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江奉容却也不曾让她等太久。
她将想说的话说完之后便转身向芸青道:“走罢,我们回去。”
芸青愣住,“小姐与老爷夫人十年未见,不多再说说话么?”
江奉容道:“从前在宫中,自然是有诸多不便之处,可如今出了宫,再想见他们直接来便是,无需再有这么多顾虑了。”
芸青细想,倒也是这个道理,于是点头道:“对,往后小姐什么时候想来都可以!”
“嗯嗯。”江奉容被她认真的样子逗笑,又抬眼看了一眼天色,见天边一抹暗色渐渐临近,心下不由担忧,道:“今日还是先回去罢,眼瞧着天色便要暗下来了,不知是不是要下雨。”
芸青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也不由变了脸色,“瞧着确实有几分不对。”
可她还记着谢行玉的话,又有几分迟疑道:“我们现在便要走么?谢将军送那阿嫣姑娘离开之时曾说会回来的,可要再等一等他?”
来时谢家的马车是将她们二人送到了临近祭奠的所在,只需走上一段路自然不算大事。
可此时回去若要让她们从此处靠着一双腿走回江府,那即便是走上一天一夜也未必是能到得了的,所以芸青神色有些迟疑。
“先动身吧。”江奉容却并未纠结,“此处下山唯有一条路,他若是要来,亦是顺着这条路从山下而来,我们此时动身下山,自然能与他遇上的。”
如此,芸青便也不再多说什么,收拾了东西便与江奉容一道往沿着来时的山路往山脚方向而去。
因着天色愈发暗沉,有山雨欲来的征兆,主仆二人都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即便知晓无法当真靠脚程走回江府,可若能在下雨之前离开这座山林,也至少安全几分。
若能行至闹市,或许还能租一辆马车回江府,那便再好不过。
时至此刻,江奉容也实在无法将所有希望都寄托于谢行玉身上。
就在二人行色匆匆地往山下赶去之际,却有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临近,因着二人只顾着赶路,周遭风声拂过林中枝叶,发出的猎猎声响亦是有几分刺耳,所以二人皆是不曾发觉那脚步声响。
直至二人绕过一处蜿蜒的小道时,才同那穿了一身灰布短衣的男子遇上,那男子腰间别了把短刀,手中还拿着半坛子酒,正一边喝着一边摇摇晃晃地沿着山路往上走。
瞧见江奉容芸青二人的一瞬,那男子的眼神分毫不曾避讳地落在了她的身上,仿佛带着欲望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嘴里还不住发出一些古怪声响。
这让江奉容浑身皆是有些不自在。
芸青心底亦是极为恐慌,她拉着江奉容的手,想着尽可能快些离开此处。
可到底还是被那面容粗犷的男子拦了下来。
他摸了摸腰间的短刀,咧嘴笑道:“哪里来的小姐,竟是跑到这山里头来了?”
江奉容后退两步,拉开与那人的距离,垂首道:“先生,我是来此祭奠故去的父亲与母亲的。”
那男子听得这话,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笑得前俯后仰,过了好一会才摸着笑得发疼的肚子道:“先生?哈哈哈,还是头一回有人这样唤我,不错,倒是好听,衬得我这莽汉竟也有几分读书人的样子了?”
江奉容指尖掐入掌心,等那男子笑完了,才勉强道:“眼下天色暗沉,想来很快便会有一场大雨,先生,若无其他事,我便先回去了。”
说罢,她向那男子福了一礼,而后便要与芸青一同离开。
此时二人的心皆是已经悬到了嗓子眼,不住祈祷着希望此人放过她们。
只是那男子显然并非那般好说话的人,虽说江奉容如今这般客气模样算是给足了他面子,亦是让他原本不快的心情爽利了不少,但他却依旧不肯就此让二人离开。
见那人再度拦在了自己身前,江奉容心下也明白此事怕是没有那么简单了。
但她依旧竭力稳住了心神,而后将身上值钱些的手镯先是摘了下来,正欲递过去,却已经被那男子伸手拽了去,随意瞥了眼便揣入怀中,可目光却依旧如同令人恶心的水蛭一般黏在她身上,“既然是送上门来的,自然是钱财也要,人……也要!”
