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萍明白了谢皇后的意思,心底也不由得有些发沉,如今的他们好似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
“画萍。”谢皇后忽然出声道:“你去帮本宫收拾些东西出来,陛下如今病重,无论如何,本宫总该是要在他身边伺候着,该做的样子总不能少了。”
事情到了这份上,若是不能守在圣人身边,她的心也无法安定下来。
画萍正要应下,谢皇后却又好似想起来什么,看向画萍道:“本宫记得你在太医院是不是有个同乡?”
画萍一愣,点头道:“是,唤做孙启的,前两年才入的宫,不过在太医也是个说不上话的,到如今也不过只是个小药童罢了。”
谢皇后点头,“唤他过来吧,跟本宫一同去一趟明宣宫。”
“这……”画萍迟疑道:“孙启只是个小药童,太医院的太医都对陛下如今的情况束手无策,他怕是……”
“再如何也是个能进太医院的。”谢皇后却直接打断了她的话道:“治不了病但总能给人搭个脉瞧瞧情况,本宫让你唤他过来便唤他过来吧。”
画萍只得应下。
入夜,谢皇后再过去明宣宫时听门口李沛提了一句,说是太子殿下也在,谢皇后神色倒是不曾有什么变化,只是袖袍底下捏住帕子的手微微紧了紧,而后向李沛道了句“多谢公公提醒”,便踏入了殿内。
隋止果然守在里间,里间除却他之外,唯有几个掌灯的宫人还在,所以安静地有些瘆人。
谢皇后缓步上前,道:“听李公公说太子在此处守了好几个时辰了,连晚膳也不曾用,有孝心是应当的,但因此坏了身子就不好了,接下来有本宫在,太子不若先回去歇着吧。”
隋止这才起身向谢皇后行了一礼,但却并未急着离开,而是开口提了慧妃之事,“听闻母后今日过来探望父皇,什么都不还来不及问就先寻了由头责罚慧妃,如此,怕是有些不妥当。”
“慧妃见了本宫连个礼都不愿意行。”谢皇后冷声道:“宫中规矩向来严苛,她如此不将本宫放在眼里,本宫责罚她,何错之有?况且本宫也并非是不曾顾及她的颜面,只说是令她去芳华寺为陛下祈福,她心中既然念着陛下,这桩事,想来她也是愿意做的。”
说到此处,谢皇后看向隋止的眼神中多了一层别的意味,语气亦是有些嘲讽道:“早便听闻慧妃与太子关系甚好,如今看来果然不错,即便陛下重病,太子也只顾着为她说情,倒是让本宫意外。”
她这话说得不好听,但隋止却并未因着她这话生出羞恼神色,而是认真道:“想来母后也知慧妃娘娘乃是父皇心尖上的人,如今父皇卧病在床,母后却借着这个机会为难父皇心爱之人,儿臣只是想着倘若父皇知晓此事,也定然会心疼。”
他如此说,便是在为圣人考虑了。
谢皇后眸色微寒,又听得隋止接着道:“而若是朝中人听得母后这般作为,恐怕也会觉得母后全然无一国之母的宽容肚量,反而分不清事情缓急,即便到了这种时候,还一心念着争风吃醋呢。”
确实,眼下圣人重病在床,她却只顾着对付慧妃,在旁人看来她如此做,无非是记恨慧妃平日里受尽圣人宠爱罢了。
自然,若是没有隋止,如今的谢皇后亦能将所有一切尽数掌控的话,这种事即便旁人会说几句闲话,却也只是小事,但如今……恐怕隋止才是能掌控一切的人。
所以谢皇后即便脸色不好,却也只能勉强道:“太子这话有理,其他事小,眼下陛下的病情才最为要紧。”
说罢,转眸往身后看去,吩咐道:“你遣人去一趟芳华寺,令慧妃回宫歇着吧。”
画萍应下,转身匆匆离开。
见目的已经达成,隋止目光有意无意地往床榻方向扫了一眼,而后向谢皇后道:“既然母后一心想侍奉父皇,那儿臣便先告退了。”
谢皇后面色发沉地“嗯”了一声,隋止才缓步离了殿。
