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经入夜,外间除却巡夜的将士来回走动之外,其余人都已经在各自营帐中歇下。
行军途中本就劳累,这种休息时间更是难得,自然都无心其他,只想好好睡上一夜。
而隋璟行至吴由营帐前时,里间的烛火却依旧亮着,显然他还不曾歇下,于是隋璟便掀开帘帐走了进去。
吴由果真还坐在案几旁看书。
他见隋璟进来,连忙放下手中的书,起身恭敬地向隋璟行了礼,“三殿下。”
隋璟颔首示意他起身,而后随意地坐下道:“这一回,我们怕是去不了秦川城了。”
这话说得突然,吴由自然愣住,“这……三殿下这话,臣有些不明白。”
他们带着西山大营的这些将士一路向西,到如今已经赶了有半月路程了,可隋璟却突然说不去了?
这可是圣人的命令,哪里是他们说不去了,便就当真能不去了?
隋璟抬眸看向他,神色淡淡道:“圣人病重,如今在床榻间昏迷不醒已有好几日,上京很快就要乱起来了,吴将军,这种时候,我作为皇子,总还是应当留在上京的吧。”
“圣人怎么会突然……”吴由叹了口气,但却依旧道:“只是即便如此,按理来说,臣与西山大营的这些将士依旧不能不管秦川城,但殿下忧心陛下,一片孝心,若是想回上京,臣可安排几个护卫随行,虽然此举有违规定,但想来即便圣人知晓,也会理解殿下的孝悌之心……”
见他自作主张地分析着,隋璟的眸色却冷了几分,片刻后,他轻声道:“吴将军误会了,我并非只是想独自回宫,而是想带着吴将军,还有西山大营的这些将士们一同回上京。”
“毕竟上京很快就要乱起来了,若是没有这些将士们在,有些事,我怕是难以应对,吴将军以为如何?”
隋璟如此说,便算是明晃晃地将野心显露了出来。
吴由站立在他面前,面色为难地还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却听得隋璟缓缓道:“去年秋,朝中拨给西山大营的那一笔用来置办冬衣的军饷,吴将军可是联合商户以次充好,其中,得了不少好处,父皇向来最厌恶贪污受贿之徒,倘若此事被他知晓,吴将军可知你会是什么下场?”
吴由脸色惨白,身子一软,便跪倒在了隋璟面前,“求殿下放过臣!”
隋璟来到西山大营中其实也不过几月而已,吴由不知他到底如何探知此事,但毫无疑问,他凭借着此事算是彻底拿捏住了吴由。
于是起身轻轻拍了拍吴由的肩膀道:“吴将军,我要的是什么其实你的心里很清楚,你的事我可以帮你保密,但你也得帮我考虑考虑,这样才公平,对吧?”
吴由的身子僵在了那里,他知道若是答应为隋璟做事往后稍有不慎,需要面对的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可最后还是点了头。
他没得选。
第七十四章
隋璟的唇边终于有了笑意, 他甚至伸手将吴由搀扶起身,而后笑着道:“吴将军,你放心吧, 很快你就会知晓你今日的选择有多么正确。”
吴由却迟疑道:“殿下,如今臣虽为主将, 但军中还有副将在, 此次回上京之事,殿下可有与谢将军提过?”
