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因为静竹所言实在太过荒唐,直至她走了,锦绣都还有一些没有回过神来。
但谢嘉莹却已经起身道:“走吧,该去看看江姐姐了。”
锦绣一愣,想起静竹方才说江奉容的尸身如今正放在谢行玉院中,这才反应过来谢嘉莹为何如此说,于是连忙应下,跟在她身后出了筠文院。
等二人行至谢行玉院中时,院中的那些下人瞧见她过来,神色都显然有些古怪的。
谢嘉莹已经知晓里边的情况,所以只径自往谢星的方向走去,而后吩咐道:“进里面同兄长禀报一声吧,说我来了。”
谢星的神色却有些迟疑,他犹豫道:“可是里边……”
江奉容的尸身也停留在里间的事,他不知道要不要与谢嘉莹说,更不知道应当如何与谢嘉莹说。
谢嘉莹却抬眸看向他,“我是来看江姐姐的。”
只是这一句话,谢星便明白了谢嘉莹早已知晓了里间的情况,自然也就没有了阻拦的必要,于是点头应下,而后匆忙往里间走去。
到了书房门口,他却是先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才叩了叩门,道:“将军,小姐来了。”
里边传来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我不是说了谁也不见吗?”
确实几日前谢行玉便吩咐过底下人,说是这几日他只一心想着好生陪一陪江奉容,旁人无论是谁来,都是不见的。
莫说是谢嘉莹,就连谢夫人亲自来了几回,又站在门口劝了他好一会,也是没有用的。
谢星听得这话自然并不意外,正欲再解释,就见谢嘉莹也正走了过来,“兄长,我并非是来见你的,我只是想来看看江姐姐。”
她苦笑道:“你不想见我,但或许江姐姐会愿意见我呢。”
第六十二章
里边安静了一阵, 但最终谢嘉莹还是听见他轻声道:“进来吧。”
谢嘉莹听得这话,终于是推开书房的门踏了进去。
因着特意多放置了几个冰桶,里间显然比外间凉快不少, 而再往里间走上几步,瞧见那放置在窗前的棺椁, 闻见那充斥着整个房间的尸身腐臭气味时, 便会觉得那阵凉意中又多了几分瘆人的意味。
谢行玉正跪坐在那棺椁旁边,即便谢嘉莹已经进来,他的目光也始终落在棺椁中的那具尸身上。
谢嘉莹缓缓上前,等行至棺椁旁时, 也看向了“江奉容”的尸身。
她其实是第一回 这样近距离地看见尸体, 或许是因为这具尸身的主人原本便是她所熟悉的人,所以这件事倒是并未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而这具尸身也显然被照顾得很是妥帖, 除却被大火烧过的地方,其余所在都显然被细心收拾过, 就连指甲, 都被修剪成了圆润的形状。
可想而知谢行玉这些时日,应当是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这具尸身上边。
直至此时,他还在小心擦拭着“江奉容”的手心。
谢嘉莹看着这样的景象,心下一阵难过,不知到底是因为躺在棺椁中的江奉容,还是因为此时仿佛已经成为行尸走肉一般的谢行玉。
“和她说说话吧。”谢行玉勉强笑了笑, “这些时日都只是我陪在她身边与她说话,她都听烦了吧,好不容易你来了, 就陪陪她吧。”
谢嘉莹点点头,闷声道:“好。”
她的目光从谢行玉身上移开, 又看向“江奉容”,还未开口,眼泪却已经是止不住地落了下来,“江姐姐,若是我一早知晓那些人竟敢这样暗算你,退婚旨意下来那日,我是无论如何都要来见你的……”
即便退婚之事无法阻拦,她也总能稍稍护着江奉容一些。
以她的身份,只要有她在,江家的人也好,赖家的人也罢,定然都是不敢如此猖獗的。
谢行玉给“江奉容”擦拭手心的动作一顿,轻声道:“那日的事情……也怪我。”
“自然是怪你!”谢嘉莹用力将眼角眼泪抹去,咬牙道:“若非是兄长与那阿嫣牵扯不清,江姐姐怎会突然要退婚?而若是没有退婚这一档子事,江姐姐如何会被赖家觊觎,江家又怎敢将她送入那龙潭虎穴,兄长当真是做错了太多!”
