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从冯嬷手中接过那锦盒打开,从里间那处一支成色上好的玉簪。
江奉容对玉石一类的东西并不算了解,只是因着在宫中长大,却也算是见过世面的,自然能认出这簪子是个不错的物件。
李氏笑着道:“今日是我这个做母亲的第一回 见你,时间仓促,竟也来不及备下什么像样的礼物,这玉簪留在我妆匣中已经有许多年了,我瞧着样式年轻,一直不曾戴过,今日瞧着与你倒是极为相配的。”
江奉容有些受宠若惊,“这样贵重的物件,阿容实在不敢收下。”
“都是一家人,往后可不许说这样的话了。”李氏却直接将那玉簪戴在了她头上,而后笑着看向周丰,“老爷瞧瞧,是不是与咱们阿容很是相配?”
周丰摸了摸胡子,亦是笑着点头道:“夫人眼光不错。”
如此,江奉容竟是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将簪子收了下来。
可李氏却又弯唇笑道,“光是我的礼物可不够,老爷怎地也没给阿容准备些东西,昨日夜里仓促,今日应当也算是老爷第一回 见阿容,老爷可不能在这时候吝啬!”
李氏这话听着其实像是在开玩笑的一般,但周丰却极为认真地解释了起来,“阿容一个姑娘家,我亦是不知她的喜好,若是簪钗之物,我这会儿却是拿不出来的……”
“哪里姑娘家便只要些簪钗之物了。”周丰的话还不曾说完,李氏便道:“咱们阿容不仅样貌生得好,就连琴棋书画也是不差的,我记得你书房中有一副字画,好像是那位唤做李章的大家所作,倒算是个拿得出手的见面礼。”
一听“李章”二字,江奉容便知那幅画定然不是凡物,于是连忙摇了头道:“母亲,字画一类我都不过是个半吊子的,若是当真将这幅画作赠予我,那反而是暴殄天物了。”
李氏却拉着她的手小声道:“不碍事,你别瞧他这副正经模样,其实书画一类他也是不通的,无非只是在那些不懂的人面前装模作样点评几句罢了,你拿着这字画,我瞧着便是只挂在房间里做个装饰的物件都是很好的。”
江奉容没曾想李氏竟会当着周丰的面就说起他的坏话来,而周丰却又只是一副无奈模样,显然早已习惯自家夫人这般模样,道:“罢了,那幅画在我书房中也挂了有些时日了,我也正是瞧腻了。”
说这,他一边往外间走去,一边道:“我这便吩咐人晚些时候将那幅画送去文雪院吧。”
一连收下了李氏与周丰两样这样昂贵的物件,江奉容的心底也不免有些不安。
她向来是这样的性子,便是从前的谢行玉要送她些贵重的物件,她都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收下的,如今,却是收下了李氏与周丰这样两样礼物。
偏偏他们二人都是想了法子强行塞到了江奉容手中,让江奉容即便有拒绝的心思,却也寻不着拒绝的机会。
周丰离开之后,李氏拉着江奉容坐下又想起什么,道:“差点忘记与你说了,你还有一个不成器的兄长,如今在大理寺任职,这几日好似是遇上了一桩难办的案件,今日一早连个人影都不曾瞧见,问了他院子里的人才知原来已经出了门。”
“等夜里他忙完回来,我定是要让他给你道个歉,再将这见面礼也一同补上的。”
听她如此说,江奉容却越发不好意思起来,连忙道:“兄长既然手头有事,自然是公务要紧的,哪里能因着我而耽误。”
李氏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自然也已经瞧出她心底那几分局促不安来,于是叹了口气,道:“阿容,从前你我二人虽然是不相识的,但你的事情,我却听说过的不少。”
江奉容下意识抬眸看向李氏,心却沉了下来。
她的事在外间确实一直以来都有不少传闻,只是却也都不是什么好事。
幼时,便是有关她父母之事传闻最多,人人皆知她父母是通敌叛国的罪人,连带着说起她这个女儿时,语气里也总不免还带着几分嫌弃。
“有什么样的父母自然就有什么样的孩子,别看这孩子年纪还小,但往后长大了,还不是一样的?”
“是啊,她父亲与母亲是那样的人,当初在秦川城害死了多少无辜的百姓,我看就连她父亲母亲尽数被砍了脑袋都是不够的,才两条命,就是一命抵一命地偿还,也是还欠了许多!”
还有人将话说得更加直白一些,一开口便道:“你这样的罪人,还有什么脸面这样活着?你怎么不去死?”
