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嫣得知此事,心下虽有不安,但也知晓自己腹中毕竟有了谢行玉的孩子,无论如何,那谢皇后都不至于太过为难自己,于是便面色平静地应下。
谢夫人却多看了她几眼,道:“宫中不比寻常地方,规矩礼节是最重要的,虽然你不过是我们谢府的一个妾室,但若是入了宫,终究是代表着我们谢家的颜面,做事说话,都小心着些。”
阿嫣听出谢夫人语气中分明的嫌弃,但却只当作听不出来,乖顺地应道:“多谢母亲教诲。”
谢夫人冷哼一声,转身便走了。
之后便是阿嫣坐上宫里备下的马车,一路进了皇宫,又到了永祥宫。
宫中的景致确实是阿嫣从前不曾见过的,她原本便只是个秦川城边陲小山村的农家女,上京的繁华便足以让她迷了眼,如今宫中的景致更是让她有些恍惚。
到了永祥宫,她在殿外稍候了片刻,画萍便从里间走出来唤她进去。
她应了声“是”,而后跟在画萍身后进了殿内。
宫中的礼节她虽然不曾刻意学过,但与在谢府的礼节其实也相差不多,她便像从前在谢府一样,尽可能规矩地行了一礼。
从始至终,她都并未瞧见谢皇后的真正样子,只能看见她拖曳在地面的华丽裙摆。
直至上边传来声音,道:“抬起头来。”
阿嫣手心已经是沁出了冷汗,但还是尽可能冷静地缓缓抬起头来。
她瞧见的是一个贵气逼人的女子,这女子其实细看之下,与谢行玉隐约有几分相似,但比谢行玉又似乎多了几分锋芒,就连眼神,也要尖锐几分。
这便是谢皇后。
与阿嫣的小心翼翼不同,谢皇后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阿嫣,甚至还微微皱起了眉头,半晌之后,她才道:“你便是阿嫣?”
阿嫣自然是点头,“是。”
她把玩着手中的锦帕,轻笑一声道:“实在太过平庸。”
简单的几个字,便算是给了阿嫣评价,阿嫣心底一颤,谢皇后当着这样多人的面如此不留情面地评价她,其实便是在羞辱她了。
偏偏她什么也不能说,还得勉强挤出笑意来应承着。
“从前本宫瞧着阿容也觉得寻常,样貌虽生地不错,可什么规矩礼节之类,也甚为普通,左右不过只是不出错罢了。”谢皇后轻叹一声,“如今见了你,才知道她那样的,其实已经不算寻常了。”
听得谢皇后拿江奉容来与自己比较,虽未曾夸赞江奉容,但却将自己踩进了泥地里,阿嫣的脸色不由有些发白,就连勉强挤出的那几分笑意也有些维持不住。
谢皇后自然也瞧出她的神色有些不对,但却浑然不在意地继续道:“不过你倒也是个有手段的,行玉这孩子原本有多喜欢阿容,本宫也是一直看着的,可以说除却阿容,旁的女子都是入不了他的眼的,你能嫁给他,即便是妾室,也确实有些本事。”
“这一点,阿容倒是比不过你。”
阿嫣听她如此说,慌忙道:“娘娘误会了,阿嫣从无算计之心,更不曾想过坏了将军与江姐姐的婚事,这……”
她的话都还不曾说完,谢皇后却已经先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再说,“你心里如何想,到如今已经不重要了,你已经成了行玉的妾室,便好自为之吧。”
“要知道活着的人永远都是争不过死人的,阿容已经死了,往后你在谢家的日子要如何过,你且自己好生斟酌吧。”
阿嫣只得勉强道:“多谢娘娘教诲。”
谢皇后轻轻点头,“起来吧,既然肚子里有了孩子,那就不应当久跪。”
等阿嫣起身,却又唤来画萍低声吩咐了几句,画萍看了一眼阿嫣,而后很快退了出去。
不消多久,画萍便拿了一个锦盒进来。
谢皇后道:“初次见你,这便是送你的礼物。”
阿嫣接过那锦盒,又道:“多谢娘娘。”
“本宫也有些累了。”谢皇后抬手按了按太阳穴,道:“若无其他的事,你就先回去吧。”
阿嫣自然应道:“是。”
而后便出了永祥宫。
直至上了马车,阿嫣的心跳才渐渐平复下来,她如此慌乱倒并非因为这谢皇后是个多厉害的角色,只是谢皇后的身份贵重,是她永远也无法企及的。
即便她如今早已经不是秦川城那座小山村中大字也不识一个的农女,而是谢行玉的妾室,可她与谢皇后之间的身份依旧是千差万别。
