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儿这才双腿发软地跪在地上,呆了片刻,又连滚带爬地爬起来,敲响殿门,颤声道:“夫人?”
百花殿内。
玄负雪正在第三十二次试图聚集灵气破锁,并第四十六次用牙齿把铁链咬开,听见这一声哭哭啼啼的“夫人”,登时给怔住了。
好一会,她才想起来自己现下似乎是凛迟这家伙的夫人。
一想到这她就情不自禁浑身打哆嗦。
凛迟是最知道怎么恶心她的。
还有什么比和自己相看两厌恨不得生啖其肉的宿敌捆在一起、还要被天底下所有人用一种诡异的姨母笑说“啊你好爱他”的表情指指点点更生不如死?
玄负雪忍着恶寒,没吭声。
她一丁点也不想当这劳什子凛夫人。
但青儿没听见里头动静,心里更慌了。
方才尊上进门之后有好一会安静,他们这些下人守在宫门外都不敢吱声,有性子急的刚想敲门问问里头是否需要侍奉,随即便听见了里头“嘎吱嘎吱”、愈演愈烈的摇木声。
那下人便面红心跳地自觉退下去了。
那时候都不都和好了,怎么如今又......?
青儿擦干了泪,正好传膳的小宫女来了,她便接过了膳盒,决定进去看看:“夫人,奴婢青儿,来送晚膳了。”
她轻手轻脚地推开宫殿门,一边向里走,一边为这满地的狼藉暗自心惊:天蚕软枕被人随意丢到了地上,绸被破了一般露出里头白花花的灵棉絮,床幔被撕裂了一半、剩下一半挂在沉香乌木架上摇摇欲坠。
至于靠在床头的虚弱不已夫人,那更凄惨了——双手双脚被铁索捆着(生怕她暴起杀人),长发凌乱(打架挠乱的),眼圈发红(气的),呼吸急促(踢人累的),唇边红肿似乎还破了一块油皮(咬捆仙锁使劲太大咬着了自己)......
总而言之,青儿登时便红了眼眶,快步上前,“噗通”一下跪倒在地,拽着袖子抽噎:“夫人您受苦了。”
玄负雪:......
她记起来这是自己从食人魔手下救下来的小宫女,但是她好端端地哭什么?
自己不过就是和凛迟打了一架,又不是死了!
而且她打架还没输!
玄负雪一头雾水看着青儿低头啜泣,半晌,才试探着道:“凛、你们尊上让你来的?”
即使这宫女看起来对自己关怀备至,但谁知道是不是凛迟派来戏弄她的假象?
青儿边哭边摇头:“夫人您疼不疼?”
夫人从魔爪下救她一命,她现下是真心实意地将玄负雪视为救命恩人,恨不得肝脑涂地好好回报玄负雪。
“你先别哭。”玄负雪放缓了声调,“那个,或许,你能不能先把我手脚上的铁索解开?”
青儿打了个哭嗝:“这是尊上亲手设的捆仙锁,尊上法力高深,我打不开......”
倒也在意料之内。
玄负雪没气馁,转而又道:“那你先扶我坐起来。对了,有吃的么?”
方才同凛迟又打又踢,也不知是精力消耗过多或是情绪得到了发泄,总之她现下出奇的情绪稳定,甚至还有点饿。
吞了几口青儿喂来的灵粥,玄负雪心道既来之则安之罢,吃饱了才有力气杀人。
玄负雪:“你们尊上,现在去哪了?”
被她气了一遭,该不会魔气攻心,回去想法子准备折磨她罢!
青儿眼圈微红:“仙门围攻,尊上去戮武门了。”
青儿一边抹泪,一边想:尊上这样对待夫人,夫人还毫不计较、一恢复便想着尊上去向,真是慈悲心肠......
两人各怀鬼胎,鸡同鸭讲,倒也出奇的和谐。
“仙门来人了?”玄负雪内心微微一动,“都是哪些门派来的人?”
她方才被凛迟气得气血上涌,如今稍微冷静几分,便开始认真思索自己的处境来。
若是她能从这宫中逃出去......不,如今凛迟似乎因为入魔而与仙门交战,她若是能联系上仙门弟子,来个里应外合,还愁杀不了凛迟?
玄负雪才不当落荒而逃的懦夫,害过她的人,她一定会报复回来!
不过,虽然不晓得凛迟为何将她囚禁在此,但无论前世还是重生后仅凭自己一人都杀不了他。
玄负雪很不愿承认这一点,然而凛迟入魔之后的修为比之自己前世记忆当中显然更高了不知多少。
方才她在床上袭击便是试探深浅。得出的结果更让她确信,自己若身体康健或许还能拼死一战,可现下自己灵府受损、双腿有疾,还被捆仙锁束缚,只靠蛮力搏杀甚至都不能闯入入魔的凛迟近身。
凭她单打独斗自然无望,可若是有仙门辅助,那便不一样了。
青儿想了好一会,才小声道:“好像四大仙门里来了三个,除了桃花三十六陂之外都派各派仙首来了,还聚集了其它小宗门,又重新把戮武门给围了。”
玄负雪不自觉就带了喜意:“这么多人?”
