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等回京后再说。”
...
西北的夜格外寒冷漫长,从营帐内听外面草原上刮过的北风,犹如一群低声咆哮着狂奔而过的野兽。沈琴央这一夜睡得不算安稳,她睡眠向来极浅,稍有声音便会惊醒。
这一夜她醒了许多次,不知是因为营帐外呼啸的北风太过骇人,还是倚竹园的余惊未平,她心里总是惴惴不安的。
又一次,她听到杂声惊醒过来,这次却不是因为北风。
没点烛火的营帐内黑漆漆的,只有一点月色透过大开的营帐帘子照进来,夜风将帐内灌满了寒意。沈琴央刚从睡梦中微微睁开的眼眸还没能完全适应,她开口喊了两声白芷,却无人应答。
一种对危险的直觉瞬间涌上大脑,沈琴央抱着被子惊觉起身,看到自己的榻边坐了一个黑影。
那是个体型健硕的男人,身上有马毛里浓重的腥臊味,哪怕在黑暗里他浅铜色的眸子也极亮,此时正带着阴沉的笑意盯着沈琴央。
陌生又熟悉的蛮族口音在暗夜里沙哑地响起:
“皇后娘娘,又见面了。”
第22章 绑架
沈琴央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站在一扇门前, 门内是她从前生活过的世界。
车水马龙的繁华大都市,为了生计而奔波劳碌的上班族,她看着高楼大厦间的万家灯火, 突然发觉那里面没有一盏是为她而亮起的。
没有人在等她回去。
她作为夏微微活在这世上时, 父母早亡,自幼在福利院长大。院长告诉她, 只有努力往上爬, 打败所有人, 才能出人头地, 为自己拼一个未来。因为她没有归处, 唯有自己去组建一个家。
于是夏微微努力学习, 考上了重点高中, 一流大学, 毕业以后进了大公司上班, 成了外表光鲜亮丽的白领,还作为福利院的优秀代表去探望当时的院长。
可那一日她哭着问院长, 为什么她明明已经拼尽全力向上爬了, 自己还是没有找到归处?
这个世界无人爱她,哪怕突然有一天夏微微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也不会有人或等或寻思念着她。
所以她站在这扇门前,系统的声音冰冷的响起,“恭喜你, 夏微微,你打通了《隐玉匣》的全部剧情,达成了与男主he的结局, 全书已完结,但该世界会持续运行, 你可以选择回到曾经的世界,也可以选择继续留在这里。”
她看着门内那个曾经熟悉的世界,不知为何反而觉得十分陌生。
在这本《隐玉匣》中度过了三年的时间,这三年里她与贺成衍初识,相知,利用自己熟知的剧情扶着他走向帝王之位,自己也作为他身侧的皇后与他并立于世。她已经习惯做一个坐立行止谈吐言思,无不是温雅得体的古人。习惯了这种守着一方天地,一个男人的日子。
她觉得自己就是沈琴央了。
夏微微寻找的可靠归宿,作为沈琴央的她是不是已经找到了?毕竟在小说世界里,男主被设定好了会一直爱女主,贺成衍的人设亦是温柔体贴,深情专一。
现实世界里怎么可能有这样的男人?唯有小说男主这种纸片人才是完美的,又有什么会比一个注定会守护自己终生的帝王男主更可靠的归宿呢?
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所以,你要留在这个世界吗?”
她最后看了一眼门内的世界,转过身来,答案已经不必宣之于口。
“欢迎你,沈琴央。”
...
