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分裂。
他忽然想到母亲的死。
自己难道也要走上和母亲一模一样的路吗?
李容青觉得恐惧。
他接受不了这个可笑的事实,接受不了有一天自己疯狂地自我毁灭,然后毫无尊严、孤独的死去的可能。
李容青发了一会儿呆,眼神木然,苍白的脸上毫无表情,拖着缓慢地脚步往家里走去。
房子外有个人。
是个戴着棒球帽的年轻男生,坐在台阶上玩手机,李容青看了他几秒,才冷淡的开口:“张坤。”
张坤抬起头,连忙喊:“哥!”他好像等了挺久,一见到李容青不由得满脸开心,脸颊两侧各陷出一个小酒窝。
“我打你电话不通,你之前说过不让去公司,我就来家里等了。”
李容青视线瞥向他身后的箱子。
张坤留意到他的视线,连忙解释:“不是我的,我来就在这儿了,你的快递吗?我帮你搬进去!”他快速的将手机塞进口袋里,转身抱起箱子。
李容青的“不是”又咽了回去,他看到了箱子上印着他的名字。
李容青收。
“生活费和学费都可以去找刘律师,你有他的联系方式,不用通过我。”李容青开门进去,忍着脑袋一抽一抽的疼痛,勉强打起精神,尽量让自己的态度温和一些。
“我来找你又不是为了钱。”张坤跟着进来,拆了一双新的室内拖鞋,怏怏不乐,“你是我哥,我姑不在了,我爸妈也不在了,咱们家就剩咱们兄弟,我不关心你还关心谁。箱子放哪儿啊哥,里面什么啊,好像有股怪味,要不要就在门口拆开看看?”
李容青没闻到“怪味”,如果不是张坤自作主张,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他根本不会带进家里,可有可无的“嗯”了一声。
至于张坤表感情的话,他全无感触,可每次看到这个不惧他严肃冷淡,每每都热情洋溢地凑上来的表弟,又觉得自己过于冷心寡情。
对这个孑然一身来投奔自己的小孩儿,他一开始就带着偏见和迁怒,尽管没有为难,但也从未亲近,也不曾给予回应。
张坤一面热的坚持,有时候会让李容青产生负疚感,所以对于他一些自作主张和自来熟的行为,李容青心里不喜欢,也忍着没说什么。
他不想因为上一辈的事情,对一个无辜的年轻人过于苛刻。
但不知道为什么,每当他试着接纳张坤,尝试用家人的态度对待张坤,心底就会产生一种强烈的排斥,让他的努力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李容青从心底拒绝着张坤,不愿意让他踏足宝贵的家人领地。
张坤用钥匙划开封口的胶带,纸箱里塞满了报纸团,拿开这些报纸团后,张坤立刻骂了句脏话,受了惊吓似的蹭得站起来远离纸箱,一脸恶心:
“艹,什么鬼东西!”
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腥气,它来自纸箱里被开膛破肚的草鱼。
这条鱼被一件沾满了血迹的脏衬衣包着,和它们一起被塞进纸箱里的,还有贴着李容青名字的巫毒娃娃、用血红的颜料写着“去死”的纸。
巫毒娃娃脖子被扯断了一半,身上密密麻麻扎着大头针,眼睛的地方被挖出两个洞,洞里塞着腐肉,又恶心又恐怖。
而那些写着“去死”、“死吧”、“出门被车撞”、“老婆孩子以后全死光”这类恶毒诅咒的纸,张坤戴着手套拿出来,发现它们实则是用A4纸打印出来的李容青的照片。
这些照片数量最多,模糊不清,明显是偷拍的。
李容青看着这些东西,还有刺目的血红诅咒,手脚冰凉,有气无力的说:“报警。”
“哥。”张坤找到一张从别的书本报纸上剪下字,然后又用胶水重新粘成的信,迟疑的说,“这好像是……认识死者的人寄来的,他们说……”张坤盯着李容青,小声说,“你是杀人犯。”
李容青站不住,额头上都是冷汗,扶着墙壁虚弱的说:“我不是,我没有。”
“可是现在网上到处都是黑你的,这件事闹得很大,没人相信警方的调查结果。网上有些人都很疯狂的,不是把网线掐了就没事的,有些极端的网民会找到现实里来,这些东西不过是开始,还会有更加可怕的事情发生。”张坤忧愁的说,“这种事情警察也帮不了你,哥,要不然你注册一个账号发个道歉声明吧?让你们公司给你找水军洗白啊,卖卖惨什么的,或者制造一些别的热点,总之先把热度压下去再慢慢解释。”
“洗白?”李容青涣散的视线找到张坤,看着他模糊不清的面容,轻声说,“什么叫洗白?我没做过的事情,为什么要道歉?为什么要卖惨?”