这样的差距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而到了此时,她才将目光放到手中的锦盒上,打开之后瞧见里边是一对青玉的耳坠,触手温润,其实是一样好物件。
可宫中的东西,随便拿一样出来,恐怕都不是凡物。
如今的阿嫣早已不是当初什么好东西都不曾见过的阿嫣了。
她瞧着,就连谢皇后贴身婢子画萍耳朵上那对紫玉耳坠,都要比这对青玉的通透几分,样式也要更精巧些。
想到这,阿嫣下意识捏紧了这对耳坠,即便将掌心硌得生疼,亦是没有松开。
她知道,谢皇后这是看不上她的意思。
可偏偏,她什么也做不了,她身后,也无人会帮她撑腰,但这条路是她自己所选,也早已没了退路。
***
一连几日,江奉容都只留在了周府。
文雪院的景致虽然不错,可呆的时间久了,总还是不免觉得无趣。
江奉容与芸青倒是都有心想出去走走,只是顾及到外边的事儿,却总还是有些迟疑。
却不想这日,隋止却亲自过来了一趟,也并未与她多说什么,只道:“走罢,带你去望月楼。”
望月楼便是周之昀之前提及过的酒楼,是他妹妹周姻与夫婿李晋安的产业。
当时周之昀对这酒楼可当真是赞不绝口,就连隋止也似乎对这酒楼很是认同,两人还说着若是有了机会,定是要带江奉容去瞧一瞧。
只是说完这话之后便没了下文。
而今日隋止过来,竟是只为了这桩事。
江奉容虽然有些意外,可到底是有些心动,于是便也并未扭捏,只道:“那殿下等我片刻,我去换身衣裳。”
隋止点头,江奉容便进了里间,换了身方便些的衣裳,还顺手拿了幕篱。
而后二人同乘一辆马车离了周府。
若是从前,江奉容定然会对二人同乘之时有着诸多避讳,总觉得这样不合适那样不合适的,可到了如今,她与隋止早已定下婚事,虽有些奇怪,但确实不必要避讳太多。
于是大大方方地上了马车。
马车上,二人面对面坐着,一阵寂静之后,江奉容主动开口问道:“殿下,我们二人的婚事,可定下了日子?”
隋止听江奉容问起此事,心情似乎不错,但又似乎想起什么,眸色微微沉了下去,他道:“孤正要与你说这事,卜尹已经算好了日子,说是两月之后的十月初三便是个吉日。”
其实卜尹原本算的日子是在十一月末,隋止却拿着他与江奉容的生辰八字将卜尹的那本书来来回回地翻了好几遍,最终在这犄角旮旯里找到了这个十月初三。
而后又拿着这日子去问了卜尹好几回,最终卜尹又重新给他们二人算了一回,才算确定这十月初三也是个不错的日子。
江奉容自然是不知这其中发生的事儿,只点头道:“已经定下来了便好。”
隋止看了她一眼,应道:“好。”
江奉容也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今日的隋止与往常的很是不相同,从前的他即便是向她求助之时,神色也多是淡漠,而此时,她却总隐约觉得,隋止在她面前竟是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可他毕竟是太子,即便两人如今已经达成了合作,亦是他在主导着一切。
他清楚江奉容所有的一切,但江奉容对于他的了解却很是有限。
按理来说,他在江奉容面前,不应当如此。
但江奉容液不好开口询问,于是在顿了片刻之后,还是问起了慧妃的事,“我母亲她……可知晓我如今的情况如何?”
隋止点头,“孤已经将情况尽数与她说了。”
其实是慧妃听说江奉容被活活烧死在了赖府,自然难以承受,当日夜里便换了衣裳偷偷来东宫见他。
对于慧妃而言,这样的做法显然风险极大,倘若圣人察觉,这后果不堪设想,不仅是她,连隋止也会瘦了牵连。
毕竟隋止原本便因为一再探究当年之事而惹得圣人不快,令他尽快定下婚事的同时,也借着这个由头从隋止手中收回了西山大营。
圣人向来将这些事想得简单,既然隋止这些时日敢一直做令他不喜的事,那便足以说明隋止手中的权势有些过大了。
否则他如何胆敢凌驾于自己之上,连自己再三令他不许再查的事情都还要一查到底?