第三十章
芸青站在江奉容身侧, 着急得已经是要落下眼泪来。
江奉容心中亦是惊惧不已。
纵然她也曾遭人算计过,可却不曾面对过如此直接的险境。
再如何也不过是个方才十五六的少女,遇上这种事, 自然是怕的。
可她心下亦是明白,越是这种时候, 她偏偏需得更加冷静。
否则, 她恐怕会因此而坠落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抬眸看向眼前男子,几息之间,竟是朝他弯了弯唇,那男子显然不曾遇上过这样的事, 一时也是不由愣住。
江奉容却笑道:“先生方才如此说, 可是真话?”
她此时说完与方才全然不同,语气中竟是带了几分娇媚之态。
这让那男子越发心动, 只是他虽饮了酒,可脑子却依旧极为清醒, 知晓如同江奉容这般的女子, 是万万瞧不上他的,于是道:“自然是真话,只是……难道小姐愿意与我一同归家不成?”
江奉容往前走了两步,与那男子余下不过两寸之远时,才开口道:“倘若是真心话,那我与你归家倒也并无不可, 我无父无母,一介孤女,家产也尽数被叔伯侵占了去, 如今他们还要将我许给一年过半百的老爷做妾,我是万万不肯的, 只是……只是叔伯掌家,绝不会放过了我……”
其实这不过是江奉容偶然从一话本中瞧见的情节,彼时还为那女子所遭遇之事甚为惋惜,却不想这一番说辞是在此处派上了用处。
江奉容声音凄婉,话语之间更是动人心肠,她从前虽不做此姿态,但若有心表演,竟也不算太难。
那男子见此,已经是对江奉容所言信了八分。
左右不过是个柔弱女子,依他所想,即便她所言尽数是谎话,也翻不出他的手掌心,于是面露怜惜道:“不曾想小姐这般美人,竟有如此遭遇,你那叔伯实在太不做人!”
这男子一副义愤填膺之态,瞧着竟当真有几分像那正义之士了。
江奉容逼出两滴眼泪,一咬牙竟是扑入那男子怀中,道:“如今,便也只能求先生救一救我。”
那男子原本便已被她这般梨花带雨的模样勾得心痒,此时见她竟已主动入怀,女儿家的香气扑面而来,令他身子已是软了半截,伸手正欲揽住她的腰身,可心口处却猛然传来剧烈痛感。
他低头一看,怀中那女子哪里还有半分梨花带雨的柔弱姿态,她眼神锋利宛如刀刃,即便是眼角还残余未干的泪珠也全然瞧不出畏惧来。
而她手中紧握着的那根簪子已经没入他的身体,喷涌而出的鲜血将她白皙的手染得通红,也濡湿了她胸口的衣衫。
怒火以极快的速度侵占了他的大脑,他用力拽住想借机逃脱的江奉容,怒骂道:“贱人!”
他虽已受了伤,可到底是成年男子的气力,江奉容想要从他手中挣脱,绝非是那样容易的事。
可眼下已是生死存亡之际,江奉容显然已经没有多少思考的时间,于是她挣扎之下,又竭力将那簪子往那男子胸口送了几分,同时拔高声音喊道:“芸青,快过来帮忙!”