苍家也来了,那她更得想法联系上师门,也不知大师兄还有师父他老人家是否还安康......想到这里,她突然鼻头一酸。
“夫人别担心。”青儿见她眼眶发红,还以为她是忧虑前线战况,连忙安慰道,“尊上神功无敌,即使四大仙门全来了,他肯定也不怕!夫人莫要伤心哭坏了身子,若是尊上知道了,他在军中肯定也无法安心作战啊。”
玄负雪的悲意被瞬间冲散,一扯嘴角,“哼”了一声。
生怕玄负雪不信,青儿又急忙道:“而且戮武门在魔宫外、酆都东北角,离我们这最西侧的百花殿还远得很呐,一时半会肯定打不到这里来。”
“何况尊上这么关心您,纵然那边出了什么意外,定然会赶回来护着您的。”
“我们这是在酆都?”玄负雪颇有些讶异。
她记得自己前世时,酆都是人界领地内剩下的唯一一个魔族据点。自魔被驱逐北境之后,剩下的魔头只剩残兵败勇,逃亡酆都闭门守关。
然而酆都内瘴气层层,仙门试过攻打几次都是损兵折将,干脆就派了几个仙门在酆都附近联合设置了戒网,把酆都围得像个铁桶,进出不得。
没想到凛迟居然能跑进酆都,看样子还占了酆都、自号为尊了!
青儿点点头,又仔细回忆着自己从其他下人那里听来的消息,东拼西凑勉强同玄负雪讲了些如今情势。
距离她被凛迟一剑穿心已经过去了十八年。她身死之后,凛迟叛出仙门,公然入魔。可他却没有像其他魔修一般逃亡北境之外,而是屠了一个仙门后打通了前往旧魔圣地酆都的道路,并重新血洗酆都诸魔,占山为王。
眼见魔头凛迟气焰嚣张,仙门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管放任他势大。期间大大小小仙门都曾下战书要围剿酆都,可无一者成功。反而让凛迟恶名更为远扬,甚至吸引了不少魔修、魔族试图拜入门下,酆都比往昔热闹非凡。
如今这次仙门联合围剿,更是史无前例聚集了近万名修士。
青儿叙说时不住地拍胸脯叹息,赞称若不是尊上冲锋阵前一人斩杀数十修士,几次逼退敌军,否则现如今酆都早沦为仙门阶下囚。
她并不担心自己同玄负雪讲清这些会泄露军事机密,再如何说,夫人都是尊上的枕边人,俗话也说夫妻打架床头打架床尾和,左不过过几日说几句软话,夫人和尊上就能和好了。
毕竟,她从一入宫便被分配到百花殿,服侍夫人的衣食起居,亲眼看着尊上对夫人的一举一动。
虽然夫人当初昏迷不醒,可尊上每晚都会来看望夫人,无论当日魔族内政务多忙碌,夜夜如此,刮风下雨从无破例。
只是尊上来了也不说话不碰她,每次只是坐在床边,安静地看着夫人,一炷香后再起身离去。
某次青儿来给为殿内香炉换香,意外瞥见尊上出门时眼尾潮红,眸中似乎还有几分濡湿。
青儿诧异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愣愣地望着尊上背影,险些被半燃烧的线香烫到指尖。
原来满手泥泞血腥、屠魔不眨眼的煞鬼修罗,也是会流泪的么?
第007章 不领情
玄负雪耐着性子听完青儿一半对凛迟的钦佩吹捧、一半对战况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描述。
大致心里有了数,她才又缓声道:“其实,我醒过来不久,很多事情都觉得朦朦胧胧的......”
“是奴婢疏忽。”青儿极有眼色地接过话茬,“不知夫人有什么想问,奴婢要是知道一定都告诉您!”
玄负雪颔首,张开嘴,让青儿再给她夹一个翡翠虾饺。
那虾饺皮薄半透,内馅饱满,肉香十足,每个都包着满满一整只软弹虾肉,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溢,她一口气吃了五个。
手被捆着自己吃不了,可玄负雪入乡随俗适应的很快,已经能让青儿顺利给自己喂食了。
反正小时她重病无力时也是由见孤峰灵药堂的弟子扶着她给她喂药,早都习惯被人服侍。
虽然她现在十有八九是被凛迟那家伙软禁了,可她日子过的还不错,有吃有喝华宇美衣,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简直不要太舒坦。
美滋滋地吃完虾饺,玄负雪慢悠悠开口:“首先,我有个问题——你为什么叫我夫人?”
她该不会真的被凛迟那家伙压着拜过堂成亲了罢?
可她那时都只是一具无知无觉的尸体!
难道入魔真能如此摧残人的心智、将人完全变成一个变态?!
“奴婢从三年前被买入宫内照顾夫人您时,尊上边吩咐所有下人这么称呼您。”青儿两眼茫然,小心翼翼道,“奴婢私下问过在宫里待久的前辈姑姑,但她们似乎也只知道您是尊上的夫人。尊上平日里也不同我们多说,只让我们保持百花殿内清洁舒适就好了。”
偶尔尊上过来会替她施加一个清洁咒,也不需要下人梳发擦身。
看来从青儿这里问不出什么。玄负雪皱起眉,心下沉吟,才道:“那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不知你愿不愿意?”
