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图以为赫函只要见了沈琴央的面,必然会一口答应,赶紧把这块烫手山芋接走。没想到,赫函竟然沉默了。
“赫函!这份礼你到底收还是不收?你可以选择不收,但到时候皇后薨逝的消息,怕就要变成真的了!”
巴图的弯刀抵上了沈琴央雪白的脖颈,刀锋几乎刚碰上去殷红的血珠就渗了出来。这话已是最后通牒,若不划地交货,就杀了皇后。
沈琴央看着赫函,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但她不能说什么,也不想说什么,只静静地看着他。
赫函却不敢再看沈琴央,他偏过头,像是从来没有看见过她,对巴图低声道:“我想想吧。”
说罢,便带人转身离开了,巴图没想到赫函是这样的反应,勃然大怒道:“赫函!你个缩头王八,你敢走我立马杀了她你信不信!!”
擎栾族的人手持长刀上前拦住他,巴图无可奈何,只得扯着沈琴央先退回到蛮族的车马队伍中,等赫函做决定。
赫函始终一语不发地回到营帐,几个将士嘁嘁喳喳七嘴八舌的提意见,赫函将他们全扔在了外面,谁也不许擅自进来。
他正撑着头犯愁,帐子被人大力掀开,崇多冲进来,连礼都没行,开口便质问道:
“父王到底在犹豫什么!那可是皇后娘娘啊!怎么能让她落在蛮族那群茹毛饮血的野蛮人手里!”
赫函被自己儿子这么一吼,更是心乱如麻,“闭嘴!我就是平时太纵着你!现在还敢教育起你老子来了?”
崇多急得面上通红,现在哪里是讲这种虚礼的时候,崇多不明白自己的父亲怎么了,他不是向来最敬重皇后娘娘的吗?松香山围猎他一听贺成衍有意不让皇后随行,赫函都可以直接打皇帝的脸,怎么如今蛮族人欺负皇后到眼前了,他反而退缩了!
“父亲难不成是怕了蛮族,怕了那姓贺的?!若父亲不敢,我现在就带一队人马冲出去,杀了巴图那个畜生!”
“回来!”赫函起身吼住转头就要提刀离去的崇多,“你到底是要害她还是救她!皇后就在巴图手上,你怎么带人杀到阵前!?”
崇多也是气昏头了,他一听副将传话过来就急着冲过来,本以为父亲出马,回来必然就将沈琴央已经安顿好了,没想到父亲只身归来压根没救下她。
“巴图不就是要回蛮族的属地吗?那地反正本来就是他的,什么牛羊马匹,咱们也多的是,这些身外之物父王不是向来看不上吗!给他便是!”崇多急道。
“闭嘴!你以为你老子是心疼那些牛羊畜生?巴图若只要钱财,我早就给了,但他要的何止蛮族曾经的属地,还有旁边岁河为界的草原。地都是你祖父,你曾祖父,拼上了多少擎栾族人的血打下来的,岂是你一句话说给就给的?我就是这么教你的?背祖忘本的东西!”
崇多没想这么多,突然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慌乱解释道:“那...那我们先给出去,到时候再出兵讨回来便是!我可以带队...”
赫函直接打断他:“越说越混账,你以为兄弟们出生入死是这么容易的?凡战事必然流血,你要陪进去多少同族人的命来救一个女人?”
崇多没想到自己的父亲会说出这种话,“父亲难道真把她当作一个女人吗?祖父当年不是同皇后有约定,父亲您不是也向来敬重于皇后娘娘的吗?怎么能说就为了个女人这种话?”
一提起祖父,赫函也冷静下来。
老擎栾王已经故去了,若他今日还在,会怎么做?
赫函不知道。
最终他叹了口气,“崇多,若她是意外被劫,我定然会救。但蛮族是得了皇帝的命令,皇后她本该已经死了,是巴图不信任皇帝怕他过河拆桥,回京后转头就把皇后的死嫁祸给蛮族,才将人扔给咱们,你懂吗?”