谢行玉脸色惨白,却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这些日子他反反复复的想起过去的事,有许多事心底自然是后悔的,只是事到如今,再如何后悔埋怨,竟也是再改变不了什么。
也只能守着这具尸身,仿佛欺骗一般告知自己江奉容还在身边,以此心中稍稍得到一些慰藉。
可谢嘉莹此时前来,却偏偏是要将这一切尽数撕破,将谢行玉的过错与心思都无法再掩藏。
她一字一句道:“兄长做错了这么多事,如今却还要这般行事荒唐?”
谢行玉抬眸看向她,眼神中第一回 有了迷茫之色,他听得谢嘉莹继续道:“江姐姐被赖家这般折磨而死,已经足够痛苦了,可兄长却还要将她的尸身留在此处,难道竟是要让江姐姐死后也不得安宁吗?”
面对这样的质问,谢行玉只愣在了那儿,他说不出什么解释的话来,更没法承认他现在所做的一切有多么的自私。
但谢嘉莹却看出了他眼底的动摇,于是忍着眼底的泪意,上前拉了拉他的衣袖道:“兄长,让江姐姐安息吧,别再折磨她了。”
谢行玉沉默了许久,等眼角的那一滴泪终于滑落下来的时候,他点点头应了个好。
“江奉容”的尸身选在一个晴朗的日子葬下。
到了那一日,灵车从谢家出发一路从上京的闹市中行过,最后往当初埋葬了江父江母的所在而去。
谢行玉并不知晓江奉容会想要埋葬在何处,但他觉得若是能让她与父母团聚,她应当是会高兴的。
这场葬礼谢行玉并未刻意去避讳什么,甚至亲自出现在了送葬的队伍之中。
一路上若有来往的行人辨认出他的身份,自然不免议论纷纷,都猜测着棺椁中的到底是谢家的什么人,能让谢行玉这样送葬的,怕不是寻常人物吧。
于是一时间各种揣测都有,但却无人想到里面有可能是早已与谢行玉退了婚事的江奉容。
或者说,是谢行玉以为的“江奉容”。
谢行玉从那些人面前经过时,也听到那些路人随口说出的揣测之言,但是他却浑然如同什么也不曾听到一般,只麻木地一步步前行。
等终于将“江奉容”的尸身送到了江遂与赵文婴的坟墓旁,谢行玉看着底下人将“江奉容”的棺椁抬入挖好的地方,而后用泛黄的泥土一点一点将那棺椁掩埋。
就仿佛在一点一点的切断他与江奉容之间的最后一点联系。
他是难过的,更是更多的却是茫然无措,好像所做的一切事情都尽数失去了意义。
等看到泥土彻底将那深褐色的棺椁掩盖,他浑身的力气就仿佛都尽数抽干了一般,一阵头晕目眩之感袭来,他眼前的景象瞬间被漆黑所替代,他沉沉地昏倒了过去。
再醒来时是一日后的午后,谢夫人与谢嘉莹都在守着他,见他醒来,也终于是松了口气。
谢夫人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珠,道:“醒来就好,醒来就没事了,往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可都不能再这样折磨自己了……”
瞧见谢行玉是不省人事地被抬回来的时候,谢夫人是真的被吓得六神无主,生怕他是当真出了什么事儿。
好在这会儿人已经醒过来了。
但若是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一回,谢夫人觉得自个是真的受不住。
谢行玉知道谢夫人是真的担心他,于是轻轻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母亲,往后不会让您再这样担心了。”
谢夫人听得他这样说,心下是当真安定了一些。
而谢行玉又看了一眼旁边的谢嘉莹,道:“好了,你们在我这儿守了这样久,肯定累了,先回去歇息吧。”
谢夫人与谢嘉莹听得这话,却还是有些迟疑,谢行玉却又道:“我这不是都已经没事了吗?放心回去歇着吧。”
如此,谢夫人与谢嘉莹这才起身离开。
而谢行玉瞧着也确实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模样,他喝过药之后,甚至已经开始起身处理这些日子以来堆积在书案上的公务。
谢夫人虽然走了,但却也没忘记让人盯着谢行玉的院子。
毕竟谢行玉这段时日所做之事都太过没有理智,谢夫人如此,也是因为实在担心。
不过听得手底下人禀告,谢夫人悬着的心也终于是放下,一旁静竹也劝慰道:“夫人这下可以不必再担心了,咱们将军前些日子确实是做了些荒唐事,但却也只是因为心底一时承受不住而已,如今想开了,这一切便也过去了。”
谢夫人眉间的愁绪已然消解许多,她笑着点了点头道:“不错,行玉这孩子一向是聪明的,也知道肩上的责任,这一场劫难总算过去,只希望往后……万事都能顺遂吧!”