后来长大了,有关于她的传闻自然便总与谢家有撇不开的关系。
或是谢行玉为了求下与她的婚事耗费了多少心神,或是谢行玉与阿嫣又如何如何。
到如今,便是她退了与谢行玉的婚事这一桩事最让上京的那些人热议。
如今李氏忽然这样说,江奉容实在不知晓她所听闻的到底是哪一桩事,但显然,不管李氏曾经从那些人口中听说过什么,不算是好事。
但不曾想到李氏却只道:“我知晓你这孩子一直以来受了不少苦,所以母亲想待你好一些,你反倒觉得不安。”
江奉容顿住,她没想过李氏提及外边的那些传闻并非是想向她问清什么,更并未有苛责她的心思,而只是在开解她。
李氏轻轻拍了拍江奉容的手,“我昨日夜里听说是你这孩子要来,我是高兴的,从前听说你父亲母亲的事儿时,我就想着,这几夕之间父亲母亲都出了那样的事儿,那留下来的这孩子该多难过啊,那时候我没有机会将你领回来照顾,以为咱们是没有这种缘分的。”
“却不想如今阴差阳错之间,你竟是来了周家,成了我的女儿,这样的缘分多难得,我也自然应当好好照顾你。”
一番话说完,江奉容的心底早已酸涩难当,当初她的父亲母亲出了事,她也并非是没有听到旁人提及她时语气中的可怜。
那时候她虽年幼,可听着那样的话却也觉得刺耳。
因为她能那些人是当真觉得她可怜,还是怀揣着幸灾乐祸与看热闹的心态来说出这般话语。
而如今李氏所说的这些话,却只让她心底酸涩,因为她能感觉出来,李氏是当着心疼她。
江奉容竭力压下心头的涩意,声音却依旧有些闷闷道:“多谢母亲。”
李氏又道:“阿容,我与你说这些并非是有什么其他的缘由,只是想着你既然来了我们周家,无论往后是否是要离开,只要还在这儿,我们都是将你当作家人的,你不必觉得不安,我们待你好,也是觉得你值得如此。”
江奉容沉默了半晌,最终点头道:“好,母亲,我明白了。”
其实要让她彻底敞开心扉来接受周家的人作为家人,对于她而言甚至比时时刻刻谨小慎微还要困难许多。
毕竟这么多年以来,她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
而李氏却也明白这并非是一朝一夕之功,所以她听得江奉容如此说就已经觉得很是高兴了,有些事,原本就是急不来的。
从主院离开之前,李氏又与江奉容说了好些叮嘱的话语,她道:“阿容,如今你住着的文雪院已经空置了好些日子,我安排了些人将整个院子都收拾一番,眼下那些人应当已经过去了,你也正好去瞧一瞧,让他们按着你的喜好来修整才最合适。”
江奉容拒绝的话其实已经是到了嘴边,但是想起李氏前头说过的那些话语,便又生生将那些话咽了下去,点头道:“多谢母亲。”
如此,等她回到了文雪院之后,果真瞧见有好些个人在院中忙活着,或是清理杂草,或是种植花卉,就连池塘中腐烂的叶子都被清理了一番。
瞧见江奉容过来,其中一原本正在忙活的人便放下了手头事务匆忙过来向她行了一礼,而后笑着道:“小姐,您素日可有什么喜欢的花,这院中有不少须得种上花卉的地儿,您若有喜欢的,那我们便依着您的喜好来。”
江奉容闻言一时倒是有些答不上来。
细细想来她好似对这些花草之类向来不曾太过在意,也并不曾对那一样有特别的偏爱与厌恶,所以一时之间竟是沉默了。
那人大约瞧出江奉容的困窘,便又道:“没有喜欢的也不要紧,小姐不如只说说是喜欢清新素雅的,还是艳丽大气的?”
这样问题便简单了许多,江奉容略一思忖,便道:“清新素雅就好。”
那人心里有了数,应着便下去继续忙活了。
等二人进了屋内,芸青给江奉容端来茶水,而后亦是忍不住道:“原本因着在江家那样待过一回,对这周家的人也不曾抱着什么期待,却不想他们竟是对小姐这样好,连院子里的事情都这样上心。”
芸青自然是高兴的,虽然这周家对于江奉容来说也不过是一个临时居所,可周家的人对江奉容好一些,这段时日,她也能过得好一些。
江奉容想起李氏说的那些话,也不由轻轻点了头,“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其实周家的人待她好,亦是让江奉容安心不少。
毕竟如今他们真正的女儿周姻已经与她的那位表兄成了婚,若是周姻如今的日子过得艰难,想来周家的人即便心地如何良善,能做到不迁怒于江奉容就已是极为难得,更别说像如今这般事事为她考虑周详了。
所以这亦是说明周姻至少如今过得应当还算是不错,这能让她心下的那些愧疚消减许多。
至于旁的,此时的她确实难以周全。
原本她心里其实也还想着赖家那边的事。
倒不是在意赖家的那些人如今的境况,只是想着她昨日就那样逃了出来,赖家的人想来是不会这样轻易便善罢甘休的,毕竟他们为了这一桩婚事也是实在费了不少心思。
既然如此艰难,可却偏偏还要这般仓促地将她迎娶过门,那这其中定然是有着不得不娶她的理由。
而也正是因着如此,所以她想着赖家的人肯定还是不会轻易放过了她的。
那如今她不见了,赖家的人是如何应对此事的呢,是遣了许多人四处搜寻,还是寻求了其他人的帮助?
在不确定赖家那边情况到底如何之前,江奉容是决计不敢踏出周家一步的。
但若要打听消息,对于如今的她来说亦是一件难事。
所以能做的事情,竟然就只有先好生等着。
如此,一日时间很快过去,等到天色暗下,外间有婢子过来禀报,说是太子殿下与公子一道过来了。
听那婢子提及“公子”江奉容一时还有些没有回过神来,片刻之后才想起李氏与她提过的,那便是在大理寺任职的兄长周之昀了。
原本李氏好似确实是说过等他忙完手头的事,要让他过来补上今日的见面礼的,只是那时候江奉容以为李氏只是随口一提,但不曾想到他如今竟还当真来了。
隋止也一同过来了。
江奉容正好有事情想要问他,便也不再耽误,换了身衣裳之后便匆忙走了出来。
院中,两道颀长的身影正立在月下。
走得近些,江奉容便听到他们二人好似正在交谈着什么。
她无意窥听,便上前先向隋止行礼道:“太子殿下。”
二人听得声音回过头来,江奉容又向旁边那身着月白色衣袍的男子行礼道:“兄长。”
周之昀怔了片刻,而后笑着道:“我与殿下谈得太过入神了,竟是连阿容你过来了都不曾觉察。”
隋止的目光落在江奉容身上,不曾应答周之昀的话,却先向江奉容问道:“在周府可还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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