崇多懂了也没懂,他不甘心追问道:“那我们便先救下她,皇帝既然做的这么绝,我们便扶皇后一同反了!”
“啪——”
赫函怒极,抽了他一巴掌,“你一句反了,便谋逆之罪!”
崇多挨了一记耳光,也冷静了不少,但心里的决心不减,依旧一脸的倔强。
“崇多,皇家的车马就快回京了,到时候皇后于西北被蛮族劫掠薨逝的消息一出,即便她没死再出现,名节也已不保。即便是皇后,她到底也是个女人,会被天下人耻笑的。你以为她以后还能像现在这般,在京城呼风唤雨,还拥有与皇帝分庭抗礼的力量吗?”
崇多从来没考虑过这些。
见他不肯示弱的样子,赫函看着他沉声问道:“你要救她,究竟是因为她是皇后,还是因为什么?”
“我...”
崇多在赫函眼里不过一个未经人事的孩子,一眼便知他心中所想,厉声道:
“你我究竟谁不把她当皇后,只当一个女人?!”
第24章 浴血
擎栾族在夜里发动了三轮的进攻, 蛮族人终于抵挡不住,退守至草原边境。支了帐篷生起篝火,一副要长驻于此的架势。
沈琴央被栓在昏暗的帐篷内, 并未生火, 冷得吓人。
这些日子里,蛮族人送来什么吃食她便吃什么, 就连又硬又腥的马肉, 吃下去后忍不住吐掉, 她也会继续吃, 直到强迫自己的胃适应这些乱七八糟的食物。
她必须保存体力, 现在不是挑食的时候, 以免遇上能逃跑的机会反而因为体力不支掉链子。
夜里的蛮族营地很安静, 沈琴央半躺在草堆上, 闭眼听见巴图挑开帐子看了她一眼, 见她老老实实睡着才出去。
巴图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帐外响起了人声,是巴图的手下, “老大, 都过去几天了,赫函看来真不打算管她了,还守着她干什么?不如给兄弟几个玩玩,杀了算了。”
巴图似乎踹了那人一脚,“你懂个屁, 擎栾那边没动静才要守死了,万一他们耍诈的偷袭。”
“老大,我看那赫函压根不怎么重视她啊, 咱们是不是算错了?”
巴图冷笑道:“倚竹园和我打了一架的那小子绝不是崇多,他竟自割了手臂替皇后认下。我当时还以为是有赫函的授意, 让他崽子这般护着她...原是我想错了,一心护着她的不是赫函,是崇多那小子...”
沈琴央在这件事上倒同巴图想的一样,若是没有赫函的授意,崇多何故要冒着风险为她做到这一步。她想起那夜崇多对她说的话,但随我心,原来真是他自己的决定。
如此一来就解释的通了,贺成衍要抓出倚竹园的窃听者,他实际上t已经怀疑到沈琴央头上了,于是才决定令蛮族人在回程路上下死手杀了她,这样一来即便她真偷听到了什么也回天乏术。
但唯一的变数就是倚竹园的男子,究竟是谁。
贺成衍完全没有头绪,只能确定绝不是崇多,于是叫来巴图当堂指认,结果巴图见了崇多割伤自己也要保下沈琴央,便在心里谋划好了日后拿她要挟擎栾族换取好处,同时也能为贺成衍背叛自己留条后路。
原本是两全其美的事,却没想到动了心思的人不是赫函,是手里压根没有实权的擎栾小王子。
巴图心里也犯愁,他既不舍得放弃沈琴央身上最后的价值,心里又清楚崇多在擎栾族根本说不上什么话,但凡换成他那几个哥哥都比他强。
“且再看看吧,看崇多究竟能不能为了她豁出去。”巴图眯着眼往擎栾族的营地望去。
他的手下在旁附和道;“既然如此,想来那小王子就算有所行动也调不出多少人来,老大你守着这娘们好几天也没合眼了,不如去歇着吧,我替你守着就是了。”
