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自然的放在腿上,坚决不碰油腻腻的桌子,嘴硬的说:“我没拘谨。”
封云岚瞄他一眼,嘭的一声,拇指掀开酒瓶盖子,然后倒满一只啤酒杯,接着又开了另一瓶啤酒。
李容青连忙说:“我不喝酒,你也少……”
“不是给你的。”封云岚说,“你可是病人。”
她开了三瓶酒,倒满两个杯子,都摆在自己面前,左手右手各一杯,互相碰了碰,然后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光整杯酒。
“舒服。”封云岚眼睛渐渐亮起来,两只眼睛里仿佛装着小星星,看着李容青,微微笑着,“你太紧张了。”
她忽然伸手,扯开李容青衬衫衣领的扣子,然后握住他的右手腕,解开袖扣将袖子向上扯,露出小臂,左边的衣袖也照做。
然后拉开距离,盯着惊愕到愣住的李容青打量,似乎还不满意,又用手指打乱了他整齐的头发,拨了些微微凌乱的刘海在额前,这才露出满足的笑容。
“大妹子,你的串儿!”
老板是个粗犷的汉子,把个大盘子放在桌子上,几乎有一个桌子那么长的不锈钢盘子上整整齐齐码着的全是肉串。
“剩下的还在烤!说好了吃不完我可不会少收你的钱!”
封云岚“唔唔”的应着,嘴巴被占用,已经没工夫说话。
李容青还没从她刚刚突然的举动中回过神,又马上见识到了这个姑娘惊人的食量。
老板一边烤,她一边吃,先是肉串,接着只剩下素的,最后连素的也消耗干净,封云岚咕咚咕咚喝光第二杯的啤酒,擦擦嘴,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愉快地眯着眼睛:“饱了。”
李容青愣了一会儿,才掏出钱包,抽出一张卡:“……买单。”
老板:“刷不了!支付贝微小信现金都成!”
李容青第一次遇到有卡刷不了的情况,只能起身,向老板打听:“请问这附近哪里有取款机?”
“嘿,这年头还有不用支付贝和微小信的啊。”老板稀奇,“取款机可远了,我这要收摊儿了。”
李容青窘迫。
『叮!微小信到账XXXX元!”』
封云岚将支付界面对着老板:“我付啦。”老板看过后封云岚把手机装回包里,安慰李容青,“不用支付贝和微小信的人多着呢,我导师就不用,他觉得不安全。”
老板吐槽:“你导师肯定年纪大了。”
李容青:“……”
封云岚:“老板,要不要帮你收拾摊子?”
她忽然单手抓着桌子一角,平举起来,桌子上的空啤酒瓶、酒杯,还有不锈钢大盘子里的金属签子,稳当当,纹丝不动。
老板:“……”
一秒闭嘴,拼命摇头。
李容青:“……”
恍惚记起,的确有个光头小姑娘说过“大力女子”什么的。
他们在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里。
李容青在店里的椅子上休息,看着封云岚在货架中走动的身影,回想到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心底生出某种说不清楚的感觉。
现在已经凌晨两点钟,离开这家便利店后,他们无论如何都没有理由继续呆下去。
自己今天表现的不尽人意,老成刻板,过于严肃,毫无幽默感,并且反应迟钝,死气沉沉。
她却截然相反,年轻,自信,坦率,那么地快乐,毫无负担,精神充沛,身体里仿佛充满能量,永远不知疲惫,任何时候都不会沮丧。
李容青羡慕她,也喜欢她。
可这样的年轻人是不会喜欢他这样无趣沉闷,年龄还比她大了几乎一轮的“大叔”。
像今天晚上这样的相处,多半也不会再有了。
李容青只希望时间能够过得再慢一点,不要结束得那么快。
“猜你喜欢喝热水,养生。”封云岚开着玩笑,递给他一个咖啡纸杯和一个透明的盒子,“请店员帮忙加热了下,是矿泉水。喏,还有三明治,分好了小块的,有小叉子。”
“给我的?”李容青有些无措,他以为自己来只是陪她买东西的。
“对啊,你什么都没吃。”封云岚在他身边坐下,“垫垫肚子嘛,别饿坏了。”
李容青握着热乎乎的纸杯,不由得微微动容,心里产生一阵被关心的暖意和感动:“谢谢,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记得报销我的高跟鞋,还有医药费,你还欠我一顿饭,不,加上这餐就两顿了。”封云岚打了个哈欠,“快点吃,困了。”
李容青嘴角露出一丝浅淡的笑容,低下头,安静的用餐。
封云岚趴在桌子上打瞌睡,偶尔抬起眼皮,透过眼帘不动声色的打量他一眼,略微停留,在被察觉之前又收回视线。
封云岚叫到了一辆的士。
李容青绅士地为她打开后车门,然后被封云岚塞了进去,紧跟着她也挤进来。
“报地址。”
李容青茫然:“我不知道你住哪儿。”
“你的住址,快报。”封云岚催他,“司机师傅等急了。”
司机师傅通过后视镜瞄他们,马上辩解:“我不急哦,你们慢慢商量。”
封云岚小声:“他肯定想歪了。”
李容青的耳朵热乎乎的,被甜香的气息吹拂的侧脸也跟着热起来,但他坚持:“先送你回去。”
封云岚:“你下车。”
李容青顿了顿,沉默着从车上下去。
封云岚扫了后座的二维码,给师傅转了钱,然后下车,司机麻溜地开着空车跑了。
李容青吃惊:“你怎么下来了?”
