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才退的烧,她现在还没醒。”米西纳斯在旁轻声说。
然后他便看着屋大维放轻了手脚,悄悄地进了房。米西纳斯抱起手臂,往外看。他愈发觉得自己像个拉皮条的了。
进了房的屋大维却也什么都没做,只是望着阿尔瘦了一圈的脸。他的眉头微皱,抿起了唇,伸出的手,到底也收了回来,最终转身离开。米西纳斯送走屋大维后,回来便看见已经醒了的阿尔。
知道阿尔心情不好,米西纳斯故意开玩笑道:“要让他知道你装睡,肯定伤心死他呢。”
“他知道。”阿尔却只平静地说。
米西纳斯无声地砸了一下嘴。
自从婚礼后,屋大维和阿尔就再没有正经说过一句话了。米西纳斯将阿尔扶起,给她喂了口水。
“天大地大,把自己的身体养好才是正经的哦,我的好公主。”
阿尔浅浅地笑了,“米西纳斯。”
“是~是。”
睡了个够的阿尔,闲来无事,便拿起屋大维写的计划草书看。他们没人禁她看这些的。从屠杀元老院之先,屋大维便已经打算着继续凯撒未竟的改革,铲除政敌的最大目的,正是为此铺路。
既有容许奴隶参军以重获自由之身的军籍改革,也有针对收税外判导致的贪污问题作出检讨,近至罗马城警察队和消防队的成立、再到退伍军人田地配给的隐患,屋大维都有合理地考虑过。
只是,很多都尚未到时候。
军人田地的问题,甚至是今次叛乱的导火线。安东尼的兄长不满意最好的地都分给了屋大维麾下,想借机挑起农民的不满,一举取代屋大维。
可也不想想,军人的需要不先满足了,他们便会成为最有力的强盗,届时才是真正的民不聊生。
既得利益的军人,也会彻底站到屋大维一方,巩固他的政权。
阿尔坐在床上,放下手上的纸卷,转头望向窗外明媚的阳光,无声地叹一口气。所以说,只要顶过最初的乱局,她就未有担心过屋大维会平不下此次叛乱。人和、财势、兵力皆足,没输的理由,不过是场闹剧。
她更是不适宜插言,不好出现在他的视线内。
因为这关系到屋大维的妻子和妻子的母亲。屋大维的婚姻问题牵涉政治,埃及的公主在这上面只有负面作用,不出现才是最好的。屋大维也是势必要再婚的,而这次,已经二十二岁的他会需要一个合法的继承人。
阿尔疲惫地再次闭上了眼睛小睡一会儿,手下按在屋大维写的字上。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间,平叛顺利展开,阿格里帕最后在意大利的中部将叛军围堵在城内,采取干耗的方式,在已经确定胜利的前提下避免增加兵员的损失。米西纳斯为了补给的事忙到脚不沾地,天天大骂阿格里帕是个烧钱的混蛋。
屋大维倒好,负责端庄地在军中晃来晃去,发表他军人优先的政策,使富尔维亚夫人拉来的援军都住了手,不愿意为不合理的叛乱而对凯撒动手,持观望的状态,只给安东尼个面子,出来站站。
等于看着卢基乌斯.安东尼去死。
半年以后,卢基乌斯出城投降,而富尔维亚夫人在屋大维的默许下,带着女儿出逃,投奔在这半年来都一言不发的丈夫安东尼。
第21章
屋大维接受了卢基乌斯的投降,宽恕了他,给他一偏远地的总督之位养老。
尽管,他最想做的是继续围城下去,将人活生生饿死。
回到罗马城后,迎上来汇报的米西纳斯向他低下头,说:“你从没让我们失望,凯撒阁下。”
阿格里帕也站在米西纳斯的旁边,抱着军人的头盔,同样低下了头。
卢基乌斯始终是安东尼的兄长,不能杀;城内还有平民和同属罗马子弟的军人,屋大维不可能将他们都一并饿死。几乎都不用想,屋大维便已经下了正确的决定,放弃给阿尔报仇。
阿尔一眼都不想看他的理由,屋大维自问心知肚明。
他对她的承诺,几乎没有兑现过。
背过了身,屋大维平静地说:“安东尼那边,派去使者,他怎么都得给个说法。”
现在的屋大维和安东尼还不到撕破脸的时候,没有罗马人再想看见动乱,更不会原谅挑起动荡的一方;他们二人更是平分了凯撒的支持者,麾下的将士有如同袍,不愿自相残杀。
和约还是要谈的。
正要理出个章程,便有奴隶进来递上一卷急信。米西纳斯代为接过,打开信筒拿出信来一看,停住了一下。他瞧了瞧屋大维的脸色,才读出信。
“尊敬的凯撒吧啦吧啦……”米西纳斯将信折起双手递给屋大维,“你前妻的母亲因军队哗变,被困在间破屋里活活饿死了。”
屋大维抬起眼来。
阿格里帕眉头一动,有不好的预感,“克劳狄娅夫人呢?”