巴图又踹了他一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这个女人暂时还动不得。”
手下嘿嘿干笑了两声,便陪着笑脸给巴图送走了。
沈琴央迅速将眼睛闭上,那人果然立马掀开了帐子,她等了许久,却没什么声音。本以为他看了一眼就走了,沈琴央缓缓睁开眼,猛然看见身前蹲着个身形庞大的男人,影子投在帐子上像是一座山。
他正露着白花花的牙齿看着沈琴央,想到他以这副样子盯着她装睡不知道多久,沈琴央心里不禁泛起阵阵恶寒。
蛮族人身上都散发着同一种味道,一种类似于兽类毛发的味道,那人凑近时,喷出粗重的气息,还混杂着腥臊与沙尘味。
沈琴央的眼睛在黑夜里亮亮的,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声音细如蚊蝇。
她说:“你的刀很漂亮。”
那蛮族人微微一愣,巴图一直说这皇后是个狠厉的毒蝎般的女人,但他眼前分明只是一个惊慌无措的纤细姑娘,苍白着脸,喃喃低语,让人心肝脾肺都为之震颤。
他笑着从腰间解下自己的佩刀,那是把十分精巧的小刀,刀柄盘着蛇纹,蛇口衔着莲花,很少见的纹样。蛮族人身上都会配一把以上的刀,杀人用长刀,杀动物用短刀,只有切食物才会用这种只有手指长的小刀。
他把玩了两下,看沈琴央一直盯着刀看,佯装要递给她,却在触碰到那白皙的掌心时又缩回来。
“你知道这刀根本杀不了人吧?想用美人计骗来,冷不丁给我两下,可不是个好主意。”
沈琴央咯咯笑起来,从他手里接过那把带着寒意的小刀,学着蛮族人的样子甩了甩,挽了个漂亮的刀花。
“很漂亮,我曾经也有一把类似的刀。”
蛮族人简直看痴了,他纵横草原,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美艳,危险,像血红的罂粟花,明知有毒却还是忍不住接近。
他又往前凑了凑,“你会用刀?”
沈琴央乖巧地点点头,“会一些,这种刀恰好是最用不惯的。”
看着他投来好奇的眼神,沈琴央勾了勾手指,“凑近些,我告诉你,我擅长用什么。”
他并不蠢,这是一句太过明显的陷阱,那把小刀就握在女人纤白的手中,手腕细的一握便折似的。他用粗糙的大手抓住,令沈琴央拿刀的手根本动弹不得,才笑着凑上来。
温热的呼吸拍打在蛮族人的耳畔,他等着沈琴央说些什么,这样的绝色,无论口吐任何话语都足够令人血脉喷张,他做好了准备。
沈琴央被捉住的手指摩挲着刀柄上露出尖牙的蛇纹。
猝不及防地,她亦在暗夜中露出被朱唇包裹的白牙,没有丝毫犹豫地重重咬在了蛮族人的耳朵上,与他吃痛惊叫躲开的方向相背,借着他倒下的力,竟生生将蛮族人的一只耳朵撕咬了下来!
然而更快的是沈琴央藏在身侧的另一只手,那只早早便握住了蛮族人腰间长刀刀柄的手,笨重的长刀被她单手抽出,在须臾之间划开了蛮族人刚要大声喊叫的喉咙。湿热的鲜血当空泼洒,营帐之内静得只有血液喷溅的声音。
蛮族人根本没有时间呼救,眼睛挣得大大的,似乎都没有反应过来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他张着早就吸不进任何空气的嘴,听见他眼里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带着冷意的声音:
“我擅长用长刀啊...”