沈琴央头痛剧烈,嗓子也干哑难耐,意识一点点回到大脑时,她发现自己竟然梦见了决定留在这里的那一日。
她恍惚了一下,系统的声音是那么遥远陌生,那个在大脑中如影随形陪了她三年的声音,说完这最后一句话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就好像真的撒手将她放归在此,不再管理沈琴央这个角色了。
“皇后娘娘醒了?喝点水吧。”
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沈琴央努力睁开干涩的双眼,想起自己还在西北回京的路上,记忆停在最后夜里的帐篷中,蛮族人深夜潜入坐在她的床边。
刺目的强光暂时还不能适应,那蛮族人给她下了迷药,用了足足的剂量,到现在触目所及都是模糊一片的。沈琴央只能感受到自己在马车上,双手被缚住,面前有人端了碗浑浊的水送到她嘴边。
“喝吧,我们都是粗人,带的水比不得娘娘平日里喝的干净。”
蛮族人话音里带着嘲讽之意,手上的水碗稳稳地端着,又往前送了送。
沈琴央确实渴极了,这伙人没有立即灭口,就证明还要留着她有用,水里不会下致命毒。她低头喝了一口,这水黏黏腻腻的,里面混着股皮革味,是从水囊里倒的。
看着她像小猫似的就着自己的手全部喝完,蛮族人满意地笑起来,“皇后娘娘果然是识大体的人,这样我们也好办许多事。”
他转头吩t咐了一句,“去,给娘娘把绳子解开,现在就是跑也追不上皇家的车马了。”
手上的绳索松开,沈琴央的胳膊却都僵硬麻木了,缓了好久才找回知觉,视线也一点点清晰起来。
她坐在一辆破败的马车里,四周都露着风,车里有三人,除了那个与贺成衍密会的蛮族人,还有两个一样穿着打扮的壮汉。他们的瞳孔颜色都比中原人要浅,毛发微微卷曲,也是蛮族血统无疑。
“那日在倚竹园,你与皇帝商量的就是绑架我这件事吗?”沈琴央开口道,嗓音还是哑的。
蛮族人笑道:“是,也不全是。若那日没被你偷听了去,说不定这事还能徐徐图之。但你发现了,还带着擎栾族的小王子,皇帝才着了急把日程提上来。”
沈琴央睁眼在床边看到蛮族人的一瞬间,就猜到其中贺成衍的参与。凭蛮族这些人要偷袭皇家车队,禁军一围便能全军覆没,蛮族根本不敢硬碰硬。
若要说偷偷潜入更是天方夜谭,沈琴央的营帐就安扎在皇帝营帐不远处,蛮族人能无声无息地进了皇后营帐将沈琴央劫走,岂不是证明行刺皇帝也一样轻而易举?
其中必然有贺成衍的默许。
“昔日的草原雄鹰,蛮族最杰出的巴图王子,想不到有一日,也会沦为你们蛮族最看不上的,中原皇帝的走狗。”沈琴央神色淡然,眼神轻蔑道。
被点破了身份的巴图并不意外,他早就听闻这个皇后耳聪目明,打探出他的身份易如反掌。巴图抱臂审视着沈琴央,眯眼笑道:
“你不必用这种话来激我,蛮族现在是大不如前,但还不至于归顺你们那个软脚虾似的皇帝。”
马车已经偏离了大路,不知行往草原何处,时不时就会撞上几颗不算小的石头,引得马车狠狠颠簸一下。
沈琴央体内还残留着迷药,身上软绵绵的,难免坐不稳,不知是不是因为那碗不干净的水,现在说了两句话胃里更是翻江倒海。
见沈琴央脸色惨白,巴图大笑着喊道:
“车先停下来吧,看样子我们的小皇后快坚持不住,就要吐了。”
车一停下来,沈琴央就跳下去跑远了两步,将胃里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巴图也不怕她跑了,倚在车上幸灾乐祸地看她。草原一望无际,在沈琴央睡着的时间里,他们早就离着松香山和京城越来越远了。
沈琴央吐完,也发现了这个问题,眼前的草原灰黄一片,风似乎都比在松香山时更烈,他们现在应该在往更北边走。
看她兀自吐完,又一瘸一拐地回到了马车跟前,巴图简直笑得合不拢嘴,这皇后又可笑又可怜的,他伸出手来想扶她上马车,沈琴央连看都没看一眼,自己踩着车辕跳了上去。
巴图只觉得她有意思极了,明明身骄肉贵根本经不起折腾,却还是强撑着一副天塌了也能硬抗的样子。
他撑在马车门前抬头拿那双浅铜色的眼看她道:
“你不是说我听命于中原皇帝吗?可若我听了皇帝的话,你现在早就该□□地曝尸荒野了。”
看沈琴央没什么反应,巴图继续恐吓他道:“听不懂吗?你的皇帝,你的枕边人,他想你死。哦不对,他要你不得好死。”
巴图以为这番话会令沈琴央惊恐害怕,崩溃大哭,击碎她伪装的全部坚强淡定,没想到沈琴央始终没有表情,好像早就知道自己的丈夫想杀她这件事。
她明明那么脆弱,细得像支一掐就折的芦苇,连坐个马车稍微颠簸两下都会吐得脸色发白。
“你早就知道?”