米西纳斯的眼睛转了转,搓了搓手,砸了一下嘴,“她的母亲原本是事先送了她走的,但中途被她的卫兵抛弃了,她又抛弃了屋大维送她的卫兵,自己一个人跑了回去找她母亲……”
屋大维将信接过,一目十行地看完后说了下去:“与她的母亲一同饿死在希腊。”
书房里一片静悄悄的。
“……那我们和安东尼的谈判应该会很顺利,”米西纳斯率先打破沉默,“这一切都是富尔维亚夫人的自作主张,罗马的公民会明白,这不代表凯撒和安东尼之间的敌对。”
屋大维没说话,但颔首,表示认可了这个说法。
他们都知道,安东尼也会认可的。
阿格里帕直忍到米西纳斯离开,才涨红着脸吼道:“屋大维!”
“我没有杀克劳狄娅,”屋大维辩解着,但他一度移开了视线,“是她母亲的愚蠢和她自己的愚孝害死她的。”
“但你也没有保护过她!再怎么说,你也曾经是她的丈夫。”阿格里帕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我的天啊,她今年也不过十四岁!”
“阿尔被献俘的时候也只刚满十五!”屋大维猛地站了起来,“这是政治!阿格里帕,你清醒点!”
“那你当初为什么能对公主殿下感到抱歉,今日却可以看着一个更弱小的孩子去死!?屋大维,”阿格里帕用力地摇头,激动地挥了一下手,“你变了!”说罢,他便往外冲,没留给屋大维解释的机会。
“……”屋大维伫在原地,下颌线条绷得死紧。良久,他才在牙缝间挤出没人能听见的一句:“我没有。”
很快,富尔维亚夫人母女的悲剧便传遍了罗马城。
在别墅里看书静养的阿尔,也有片刻的愣住。要说饿死的是卢基乌斯.安东尼,阿尔连眼都不会多眨一下,而富尔维亚夫人的死,她顶多多瞧一眼,但小克劳狄娅……却是个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错的小孩子。
晚上,米西纳斯回来时,不等公主来找他,他便识趣地自己先去找了公主。
“这又和你无关啊,”米西纳斯叹一口气,蹲在阿尔的椅边,“你两年来对他的疏远,罗马城的人都看在眼里,不会有人将屋大维前妻的死怪到你的头上。”
阿尔摇头。少给她打马虎眼,她不是问这个。
“屋大维,”阿尔皱了皱眉,尝试调整着语气,“杀的?”
“……这我可要替他叫屈了,”米西纳斯站了起来,“怎么连你也这么想他了?”
阿尔叹气。还不是因为屋大维这两年来干的都不是人做的事吗。单说清洗元老院一事吧,将坏名声都推给安东尼是不足以洗刷屋大维的脏手。饿死个把人,完全是屋大维干得出来的。
“最简单,他杀了小克劳狄娅有什么好处?嗯?”米西纳斯摊开手,双眉挑起,“要说泄愤,也轮不到她。我知道,这几天的风言风语,屋大维都没能站出来澄清,但你能不能往好的想,他只是心怀愧疚,而不是心虚。”
阿尔瞅着米西纳斯。哗,那小子会愧疚?
米西纳斯尖锐起来却是刺死个人的,“你可最没资格这样想。阿尔,你这两年活得这么滋润,多少都有仗着他对你的爱和愧疚。你带上了偏见,我对你很失望。”
阿尔沉默了一下,然后低下头,“抱歉。”
“你们一个二个的,阿格里帕也是!我这都要解释到什么时候!”米西纳斯重重地叹一口气,“屋大维不是没责任,他没将小克劳狄娅的安危放在心上,明知道她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亦随便打发掉。作为曾经的丈夫他应该要做得更好,但他在这件事上的责任也仅仅到这里!不是他让士兵哗变,也不是他见死都不救的。”
“我倒是想问问了,”米西纳斯来回踱步,“你们是什么时候起,变到这样看屋大维的了?”
阿尔不知道阿格里帕是什么时候,但她的话,“大祭司,灭口。”她说。别以为她猜不到两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米西纳斯瞬间闭了嘴。
很好,这个理由他也没法反驳。屋大维是自作的孽。
“要说起来,那小子的狠劲,我可比你们每一个人都要更清楚,”米西纳斯想要生气,又有点无奈,“但怎么反而只剩我一个人信他了?”
阿尔安静下来。半晌,她蓦地抬起头,和同时望过来的米西纳斯交换了眼色。
“公民。”
“公民。”
他们一起道。
连阿尔和阿格里帕的反应都这么大,那屋大维在公民间的名声,只怕危险了。人们不会轻易谅解一个年轻生命的逝去,会去找可以怪罪的对象。察觉到这点,米西纳斯便要立即出去活动,不意被阿尔拉住。
“屋大维。”她示意先去安抚屋大维。
“你不去?”
阿尔摇头。妻子死了,情敌去安慰,算个什么事?她不能这样侮辱死者。米西纳斯死皱着眉头,只觉他一个人怎么都不够用。
“不,我先去找阿格里帕。”米西纳斯说,“劝服这家伙,屋大维的心结就解了大半。我还要赶紧去控制/舆论,必须在安东尼回来罗马前搞定,省得那流氓有可乘之机!”