周遭重新恢复平静,谢皇后向前几步走到圣人榻旁坐下,而后道:“你们都退下吧,这里间有本宫在,无需这么多人守着。”
里边余下的几个宫人互相看了一眼,一同应道:“是。”
然后一齐退了下去。
等殿门处传来发沉的关门声,谢皇后才看向垂首立在一旁的孙启,摆手道:“你过来替陛下瞧瞧。”
孙启从进了这明宣宫到如今,始终都是战战兢兢的,连头都不曾抬起来过。
虽然其实也能猜到谢皇后如今将他带来这明宣宫是所谓何事,但此时听得谢皇后如此说,心底依旧不免惶恐,迟疑道:“娘娘,这恐怕不和规矩……”
太医院里边能有资格给圣人诊治的身份且不说,至少也是须得有数十年资历的,想他这样才入宫不久的,不说圣人,便是宫里头的其他的主子也轮不上由他来诊治。
他能干的活无非是在太医院里头帮着整理整理药材,或是依着方子抓药之类。
如今谢皇后一开口却要他来替圣人诊治,他是当真没这个胆儿。
谢皇后道:“本宫听画萍说起过,你未曾入宫前在外头也算是个名声不错的大夫,不然也是选不进这宫中的太医院来的。”
“是。”孙启为难道:“只是外头的大夫怎能与太医院里的相比,奴才在外头可以给人瞧瞧病,但来了这太医院,也就只有做些琐碎活计的本事。”
他说这话时心底非但没有不满,反而是心悦诚服。
毕竟他是当真见过那些个太医的本事的,只觉得自己和他们实在差得太多,所以坐不到他们的位置上也是应当。
谢皇后却已经没了耐心,她道:“太医院的太医都治不了的病,本宫自然不指着你治,只是本宫想要个答案,陛下这身子到底如何了!”
孙启显然还是有些迟疑,可谢皇后却皱眉道:“你依着本宫的意思办事就是,旁的,不必多言。”
孙启只得硬着头皮应了个“是”,而后小心翼翼走上前去,将手搭在圣人惨无血色的手腕处。
他刚搭上脉搏,面色就微微变了变,不是因为旁的,实在是这脉搏太过虚浮,他简直要摸不出来了。
虽是夏日,但毕竟是明宣宫,这会儿又已经是入了夜,其实是不热的,但不过片刻,孙启脸上就已经是布满了冷汗,他却连抬手擦汗的胆子都没有,只任由那汗珠沿着额沿滚落。
一刻钟之后,孙启松开了把住圣人脉搏的手。
谢皇后一直盯着他动作,此时见他松开,也连忙问道:“如何了?”
第七十三章
孙启有些艰难地将目光移到谢皇后的身上, 缓缓摇了摇头道:“怕是不成了。”
他此时显然受到了不小的冲击,所以一时之间竟也顾不得需得将话说得委婉,一开口便直接说出这般大逆不道之言来。
好在谢皇后早已没了与他计较此时的心情, 她亦是脸色难看极了,目光直直地盯着孙启道:“你说的可是实话?”
孙启回过神来, 连忙跪倒在地道:“奴才不敢欺瞒娘娘, 娘娘知道奴才从前在外头也算是像样的大夫,旁的奴才不敢说,可这种事,奴才是万万不可能弄错的。”
方才他瞧出圣人的脉象古怪, 其实心里也是一惊, 于是又勉强冷静下来再度细瞧了一番,却见那脉象越发虚浮, 这心底才算是有了答案。
他这辈子活到如今,都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罢了, 而今日, 是他头一回遇到这样大的事,脑子里当真是一片空白,连话要怎么说都不知晓了。
谢皇后也是身子一阵发软,太医院里的那些太医在宫里头待得久了,事要如何做,话要如何说, 他们心里都恍如明镜,所以即便圣人情况已是极差,他们说话时也总还留了几分余地。
也就是这几分余地让谢皇后心底留存了希望。
可如今……
她咬牙稳住心神, 问道:“陛下他……还有多少时日?”
“多则七八日。”孙启声音微颤道:“少则三日。”
谢皇后轻轻闭了闭眼睛,这样短的时间, 她能做些什么呢?