封云岚嘴角带着笑,继续叫车:“我再叫一辆,你不报地址我就不走,咱们耗着到天亮。我是年轻人熬得住,叔叔你行吗?”
李容青:“……”
叔叔……不能说不行。
李容青的身份地位,接触到的都是讲规矩要颜面的成年人,从来没遇到封云岚这种小孩子一样耍赖皮的,一时不知道拿她怎么办,又不能真的耗着,最后还是妥协。
封云岚送他到家,没下车,两人交换了手机号,便笑眯眯的和李容青说再见。
李容青坐在房子外的花坛边上,打开手机,无数短信和手机未接来电提醒让手机卡顿了几十秒。
他没有看这些短信和电话,清空所有记录,大概半个小时后,手机传来一声短促的短信提示音,他划开屏幕,看到一条陌生号码的来信:
『我到了,晚安,么哒(* ̄3)(ε ̄*)』
李容青盯着“么哒”和表情符号,看了足足十分钟,珍而重之的把短信截图保存,发送到自己的电子邮箱,起身回家。
偌大的房子空空荡荡,没有一丝一毫的人气。
李容青没开灯,换了鞋子,听着自己的脚步声上楼。
家具的轮廓显出奇形怪状的影子,蹲守在冷冰寂静的黑暗中,静默地盯着身影单薄的房子主人,仿佛蠢蠢欲动的怪物,阴森诡谲,企图伺机将他吞噬。
李容青尽力不去关注它们。
他眼睛盯着前路,摸索着打开书房的门,走进去,依然没有开灯,磕磕绊绊,但没有一丝一毫犹豫地走到书桌前,唤醒睡眠状态的电脑。
层层叠叠的新闻网页跳出来,一眼扫过去都是“豪车车主”、“公司总裁”、“肇事逃逸”、“死者”、“老人”、“贿赂”、“包庇”这些高频关键词。
李容青垂下视线,克制着不去看这些东西,握着鼠标的手骨节发白,顿了顿,一一关掉了这些网页。
电脑桌面干干净净,正中央有一个醒目的文档图标,李容青盯着文件名看了几秒,选中,删除。
几秒后,躺在回收站里“遗书”被清理一空。
他拆了手机,剪了卡,手机扔进垃圾桶。
睁眼到天亮。
第64章
早上六点半。
李容青洗了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戴上眼镜,没让司机开车来接,而是叫了一辆网约车自己去公司。
员工都还没来上班,一楼大厅只有保安和前台,见到李容青进来,和平时一样,显得紧张拘束地和这位冷肃地令人望而生畏的总裁打招呼。
“李总。”
“李总早。”
“早上好。”李容青礼貌的微微颔首,乘坐专用电梯到顶层。
“老板!”总裁办的沈特助已经在办公室了。
他一向来得早,这几天公司发生了太多事情,李容青又连着两天没来公司,电话不接短信邮件不看不回,他更加坐不住,焦头烂额,急得上火。
凌晨五点醒了睡不着,干脆到公司来守着,没想到真把李容青给等来了。
李容青见到他桌子上堆成小山一样的文件,一边往自己的办公室走,一边沉静的吩咐:“全都拿进来吧。”
沈特助做了小助理的活,把审核的和没来得及审核的文件全都抱起来,堆到李容青的大办公桌上,又把他签字惯用的笔递过去。
“我的手机丢了,麻烦帮忙买只新的。”李容青低头批文件。
贴了便签、用铅笔标注签字位置的,是助理们已经整理过的,他签字也快些;助理们没来得及看的,他会多花些时间审阅。
沈特助见他似乎恢复状态,并没有受网络发酵的暴力舆情影响,悄悄松口气,像往常一样汇报工作。
最后才说:
“许多客户都致电或邮件来询问情况,我实话实说,与客户做了解释。客户们大多表示理解,但有两个考虑和我们解约。上周您在谈的项目对方公司昨天回信,委婉拒绝了。”
“知道了。”
李容青心里清楚,事情一定不像沈特助汇报的这么简单。
他身上发生的事情对公司的负面影响远不止于此,究竟会给公司造成多大的损失,还会造成多少损失,现在才是开始。
饶是如此,李容青也表现的波澜不惊,有条不紊地下达工作指示。
不得不说,正是他这种无论发生什么都沉得住气、半点不慌的定力,还有始终保持水准的工作能力,在特别时期都能有效的安抚沈特助和其他高层。
沈特助说:“网上的负面消息公关部和法务部都在紧急处理。但我们问过警方,目前他们还没有找到受害者家属,也没联系到当时在现场的目击者。事故地段的监控因为不明原因没有录下来。您的行车记录仪技术部还在尝试恢复,但恢复的可能性不大……”
沈特助说着自己也有些老天都跟你作对、事事不顺、倒霉到家的丧气无奈。
纸张上的笔锋顿住,李容青盯着文件出神,片刻后,淡淡的说:“尽力而为,随时向我汇报进展。”又问,“今天的行程是什么?”