此时变故太多,芸青虽是一直站在江奉容身侧的,但却依旧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直至听到江奉容开口唤她才算回过神来,慌忙前去想帮着掰开那男子的手。
那男子因着刺入胸口的发簪又深入了几分,疼痛感剧烈袭来,心绪也越发暴躁,他一手下意识想护住自己胸口处的伤势,另一手却已经是摸向了腰间短刀。
而此时,他自然也就无法再空出手来拽住江奉容,借着这个空隙,江奉容慌忙拉着芸青想要逃离。
但也正在这时,那男子抽出了腰间的短刀,竭力往江奉容身上刺去。
此时的他早已红了眼,心中所想自然是既然自己已经落得如此地步,那定不能让罪魁祸首好过,于是即便用尽所有气力,也要将江奉容杀了。
只是江奉容却也反应极快,眼见那刀锋临近,她急忙侧身想要避开,可是那短刀的锋芒依旧划伤了她的手臂,但江奉容显然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她仿佛全然觉察不出疼痛来,只顾拉着芸青沿着山路奔走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们再也跑不动了,这才终于喘息着停下了脚步。
此时江奉容再转头往回望去,身后的山路蜿蜒着远去,早已听不到那男子的任何动静了。
她心下微松,但也就在这时,密密麻麻的疼痛感从她手臂处蔓延,直至窜到四肢百骸,她脸色苍白了几分,冷汗布满了额头。
芸青瞧见她手臂上的伤口,虽然此时天色极为暗沉,但依旧能凭借余下的几分光亮瞧见这伤势如何骇人。
那男子砍向江奉容时用了十足的气力,而那柄短刀平日便是他用来割肉的物件,自然是锋利无比,如此即便江奉容及时避开,却也被那短刀划伤了手臂,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江奉容拿出手帕简单作了包扎,见芸青还想说些什么,反而先开口道:“眼看着就要下雨了,我们还是先赶着时间下山罢。”
听她如此说,芸青依旧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江奉容手臂的伤,担心道:“这伤势如此严重,您当真……”
“无碍。”江奉容认真道:“倘若被这场雨困于山中,恐怕会更糟。”
芸青只得点了头。
二人拖着疲累的身躯继续沿着山路往山脚方向赶去。
等天边的暗沉终于化作漫无边际的雨水混着雷声砸下来之时,江奉容与芸青也正好走完最后一段山路。
但即便到了山脚,此处距离江府依旧有一段不近的距离。
只依靠着一双脚是万万不可能走回去的。
更何况此时江奉容的情况实在不好。
来势凶猛的雨水仿佛冲破了堤坝的洪水一般倾泻而来,只是几个呼吸间,就已经将她那件不算厚实的春衫淋湿得彻底。
雨水顺着她手臂处的口子灌入,将那处殷红的血迹晕开,仿佛开出了一朵朵靡丽的花朵。
其实倘若她不曾受伤,大约只会因着这场大雨感一场风寒,在家中休养个几日便也就好了,她的身体向来不算差。
只是她不仅受了伤,而且那伤势还并不轻。
如今在山路并不停歇地行走了两个时辰有余,又遇上此番大雨,自然是脚步越发不稳。
其实腿脚疲累倒是小事,更严重的便是因着她手臂处鲜血好容易稍稍止住,却又被雨水冲开,是怎地也止不住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是无论如何也受不住如此折磨的。
她能坚持行至山脚下,已是全然靠着自个的意志。
此时她的脚步已是不受控制地变得迟缓,眼前不知是因着雨水还是那阵压不下去的眩晕之感,她已然是连周遭的景象都瞧不清楚了。
浑身更是冰冷地彻底,倘若不是还能从一直搀扶着她的那双手中汲取到一点点微弱的温度,她恐怕会以为自己已经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
雨仿佛越来越大了。
她的一双腿仿佛灌了铅似的,一步也挪不开了,她努力地撑开眼睛,转头想对身侧的芸青说些什么,可还未曾张嘴,便被那铺天盖地的眩晕感彻底淹没。
被黑暗吞没之前,她隐约听到的是芸青的声音,“小姐,再坚持坚持,马上就能……”
而后,一切的光亮与声音都尽数消失殆尽。
她甚至再觉察不到自己的存在,仿佛连同所有一起消失于这世间。
***
再醒来时,仿佛是午后。
窗外洒进来的阳光微微有些刺眼,江奉容适应了几番,才勉强睁开了眼睛来。
瞧清楚周遭模样的一瞬,她猛然清醒过来,又将周遭细瞧了一番,确定自己不曾看错之后才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因此时的她并非身在别处,而是在宫中。
虽说她瞧不出此处是哪个宫殿,但她已是在宫中生活了十余年,对宫中的一些摆件陈设都是极为熟悉的,所以一眼便能确定这是回到了宫中。
她竭力回想着昏倒之前的景象,试图回想起来自己是如何来到此处的。
可她即便再如何回想也只能记起那日她刺伤了试图对他不轨的男子之后便与芸青一路奔逃,后来遇上大雨,再后来……便记不清楚了。
而她手臂处的伤势,她垂眸一看,那处已经被人极为仔细的包扎妥当了。
虽然只要稍稍有些动作,便还能感觉到那处传来的疼痛感,但是比起那日,显然已经好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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