莫说是隋璟,就连谢行玉都不在上京,这样的局势下,她只能任由隋止拿捏。
可是甘心吗?自然是不甘心的。
事到如今,她恐怕只得赌一把了,无论如何,隋璟得知晓宫中发生的这些事儿,谢家原本留在谢行玉手中的一支军队虽然并不在上京,而是驻扎在距离上京七八日路程外的一处营地,可若是上天眷顾,说不定他们也还是有些机会的。
想到这儿,谢皇后转过身去,轻声道:“行了,你退下吧,今夜的事,莫要与旁人提及。”
孙启算不得是个嘴巴严实的人,但今日这事与他关系颇大,他拿去往外头说,便算是将自个的把柄送到了人家手上,他自然是做不出这种事来的,于是连忙应下道:“奴才明白。”
谢皇后点了头,又道:“到了外边瞧着画意,令她去将画萍唤来,本宫有事寻她。”
孙启又是应了声“是”,而后才退了下去。
不消多时,画萍推门入了殿内。
此时的谢皇后已经坐在了外殿的案几旁,虽然此时的圣人昏迷不醒,按理来说即便她在他床榻边商谈什么,圣人都是无从得知的。
但瞧着平日里威严逼人的那张脸就这样躺在边上,她心里头到底还是有些发怵,所以索性打帘子坐到了外边,虽然隔得不远,但好歹有道帘子隔着,瞧不见心里也舒服些。
画萍走上前向谢皇后福了福身,道:“娘娘,慧妃这会儿已经回去了。”
瞧见她面色不好,画萍只当她是因着慧妃的事心里有些不快,于是又连忙道:“虽然不过只跪了半日,但是咱们的人盯得紧,她这半日是连起身的机会都没有的,方才回去的时候奴婢瞧着这走路还是很不利索,也算是吃了不小苦头……”
可谢皇后此时却已经全然不在意慧妃的事了,她不等画萍的话说完便吩咐道:“画萍,你尽快给阿璟传个消息,让他寻个机会看能不能偷偷回来。”
谢皇后语气中的不安很是明显,画萍一愣,也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往那被帘子遮盖住的床榻方向看了一眼,“娘娘,您的意思是说……”
她到底没敢将那话说出口。
可谢皇后却先点了点头,“虽不知还能不能赶得上,可到底要做点什么,画萍,本宫将这事交给你,你一定要将此事办妥了。”
画萍知晓此事要紧,自然不敢含糊,连忙点头应了下来。
***
送信人快马加鞭,途中不知跑死了几匹好马,又是不眠不休,才终于在第三日的夜里将书信送到了隋璟的手中。
其实原本这封信要送到隋璟手中至少还得再有一日,只是那送信人也不知为了,这一路上竟是比他想象中还要顺遂几分,提前确定了隋璟的所在之处也就罢了,就连最难走的那段水路竟然也恰好遇上合适的船只,如此,他方能在第三日夜里赶至大军安营扎寨之处。
此时隋璟与谢行玉,吴由等人正在赶往秦川城的路上。
从前隋璟是做错了事,才被隋止罚到西山大营中来的,与那些个新来的将士同吃同住,竟也说得过去。
但如今却是不同,不说西山大营早已不是隋止的所有物,只说圣人早已松口让隋璟回宫,后来见他自己不愿回宫甚至还对他有所褒奖就已经足以说明他留在西山大营中已是不算什么惩罚,而只是历练罢了。
所以此时他的待遇自然不可能再与那些寻常将士一般了。
这会儿他正坐在单独的营帐中喝茶看书,便有人急匆匆地将书信送了进来,得知是宫中加急送来的书信,隋璟心中有些奇怪。
即便谢皇后平日里隔三差五地就算没什么要紧的事,也总免不了往西山大营中送来书信,或是嘘寒问暖,或是督促提醒,但眼下却非非常时候,谢皇后在这时遣人快马加鞭将信送来,恐怕当真是宫中出了什么事。
想到此处,隋璟皱眉将那封信展开。
只瞧见里边的第一句话,他就已经赫然变了脸色。
“阿璟,你父皇骤然重病,恐时日无多……”
书信不长,除却与隋璟提及此事之外,通篇便只是在劝他想法子回宫。
毕竟若是圣人离世,他依旧跟着谢行玉吴由等人前往秦川城,等他再归来时,恐怕隋止已经稳坐高位,就算他在战场上立下功绩,等回了上京,隋止想如何对付他,依旧轻而易举。
隋璟眸色暗沉得厉害,他将那封信揉作一团,而后快步走出了营帐。
81/109 首页 上一页 79 80 81 82 83 8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