吴由虽为军中主将,而谢行玉为副将,但吴由心里也明白, 倘若不是圣人存了打压谢行玉的念头, 以他的身份资历都是万万不足以压谢行玉一头的。
而也正因他心中明白这一层,所以军中事务, 其实大多他都还是需得与谢行玉相商。
如今他们要放弃秦川城的战事,而转头赶回上京, 此时非同小可, 若要隐瞒谢行玉定是瞒不住的。
所以少不了要与他相商。
但这事说来其实也不难,这谢行玉原本就是谢皇后的侄子,论起关系,隋璟还得唤他一声表兄,二人有这一层亲缘关系在,隋璟有这种心思, 按理来说谢行玉原本就应当是要帮着的。
不过这一切都只是吴由的猜测,至于具体如何,却还要看他们二人如何相商了。
隋璟自然也不曾忘记谢行玉, 他点点头道:“他的事你不必管,我会说服他的。”
吴由自然应下, 隋璟达成目的,也很快掀帘子走了出去。
吴由这边已经解决,隋璟不想耽误,转头又去见了谢行玉。
谢行玉原本正要歇息,见他过来便上前拱了拱手道:“三殿下。”
二人关系相熟,许多规矩礼节也没太讲究。
隋璟往里间走了几步,谢行玉便问:“殿下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这会儿已是夜深人静,他突然来访,还一副神色凝重的模样,倒也不怪谢行玉心中生疑。
隋璟在案几旁坐下,又指了指边上,道:“表兄坐下说话。”
谢行玉倒也并未与他客气,顺势坐下后道:“殿下若有什么事,不如直言。”
确实,依着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有什么话都不必拐着弯儿来。
“既然表兄如此说了,那我有什么便也就直说了。”隋璟点头,神色凝重了几分,他看向谢行玉道:“父皇几日前忽然病倒,如今上京怕是很快就要乱起来了,母后来了书信,希望我……能尽快回上京。”
谢皇后的心思旁人或许是不知道的,但谢行玉却再清楚不过。
她这时候让隋璟尽快回上京,那恐怕圣人的情况已是极为糟糕,她想要让隋璟尽快回来,而后依仗着谢家,再最后与隋止争一争。
隋璟瞧见谢行玉的神色变化,便也知晓他此时应当已经清楚自己的来意。
但他也向来知晓谢行玉对此事从来都是并不赞同的态度,甚至他还一向希望谢皇后能舍弃这样的念头,以免最后将谢家也一同拉入深渊。
所以此时他亦开口劝道:“表兄,不管你心中如何想,我与谢家的关系是不可能能牵扯清楚的,即便你如何与父皇,与太子表明忠心都是无用,倘若太子坐上那个位置,第一个便是要对我动手,而后便轮到谢家了,谁也逃不过。”
“与其如此,倒不如当真做些什么,这样即便最后失败了,至少也不算太冤枉,表兄你觉得呢?”
谢行玉定定地看着眼前人,过了好一会才轻声道:“三殿下与从前在宫中时当真很不相同,臣倒是有些好奇,殿下是向来有瑞心思,还是去了那西山大营历练了一番之后,才生出这般念头来的呢?”
“事到如今,表兄,这早已不是什么要紧事了。”隋璟移开了目光,显然并未有在这件事上为他解答疑惑的兴致。
谢行玉顿了一瞬,而后点点头道:“殿下此言有理,那殿下打算如何做呢?率领西山大营的这些人回上京?”
隋璟迟疑道:“表兄这是打算帮我了?”
“不过是想再争取争取,想从太子手中抢回来原本属于我的东西罢了。”谢行玉点头。
但这却勾起了隋璟的好奇心,“我记得从前表兄对太子的行事作风一向是极为认同的,甚至还总劝母后不必执着于与太子相争,只要安分些,太子不至于会对我们如何,如今怎么……”
说到此处,他微微眯起眼睛,问道:“太子这到底从表兄手中抢走了什么宝贝?”
“是我的未婚妻。”谢行玉并未隐瞒,他认真道:“倘若臣能助殿下坐上高位,还希望殿下能将阿容赐于我,除此,臣也再不求其他。”
既然决意要去做这件事,有些条件自然要提前说个清楚。
隋璟理清楚了其中的来龙去脉,心下便已经明了,自然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于是笑着道:“原来表兄念着的是阿容姐姐,这事不难,等我坐上了那个位置,阿容姐姐自然是表兄的。”
见他应下,谢行玉也不再迟疑,只俯身跪下道:“往后,臣但凭殿下差遣。”
隋璟满意的勾了勾唇角。
翌日,隋璟一行人便以圣人重病,心中忧虑的由头调转方向往上京方向而去。
此间路途不过十余日,若是快马加鞭,将夜里休息的时间也尽数舍去了的话,那还能在省去一半时间。
往回赶的路上其实少不了要遇上城门关卡,他们如今调转方向直直往上京方向而去原本也并不符合规矩,遇上顾忌隋璟身份的,他表明了自个身份,又拿出孝悌之道来说上一说,那些的守城的将领大多不会为难,也并不敢为难。
遇上实在不肯松口的,那也就只能使些手段了才行了。
反正不管如何,他们都要尽快赶回上京。
***
八月中旬,这个时节的上京天气已经有转凉的迹象。
江奉容被周之昀拉着去了望月楼吃饭。
依旧是上回来时的雅间,周之昀对着那掌柜连着点了五六道菜,尽是江奉容喜欢的。
江奉容听他顺溜地将那一道道菜名报了出来,不由笑了,“兄长倒是了解我,点的尽是我喜欢的吃食。”
周之昀摆摆手,“这我不敢居功,是太子殿下与我提了这事,让我若是有了空闲时间,便带你出来散散心,若是来望月楼吃饭,那几样菜都是少不了要点的。”
“他念的多了,我哪里还能记不下来?”