青儿连忙放下碗筷,认真无比地行了个礼:“昨晚夫人杀了那只食人魔,救了奴婢一命,您现在就是奴婢的再生父母,您要奴婢做什么青儿都愿意。”
玄负雪微微一怔,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呃,其实是你们尊上砍掉了它的脑袋,我没出上力气。”
青儿依旧摇头:“夫人同尊上夫妻一体,奴婢感激夫人也是一样的,尊上肯定不会介意。”
玄负雪:......
要不是她知道眼前这姑娘直率单纯一根筋,她真要怀疑对方是不是故意往自己的糟心点上戳!
最后玄负雪无奈地叹口气,将她想要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青儿。
*
酆都,戮武门外。
凛迟大步流星往前走,身边跟着的魔将颠颠小跑着双手为他奉上拭剑的绸缎。
凛迟随手接过,将那张描金绣红的华贵绸布在染血的断罪剑上随意一抹,漫不经心地一把扔回魔将捧着的漆盒上。
“尊上,第一波前来叫阵的修士已经退回去了,您看是不是要乘胜追击?”
方才有几个前来叫阵的修士嘴里不干不净,将他们魔族上下八代都骂了个狗血喷头。
修魔本来便容易性情暴躁,魔将在战场上一口气连杀数人饶是觉得不够解气,双眼血红,粗声粗气地继续道:“就应该生撬开那帮找死修士的脑壳,开水浇完脑花看他们还敢不敢再骂老子娘——”
凛迟淡淡瞥了他一眼:“孤问你意见了么?”
魔将险些捧不住那只漆盒,手抖地盒盖颠簸咯咯响。
他再也不敢抬眼看凛迟,畏缩地低下脑袋,在心底暗骂自己没用。
明明也是上过战场杀敌无数的魔将了,怎么偏偏在这个毛头小子面前就是立不起来?
当初凛迟血洗酆都,将它们这帮酆都内散魔收为己用,还有几个没眼力见的刺头不服,叫嚣着要同凛迟打一场分胜负。
魔族性情暴虐,以武为尊,体格都比别人大上不少,偏偏凛迟长得一副好样貌,站在小山似的魔将身边整整矮了一个头,是以一些魔将并不服气。
可当晚,那些不服魔将的脑袋就被高高悬在了戮武门之上,淋漓的鲜血还在淅淅沥沥的往下滴。
杀了还不算,众魔魂魄都被碾碎,再无投胎转世可能。
此后一干魔将再收了小心思,各个夹着尾巴俯首帖耳地听凭指挥。
“尊上,百花殿有消息。”一名宫侍快步而来,他瞄了一眼凛迟,辨不出他喜怒,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夫人身体不适,那边托人来问,尊上是否要去瞧瞧?”
玄负雪病了?
凛迟回想起早前那人披头散发、一副要生生掐死自己的模样,不置可否,继续往前走。
那宫侍得不到回复,又不得不说,只能默默退了下去。
后头的魔将低眉顺眼地跟着凛迟走了几步,忽然有些奇怪,大着胆子瞄了一眼。
尊上这是要去哪?若是回军营,也不该是这条路啊?
可他早被凛迟吓破了胆,压根不敢提问,只当尊上是另有想法。
难不成是要回魔王宫、去瞧瞧百花殿那位?
啧啧,真是美色误人、红颜祸水!
就当他在心中诧异凛迟这般无心无情之人也会为美色所迷时,凛迟突然停了下来。
魔将下意识地抬起头,更讶然地发现他们二人方才竟是绕了一大圈,又回了原地。
凛迟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你,走前面。”
魔将二丈摸不着头脑地迈开步子:“尊上,我们这是要去哪?”
凛迟依旧沉默了许久,才道:“回魔王宫,孤的寝殿。”
“尊上累了,想回去休息罢?”魔将松了口气,还好自家尊上没有被色胆蒙头、抛下战事去看那劳什子夫人。
女人只会影响我们魔修拔剑的速度,尊上这样的才是真男人!
魔将心情松快了许多,心情一轻松,说话就开始不经过光溜溜的大脑:“哎呀您早说嘛,我直接带您回去就好了。您在这绕来绕去,我还差点以为您是不认方向、迷路了呢哈哈哈哈哈哈......”
凛迟:......
凛迟冷飕飕地甩了他一眼:“好笑么?”
魔将粗粝豪放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低眉顺眼地去领路了,心道自前日受伤后,尊上的脾性就越来越捉摸不定。
原先有几个比较得尊上赏识的武将前去探望尊上,尊上却好似不认识这帮人一般,直接将人轰了出去。
方才在战场上,尊上倒是一如既往地勇猛,只是大概是杀昏了头,居然一路冲到了敌方阵营里头去,若非魔将们反应及时、对方修士又被尊上一身煞气吓住,尊上可就要陷在一群仙门敌军里了。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着,终于回了魔王宫。
虽然魔将很纳闷尊上为何不召来他的冥火鬼车,偏要徒行到魔王宫,但他还是很识时务地没有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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