沈琴央缓了缓方才呕吐过的不适,才平静道:
“只要我在京中一日,以贺成衍的势力就动不了我,他千方百计找来蛮族,不就是为了能在西北斩草除根,把自己同皇后的失踪撇的干干净净。走到计划的最后一步,留我的命只能是多此一举。”
巴图这才觉得,她表现出的淡漠和坚强都不是强装,这女人的脑子里,真的只有利益得失与谋略算计。
他脸上的笑意收了收,“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你不会。”沈琴央静静地望着他,“你同贺成衍一样,能杀了我早就杀了,就像倚竹园那晚。”
巴图脸上的阴狠之色掠过,倚竹园那夜他身上的杀气再一次外露开来,他跨上马车一把掐住沈琴央的脖子,心里只想撕碎她这张永远平静无波的面具,看她哭着卑微祈求于自己。
“你以为我不敢?”
胸腔的空气就快消耗殆尽,沈琴央的面颊染上了不自然的红,她闭上眼,勾了勾唇角。
巴图最终还是放开了手,沈琴央赌对了。
她能从那碗迷药里醒来,自己就绝不会死在巴图手里了,有所求便会露出马脚,他还没拿自己换到他想要的东西,沈琴央自然有恃无恐。
沈琴央脸上残留着红晕,为她的笑容染上了一丝癫狂的美丽,“巴图,杀了我遂了贺成衍的愿,别忘了半个京城还都是皇后党的人,你以为贺成衍会拿谁来平息皇后的薨逝?蛮族,不过是他借刀杀人的棋子罢了。”
巴图那双猎鹰似的眼睛锁定了她,丝毫不掩盖里面渴望将其生吞活剥的欲望:
“知道我为什么看不起中原皇帝吗?因为他怕女人,他千方百计地想置你于死地,无非就是忌惮你这个皇后。从前我只觉得他是个废物,现在倒觉得他也许是对的。”
他又端来一碗浑浊的水,捏住了沈琴央的脸颊强迫她张开嘴,丝毫不怜香惜玉地尽数灌进去,看着她被呛得直咳。
“你还是睡着吧,皇后娘娘。再说下去,我怕我的理智都快压不住杀了你的欲望。”
眼前的女人再次倒下去,巴图眸中的血光才暗淡下来,他实在小瞧了这个皇后。
他朝着车夫低吼一声,“马骑得快些!今夜就要赶到,不能再等了。”
第23章 筹码
苍茫的草原之上, 传来遥远的鹰啸,肃杀的北风张扬过境,擎栾族的旌旗被高高抛起。
这里是擎栾的大本营, 将领们都聚集在赫函的军营内, 面色激愤。
“蛮族现在就剩这么一队人马,连他们的首领都死了, 就剩个不成气候的王子, 到底有什么好顾虑的?”
这句话如同一个炸弹, 一时间几乎除了赫函外的所有人都附和道:“就是啊!还有什么好谈的, 依我看直接出一队弓箭手就地射杀便是, 我先带队削了那巴图的脑袋去!竟然还有胆来问我们要东西?”