从上回隋止将江奉容带进宫中去见了赵文婴之后,她与隋止便再不曾见过面,算来其实也已经有好几日了。
宫中的情况周之昀不曾瞒着她,所以江奉容也明白隋止如今忙得连歇息的时间都近乎没有,没有再来见她也是正常。
大约也正因为隋止如今忙得不可开交,但又想着江奉容独自留在周府可能会觉得无趣,于是才特意让周之昀若是得了空闲时间,便陪一陪她。
虽然江奉容在周府其实并不算太无聊,无论是摆弄绣品还是侍弄花草都是打发时间的好法子,实在不成,她亦可以去主院陪一陪李氏。
李氏是话多的性子,见她来了便总愿意拉着她的手与她说话,兴致上来了,还带着她去厨房亲手做些吃食,不知不觉地,一日时间便也就过去了。
但隋止这般做,到底是在为了她考虑,都已经是到了这般时候,隋止却还能为她考虑地如此细致,江奉容心底自然还是有些感动的。
而周之昀瞧见江奉容神色微动,便顺势问道:“说来阿容你与太子殿下的婚事也就只有一个半月了,殿下他这些时日忙碌得紧,关于这婚事,你可有什么想法?”
江奉容听得这话倒是有些意外。
大婚之事其实若说是她从不在意,也不曾细想过,这却是不可能的。
从前还在宫中时,她虽然经历的事情比寻常女子多一些,可在感情之事上,却唯有谢行玉一人,彼时二人情浓,对于那桩求之不易的婚事,她怎会没有期许?
但后来两人分道扬镳,那场大婚前头准备的东西再多,最后却也没了意义。
算来江奉容正正经经穿过嫁衣那一回,竟是嫁给赖宝松,不过那只是一桩荒唐的婚事,即便大婚那日礼数都尽数周全了,江奉容也不曾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更是不觉得那一日之事算是成婚。
对于一个半月之后与隋止的婚事,江奉容其实也是在意的,但那到底是皇家的婚事,不论是穿着打扮还是旁的都有极严的规矩礼制限制着,她或许心中有些想法,但总归都是实现不了的,即是如此,那不如不费心去想。
所以轻轻摇了摇头道:“一切只按照规矩来便是,我没有特别的想法。”
周之昀闻言深深看了江奉容一眼,正欲再开口说些什么,就见有店小二端着方才他们点的几样菜进来,于是只能闭了嘴。
这回进来送菜的店小二瞧着有些奇怪,他的头低得比寻常店小二要更低一些,走路时瞧着腿脚似乎还有些不太便利,尽管已经尽力稳住了身形,可依旧很明显能瞧得出来他的脚步有些一瘸一拐的。
而等他走得近了,便能瞧见他低得极低的半张脸,除却有些苍白之外,江奉容还瞧见他的右脸上有一道极为明显的刀疤,猛然瞧见其实是有些骇人的。
但江奉容一直下意识地将目光放到此人身上并非因着恐惧,而是她总觉得这人瞧着有些眼熟,就仿佛在哪里曾经见过一眼。
那人大约也觉察到了江奉容的目光,他有些不安地扯了扯肩上的帕子,似乎是想更好地将自己的脸遮住。
但也就是他这样的动作让他的身影在江奉容脑中与另一道巧笑倩兮的身影重合。
她的心中猛然一惊,虽然收回了目光,可心底却久久不曾回过神来。
那人虽然腿脚不算便利,但是动作却是极为利索的,他将几道菜尽数摆上了桌之后道:“客官请慢用。”
而后才屈着腰退了出去。
周之昀也发觉了江奉容的目光似乎一直在方才那个店小二的身上,但他跟着瞧了好几眼也不曾瞧出来这人有什么古怪之处,所以等那店小二离开之后便忍不住问了一句,“可是相熟之人?”
江奉容无心隐瞒,便点头道:“算是相熟,此人是赖家长女,赖宝瑜。”
一听这名字,周之昀心下便大约明白了。
江奉容与赖家的恩怨旁人或许知晓不多,但他既然帮着江奉容替了自家妹妹的身份,对于她身上发生的那些事儿自然知晓颇多,对于她与赖家的恩怨也没有不知道的道理。
他道:“赖家的下场很是不好,若是我不曾记错的话,赖钦与赖宝松是判了流放之刑,半月前就已经动身,到了如今,即便侥幸活了下来,这日子恐怕也很是难过,至于赖母与这赖宝瑜应当是充作奴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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