静竹亦是笑着道:“定是会的。”
而谢夫人与谢嘉莹离开后不久,阿嫣却出现在了谢行玉的书房外。
最近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其实阿嫣在嫣然院却也并非是什么都不知晓。
谢夫人得了消息之后,虽然一早便吩咐底下人管住嘴,万万不能将这件荒唐事传闻出去,但阿嫣觉察出有些不对之后便费了不少心思去打听消息。
谢府中那些个下人的嘴大多都还算是严实的,但若是说个个都撬不开,那倒也不至于。
只要愿意使银子,愿意费心思,终究还是能遇上一个两个愿意开口透露些东西的。
所以阿嫣令雁儿去打听了几回之后,还就当真打听着了一些消息,阿嫣再结合如今谢府的情况揣测几番,便也就能将真实的情况猜得个八九不离十了。
而谢行玉亲自扶棺送葬,更是全然验证了阿嫣的猜测。
只是她即便摸清楚了这一切,却也并未着急去做些什么,而是等到如今才出现在谢行玉的院中。
雁儿端着阿嫣亲手做的吃食跟在她身后,神色中却颇有些不解,“小姐既然有心去安慰将军,为何不早一些,前边将军正因为那江奉容的事情难过,小姐若是早些来,还能借着这个机会好生安慰安慰将军,如此,将军便也就知道小姐的好了。”
雁儿将这件事想得简单,只觉得阿嫣能在谢行玉最为痛苦难过的时候守在他身边,便能博得他的好感。
但阿嫣听得这话,却只觉得有些好笑,“若是那江奉容出事全然是个意外,与我一点干系也没有,我自然是可以去安慰安慰他,若是能陪在他身边熬过这一段日子,那是最好不过,但是雁儿,江奉容会出事是因为她与将军退了婚啊,而她会与将军退婚又是与我有着莫大的关系。”
“将军得知江奉容出了事,心底定然是百般悔恨,那他最为后悔的是什么呢,是当初夫人要将我嫁给许修之事,当街拦下了轿子,还是在谢嘉莹的赏画宴上不顾江奉容颜面地带着我离开,又或者是更早一些,后悔当初江我带来这上京呢?”
不管谢行玉到底在因为什么事后悔,显然这些事每一件都与阿嫣有脱不了的干系。
雁儿明白了阿嫣的意思,她是想说,那个时候的谢行玉,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阿嫣。
若是她还不识趣地凑上去,可想而知最后的下场定然是不会好的。
“那如今小姐去见将军,将军不会……”雁儿虽然懂得了阿嫣心中所想,但如今这场风波方才过去,谢行玉表面瞧着似乎已经恢复如常,但他心底却未必没了悔恨心思,也并未不曾怨恨着阿嫣。
阿嫣此时过去,难道就不会出岔子了么?
雁儿的话虽然不曾说完,但阿嫣却明白她想要说什么,并不迟疑地点了点头道:“他自然会,说到底是我害死了江奉容,若是江奉容还活着,我对他那救命之恩与他对我那几分若有似无的情意或许能派上些用场,但她已经死了,那这些东西便全然没了作用。”
阿嫣说话时语气平静,可雁儿却听得心惊胆战,“既是如此,那小姐您为何还要去?”
“因为我要赌一把。”阿嫣的手轻轻抚上腹部,她轻笑一声,神色中却有些悲哀之色,“若是我始终不做些什么,将军迟早会将我彻底抛在脑后的,我费尽心思从他身上博得的几分怜爱根本是不值一提的东西,眼下,便是我唯一的机会了。”
雁儿的目光移向阿嫣的腹部,那里眼下虽然还瞧不出来什么,但她却知道阿嫣打算怎么做了。
虽然心底依旧很是不安,但雁儿知晓,阿嫣既然已经打定主意如此做了,那心思定然不会轻易改变,于是便也未再多言。
等二人到了谢行玉的书房外,门口的谢星显然没有要让她们进去的意思,阿嫣上前几步,挤出笑意来道:“还请谢大哥帮忙通传一声,只说我有些与江姐姐相关的事儿要告诉将军便好。”
谢星听得这话,神色微微一变,下意识问道:“与江小姐相关?什么与江小姐相关的事?”
“这……我只能亲口将此事告知将军。”阿嫣并未有要向谢星透露些什么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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