众人见赫函凝着一张脸, 一句话不说, 渐渐也都安静下来, 赫函从不拘着他们口头上的礼数, 但不代表他在军中没有威望。
他沉沉开口道:“先不要轻举妄动,他敢带着仅剩的全族人来, 开出这么大的条件, 我怕他的筹码也不小。”
那巴图突然带着族人停在擎栾族大营的对面,传人来信要求赫函将侵占的蛮族属地还回去,还要赫函将北疆与蛮族接壤的另一块沃土连带着三千牛羊一千马匹一同送上,作为交换,他会送给赫函一份“大礼”。
“蛮族不过一群丧家之犬, 连自己的属地都丢了,能拿出什么好东西来?”
赫函看了看帐外,按下腰间的佩刀, “那就要看看才知道了。”
擎栾族营帐外,隔着一片草原, 两队人马两相对峙,巴图为首的蛮族人先骑上马,朝着中央缓缓行进。
擎栾族人手里的长弓纷纷搭上了箭,只等待着赫函一声令下。
“赫函,对于我开的条件,这就是你考虑的结果吗?”巴图勒紧了马的缰绳,停下来喊道。
草原的风太大,但并没有将巴图浑厚嗓音里充满挑衅意味的语气冲淡半分。
赫函身边的副将高声喊道:“巴图,总要让我们看看你带了什么东西来,才敢这么狮子大开口吧?”
巴图抬手一招,蛮族人的车马中缓缓驶出一辆车,从上面下来一道纤细单薄的身影,手上缚着绳子,头上蒙着麻袋,看不清面容,但一眼便知是个女人。
赫函的副将大笑道:“我还以为你们蛮族能拿出什么值钱东西来!原来就是个女人!巴图,你不会以为我们擎栾族都没见过女人吧?”
赫函也面上带笑,“我们擎栾族美人也不少,即便她是天仙下凡,割了擎栾族将士们世代征战才打下的土t地去换个女人回来,巴图,你把我赫函当什么人?”
巴图道:“若只是个寻常美人,我自然不会千里迢迢送来,但...”
他抽出腰间那把长长的弯刀,用刀尖轻轻一挑,女人头上覆着的麻袋落下。沈琴央慢慢睁开双眼,与赫函投来的目光刚好对上,微愣过后,他眼中掠过一瞬的怀疑和警觉,而后才翻身下马。
“皇后娘娘...”
巴图轻轻一扯沈琴央手腕上的绳子,引得她趔趄了一下。颠簸至此地,沈琴央几乎快支撑不住了,脸色苍白的吓人。她在睡梦中被巴图劫走,头上未饰钗环,身上也仅仅是件素色的寝衣。说实话,赫函都险些没认出来。
巴图非常享受地欣赏着赫函脸上的震惊无措,慢悠悠道:“怎么样,这个女人值不值我开的条件?换几块地皮和牛羊马匹,不算过分吧?”
赫函拔刀怒道:“巴图!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你绑的是什么人?那是一国之后!皇后岂是你这种宵小之辈易物的筹码!你就不怕同皇室为敌吗?”
像他们这种生于西北的流民,没有属地便是没有根,没有牧场不能放牧根本挨不过西北漫长的冬日,蛮族人已经被驱逐出了自己的属地,早就成了一群亡命之徒。
赌输了是死,不赌还是死。恰好,巴图就是个十足的赌徒。
“与皇室为敌?若我说,她就是那中原皇帝送我的呢?赫函,或许从前她是皇后,等到皇家的车马一到京城,皇后薨逝的消息昭告天下,她无非就是个漂亮又聪明的女人,就看你敢不敢收这份礼了!”
赫函皱了皱眉,“你说什么?是贺成衍让你绑了皇后?”
巴图道:“我说了,我既然敢绑,自然已经处理干净,没有后顾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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