了吧!”
承平王双眸瞪得铜铃一般大,瞳孔中尽是惊恐。
宣王终于回过神来,看着仡濮臣道:“你做的?”
仡濮臣大大方方的点了点头:“一点准备都不做的进来,我难道是傻子不成?”
宣王:......
莫名的,他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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