既然手中权势过大,这事情倒也不难办,无非是将一些东西从他手中收回来而已。
即便隋止是他早已认定了的储君,他对隋止,也从来不曾心软过。
毕竟他如今既然还活着一日,那隋止便也还只是个太子,该乖乖听话的。
这般安排,其实已经算是再敲打隋止,另一边,亦是越发给了谢皇后希望……
而慧妃在这当口上来见隋止,风险自然极大。
但她顾不得这么多,她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就只是为了这个女儿,倘若江奉容当真已经丢了性命,那她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所以她必须得弄清楚一切。
瞧见慧妃过来,隋止也极为谨慎地令左右尽数退下,甚至让赵献守在了外边,一有不对必须得及时向他们禀报。
等殿内的人尽数退下之后,慧妃也才将掩在斗篷底下的面容露了出来,她顾不得这么多,一开口便问:“我的阿容到底出什么事了?”
隋止道:“赵将军放心,阿容没事。”
慧妃听得此话,心底虽稍稍安定,但却依旧有些怀疑,“你没有骗我吧,阿容她现在何处,要不然你还是想法子将她带进宫来,若是不见到她,我这心里总还是有些不安……”
她的双手交握在一起,指尖下意识用了些力气,已经在手背处留下一道道红痕,但她却依旧仿佛并不曾觉察。
隋止皱眉,“最近怕是不行,您也知道最近父皇对我有诸多猜忌,若是在这时候出了岔子,局势只会更加糟糕。”
“但若我见不到阿容,如何确定她的安全!”慧妃却也依旧不肯让步,女儿于她而言是所有的寄托,她不想苦熬了那么久,算计了那么多,最后却得知自己最在意的人其实早就已经丢了性命。
若是如此,她想她是当真会疯。
于是见隋止沉默,她又咬牙道:“我没法相信你的话,除非我见到阿容。”
而隋止此时沉默不言并非是因为撒了谎,只是他还有一些不知该如何开口告知慧妃他已经诓骗江奉容与他定下了婚事……
但慧妃此时的情绪显然已经很是激动,他相信如果他不跟慧妃把这一切事情说个清楚,那慧妃恐怕当真是不会轻易让这件事过去的。
所以斟酌了片刻之后,他还是开口道:“阿容如今便是周家的周姻了。”
“周姻?”慧妃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却一时并未想起到底是在哪里曾听到过。
隋止便轻咳一声,脸上难得闪过一抹尴尬之色,他道:“周姻便是与我定下婚事之人。”
第六十四章
慧妃一怔, 才终于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脸色变了变,但却始终说不出话来, 半晌之后才叹了口气,道:“我让你帮忙护着她, 却没想到你竟是……”
隋止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 心虚道:“这亦是保护阿容的一种方式,等她成了太子妃,自然无人再敢欺辱她。”
慧妃张了张嘴,竟是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只得又是沉沉叹了口气道:“你能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就好, 千万别再让旁人欺辱了她。”
隋止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像是许下了某种承诺。
慧妃盯着他看了好一会, 最终才勉强点了点头,“那我就信你一回。”
片刻后, 她又道:“你母亲的事, 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吗?到了如今,再瞒着你,其实也早没有了意义,我便告诉你吧。”
隋止神色一顿,听着慧妃接着道:“我与你母亲是多年的好友,我们二人尚在闺中时便已经相识, 其实她的性子与我很是不同,她性子柔弱,喜欢琴棋书画, 亦是样样精通,可那些东西对我而言却是无趣至极, 我偏偏喜欢舞刀弄枪,甚至瞒着家里人上了战场。”
“也就是在战场上,我结识江遂,我们有着共同的意趣,很快定下了心意,而我回来之后不久,你母亲也嫁给了彼时还只是太子的隋宴,那时候隋宴是当真爱极了你母亲,他因为你母亲身子柔弱,便为她寻遍了天下名医,又是用各种奇珍药材给她养着身子,一点一点将你母亲的身子养好。”
慧妃说起过去之事时,即便在昏暗的纱灯光亮下,隋止依旧能很是清楚地瞧见她的眸子是那样的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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