这一刻,营帐之外恰好传来兵刃相接的刀林箭雨之声,惨叫呐喊,火光肆虐。
一片混乱中,崇多带领着自己仅有的手下,先行取了巴图的项上人头,带着一身血气走向沈琴央所在的营帐。他扯了下巴上用来伪装成蛮族人的胡子,又擦了擦脸颊上被喷溅到的鲜血,担心自己这副样子会吓坏她。
这些天里,他同副将乔装打扮成蛮族人的样子混进了蛮族营帐,找准了今夜巴图回到自己帐里睡觉的间隙,先行潜入杀了巴图这个首领,才令自己的亲兵冲进来一举拿下。
他看关着沈琴央的帐子外没有人守着,以为她定然是听到外面的声音害怕,才不敢出来。没想到掀开帐子的那一刻,崇多却看到了此生都不会忘记的一幕。
血气与蓬勃的杀意几乎充满了小小的营帐,女人如盛开在血泊中的食人花,口齿含血,双手持刀,身下的蛮族人目眦欲裂,那把长刀正插在他的胸腔之上。
崇多倒退了一步,瞳孔震荡地看着沈琴央。
...
回程的马车上,崇多找来了干净的衣服和清水,站在车外等沈琴央梳洗更衣,听她从从车里敲了敲马车的内壁,才看打开车门进去。
车马队伍在草原的夜空中徐徐行进开来。
崇多的马车足够宽敞,他与沈琴央相对而坐着,中间还隔了段十分宽裕的距离。她又恢复了那副恬淡温雅的样子,与方才在蛮族营帐内满身血污如同被厉鬼附身的女人判若两人。
车内还余留着淡淡的血味,不知是两人谁身上散发出来的。
崇多今夜也杀了许多人,从前他也不是没有打过仗杀过人,但这是他领了兵瞒着父兄打的第一场胜仗,一举斩杀了巴图这个蛮族最后的领袖。
他低下头,看见自己的手还在无意识的颤抖,反观沈琴央,平静地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明明她身边还折放着换下来那身染血的衣衫。
“你不是第一次杀人。”
这是个笃定的句式,说完崇多便有些后悔了,这么问出来竟像是在怪她什么。
“也是,你箭射的那么好,会用刀也不奇怪。”他试图让语气轻松些,又找补了一句跟上,但马车内的气氛依旧微妙,这句找补也收效甚微。
沈琴央看着窗外草原远处夜空低垂下来的点点繁星,并没有直接回答他。
“射箭用刀,都是你祖父教我的。”
崇多惊讶道:“祖父?当年你来草原同擎栾族谈和,祖父竟然还教了你这些?”
沈琴央垂眸,“你祖父是个眼光长远的人,他早就料到这一天,也是他教给我,人唯有自救才能搏一条活路。”
崇多听的一头雾水,当年皇后只带了两千人前来谈和,与祖父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什么叫早就料到这一天?料到你会落到蛮族手上吗?那年祖父同你之间到底说了什么,又约定了什么?”
面对崇多这一连串的追问,沈琴央却闭上了眼睛。她身上盖了崇多特意准备的狐裘,窝在里面十分暖和。经历了这些天的苦难,沈琴央委实太过疲累了,如今身子倏然松懈,困意即刻潮水般袭来。
“我累了,有机会再说吧。”
崇多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却如鲠在喉,只得叫停了马车,“我知道了,你且休息吧,我就在车旁骑马随行,有什么事尽管叫我。”
他一跃下了车,听到沈琴央最后问了一句,“咱们是在回京的路上吗?”
沈琴央自然知道贺成衍打的什么算盘,她得加紧回到京城,晚一日京中局势就要乱一分,她要赶在贺成衍之前动作,才能占得先机。
崇多顿了顿,并没有看她,闷声道:“是回京的路,你放心睡吧。”
沈琴央t点点头,经此一役,她已经十分信任崇多,于是沉沉睡去。
崇多翻身上马,神色沉郁,他脑子里尽是杀掉巴图前,他同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就凭你,还占有不了她,你的父亲,你的兄长,都有能力将她据为己有,独你不行!崇多,想想吧,你一辈子越不过你父亲做整个擎栾的主,如今你给赫函惹了这么大一个麻烦,你以为你老子会放过你?那皇帝能放过你吗?不如和蛮族联手,有了我的助力,将你老子取而代之做擎栾的王,介时再娶她岂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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