沈特助在心里感叹,老板现在真是越来越有大张总的风范了,很快就要青出于蓝。
几年前手臂上套着黑纱,第一次走进公司的青涩年轻人,已经快要从他的记忆里消失了。
沈特助收了心思,开始报告一整天的会议与行程。
满满当当,除了中午的一个小时,几乎没有空闲时间。
距离上班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总裁办的助理们陆陆续续到了。李容青并不支持助理们一定要比自己来得早,走得晚,工作做完准时上下班就好。虽说如此,助理们也不敢真踩着点上下班,基本都是提前半小时到。
沈特助出去,放低音量提醒众人老板已经到了办公室,然后交代助理给老板买手机。
交代完工作后,沈特助亲自到茶水间磨了咖啡。
他知道李容青一定和往常一样没吃早餐。
李容青最近几个月睡眠极差,为了提神养成了喝咖啡的习惯。
还食欲不振……沈特助知道他有段时间吃了东西都会吐出来,又拒绝到医院去。
沈特助劝了几次,李容青再也没当着他的面吃任何东西,更没让他知道自己是不是吐过。
想了想,沈特助还是加了些牛奶,放了一颗方糖,这才给李容青送进去。
“手机买好了?”
才过了几分钟!
沈特助沉稳道:“……小丁才出门,我问问他到哪儿了。”
他放下咖啡,掏出手机,正要拨通小丁的电话,察觉到一道不容忽视的强烈目光。
沈特助缓缓地抬起头。
他那位……相貌仿佛霸总小说描述的青年才俊式的老板,那张英俊的脸上,沉静克制、不怒自威的眼睛,正透过斯文又禁欲的金边眼镜,直直的盯着他……的新手机。
李容青抬起头:“刚买的?”
沈特助:“……”
可不是,提前排了俩月的队呢。
他默默地把手机交出去。
李容青低着头发短信,自言自语一样低声说:“唔,手机号也是新的。”
“……嗯。”
为了凑齐三大运营商,特意置办的靓号呢。
李容青:“……”
沈特助:“……”
五分钟后。
沈特助端着咖啡杯,轻轻关上总裁办公室的门,一脸严肃,皱着眉毛,仿佛在思考重要的工作内容。
助理们保持安静,没人敢打扰他。
沈特助心想,老板恋爱这么大的惊天八卦,我他妈居然没人分享!
会议间隙,李容青收到了封云岚的回信。
『原来的号码不用了吗?新号码记下了,中午一起吃饭吗?我有车接你哦。≧ε≦』
与会的高层主管们陆续回来落座,会议室渐渐安静,所有人都等李容青发话。
沈特助瞄了眼还在慢慢打字的总裁,默默通知助理进来添茶水……帮老板拖延时间。
“抱歉,继续吧。”李容青收了手机,示意可以接着开会。
十一点五十,李容青叫停会议。
“下午再继续。”他吩咐沈特助,“时间安排在一点半以后。”
下午休息结束时间是一点。
沈特助心里藏着强烈的八卦欲,面上不露声色,手蠢蠢欲动的摸着助理买回来的新手机,询问:“要司机送您吗?”
“不用。”
办公桌后,李容青低头摘了眼镜,抬起头不经意的一瞥,看到显示器中的自己。
顿了一下,又把眼镜戴上。
盯着显示器里穿着三件套的自己,不太自信的问沈特助:“会不会太古板了?”
不不不,一点都古板,相当禁欲,越禁欲越性感,越想让人干点啥。
沈特助表情淡定,斩钉截铁:“非常英俊帅气!”
所以约会对象到底是男的女的?多大年纪?
李容青眼神犹疑,低声喊:“沈哥……”
哎哟,这称呼都出来了。
沈特助连忙打起精神,心都软了:“真的很帅,不是恭维你,你知道我不喜欢说假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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