第二天的清晨,阿格里帕打开屋大维的书房房门,看见背着他站了一夜的摰友。
听见后面的响动,屋大维的耳朵微动,却没转过身来。阿格里帕硬着头皮走进,伸出手,推了推挚友的肩。
“对不起,是我对朋友的信任不足,也不愿听解释。我对你不起,屋大维。”
数息后,屋大维才绷着脸转过来,说:“我很抱歉,我未有对克劳狄娅尽力。我很抱歉。”
阿格里帕将手搭在屋大维的肩上。
屋大维抿抿唇,“我放她们母女走,也不是出于怜悯。我是想看安东尼会如何选择。”放手让前妻母女去投奔安东尼,他是没安好心的。
去了东部领地的安东尼,勾搭完某个东边的女领袖后,便又转到了埃及,与埃及女王厮溷在一起。屋大维就是想好好看看,在高贵的罗马妻子和埃及情人之间,安东尼可以怎么选。
想都不用想,必定是罗马。
屋大维和安东尼还没到决裂的时候,安东尼是不会为了个女人放弃他在罗马的声誉。一旦安东尼抛弃埃及女王,便会丧失埃及的支持,屋大维是想避免安东尼仗着埃及来掐住罗马城的海运命脉。
不……屋大维突然停住,然后猛地抬起头,“富尔维亚和克劳狄娅母女的死,不是命运的悲剧,”屋大维冷下声线,向倚在门边的米西纳斯肯定地说,“而是有人动手脚。”
不能被抛弃,便先下手为强,让情人的妻子一辈子都到不了埃及;安东尼不可能亲自下手,但为了避开必须放弃一方的困境,甚至想顺手往屋大维的身上泼脏水,他也会默许这个做法。
阿格里帕瞪大了眼睛,“你是说……”
米西纳斯挑起了眉,“要这么一说,还真没旁人了。差点将我们四人都弄散了架,狠阴了屋大维一把,这个女人终于都要出手了吗。 ”
屋大维在监护上失职,但真正下杀手的人,是埃及女王克丽奥佩脱拉。
抿抿唇,屋大维问米西纳斯:“阿尔……这件事,她怎么看?”
“噢,不必担心她,”米西纳斯摊手,“就是她让我去找阿格里帕,替你解释的。”
“不必骗我。”
“好吧,我的说法可能还有些可以斟酌的地方,但她在担心你,这我可没说谎哦。”
闻言,屋大维那绷紧了一整天的肩才终于完全放松下来。
第22章
安东尼到达意大利后,并没有立即返回罗马,而是派出使者,与代表屋大维出使的米西纳斯先谈和约内容。明摆着是不想收拾他妻子和兄弟的烂摊子,想先和谈完毕,再以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姿态回到罗马城,避免公民将此次叛乱的死伤归究于他。
“就这样放过他?”设在凯撒神庙的公务室内,阿格里帕只觉自己憋屈到快要爆炸。
好吧,也是先前与屋大维闹不愉快,他急需一个宣泄的出口--是想撒气的意思。
屋大维望着桌上的一封信,蔚蓝色的眼睛里,神色平静到令人心寒。在听见好友的抱怨后,他缓缓开口:“安东尼插在高卢的傀儡总督,两天前病死。”
“啊,那是个好将领。”阿格里帕不无惋惜。
“他是,但他的儿子不见得是。”屋大维抬起头来,“这是安东尼留在西部最后的力量。他这么想要富有的东部,我们就继续给他,但西部也再轮不到他插手。”想不出血便摆平这次的事?屋大维自问不是这么大方的人。
“你是想我……”
“对,以我的名义,你去接管高卢的安东尼系军队。那接任的是个平庸的年轻人,他不会有胆量反抗你,而同出凯撒系的兵员,只要有足够的军饷,也不会反对我的管治。”
等屋大维吃下军队,安东尼哭都没用。在这不能撕破脸的当口,安东尼只能将这个亏吞下,笑着履行和谈。
阿格里帕方要解气地笑起来,随即又停住,“不,如果我离开,罗马城的守卫由谁来负责?你可也在城内!”
平日倒好,但在这叛乱才刚过的时候,没有得用的将军镇守罗马城便未免太不谨慎。
而且要再丢一次城,只怕公民的唾沫会将他们淹死。
“长远来说,我的确需要再拓展关系网,物色合适的人才。但眼下你也无需担心,”屋大维一笑,“我会让阿尔守城。”
送走阿格里帕后,屋大维出了神庙,穿过广场,去了市集。因着有护卫队跟随,他不便走进人群,只能远远地望着在集市里转来转去的阿尔。
阿尔的箭伤好了大半后,便又恢复出门的习惯。许是因为气候,又或者是时间的洗礼,阿尔已经久未有穿上埃及王室的白长裙,身上的外邦衣饰尽褪,换上罗马的服装。今日她便穿着一条明艳的红裙,盘着罗马女子常见的发髻,在公民们的帮助下、大街之上,围着一台织布机转。
倒不是学织布,阿尔是将整台机器都拆散架了,提着裙子在木料上跳着走,也不知道是在瞧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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