“只是一种策略。”张坤慢吞吞的劝说,“不是要你承认自己撞死人了,我知道不是你,但我知道没用啊。”他盯着李容青,一字一句的说,“这种事情根本澄清不了,不管你解释多少遍,还是会有人认为撞死人的是你,不论过了多少年,只要提到你,总会有人骂你是杀人犯。哥,网络就是这样,被泼了脏水,就别妄想洗干净,身上的污点会一辈子跟着你。”
“污点”这两个字,尖锐刺耳。
李容青被张坤的话压得喘不过气,胸口窒闷疼痛。
他不知道网络是什么样子的,但他正在经历的一切都告诉他,网络发酵的舆论一样可以给一个人、一个企业造成难以估量的负面影响。
如果是以前,他没有被失眠和噩梦折磨,没有被精神分裂的恐惧掌控,还有足够的精力和智力去处理这次危机。
沈特助和公司高层都以为李容青已经恢复了状态,但他的从容只在表面。
他现在严重健忘,反应迟钝,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容易心悸受惊,有时候理解一个简单的事情对他都变得困难起来。
最严重的是,他会产生幻觉和幻听。
我是不是应该放弃了?
李容青第一次产生这样软弱的念头。
“我要休息一会儿。”李容青喃喃。
“好,那我先走了,这些东西我帮你处理掉。”张坤担忧的说道,“哥,你真的该去看医生了,讳疾忌医对你的精神分裂没任何好处。”
“精神分裂?”李容青茫然。
“对啊。”张坤小心翼翼,“你告诉我的啊,姑姑就有这个病,可能是遗传。你会产生幻觉,不是吗?”
“我说过吗?”
“说过的,哥,你记性越来越差了……快去休息吧,记得吃安眠药。”
李容青什么都忘了,张坤对他的身体状况比任何人都了解,他不记得自己还告诉过张坤多少事情。
自己的状况已经差到这种地步了吗?
他还在无意识的时候,对谁说过不该说的话吗?
李容青呆坐在床上,手里拿着安眠药。
钟表的两根黑色指针停在六和七之间,红色的秒针一格一格的转动,房间里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所有的门窗都锁上了。
李容青吃了安眠药,没脱衣服,平躺在床上。
封云岚在干什么?
她有想到我吗?
李容青的脑子里浮现出女孩儿的音容笑貌,随之而起的还有对那轻快的笑容、明亮的眼睛,温暖的体温,还有那若有若无的香甜气息的深切渴望。
第67章
李容青翻了个身,打开手机通讯录,第一个就是封云岚的号码。
李容青盯着她的名字,出神的想,自己的一颗心已经完全为这个小十岁的女生沉沦了。
他无疑是喜欢她的,也爱她。
对她朝思暮想,为她神魂颠倒。不见面的时候渴望见她,见了面的时候渴望强烈得要跃出躯体。然而她真的要靠过来的时候,他却感到恐惧和迷惘,选择了逃避。
我的确不敢。
手机屏幕熄灭,李容青闭上眼睛。
“我这两天心情很差,相亲对象一个电话一个短信都没主动给我,这让我觉得自己有点自作多情。自作多情的感觉你知道吗?就像现在这样,想把自己的脑袋摁到泥里清醒清醒。”
封云岚在空无一人的桥边,手上缠着一圈绳子。
绳子那头拴着一只大码的男人脚,脚的主人像肉铺里的猪大腿一样倒着悬挂,脸离河底臭烘烘的淤泥只有三厘米。
这意味着他把脑袋放下去时,头发可以被淤泥完美地包裹住。
你他妈倒是摁你自己的脑袋啊!
“猪大腿”一边干呕,一边哭:“我真不知道他是谁!他给我钱我就干了啊!求你了姐姐拉我上去吧,我这身衣服女朋友给我买的九百块要是毁了她会剁了我的呜呜呜!”
而且这姿势扯得蛋疼!
“你仔细想想,他都有什么特征。”封云岚晃了晃绳子,底下一阵哇哇叫,冷哼,“那天被你泼一身……”
“小梁泼的不是我。”
“你没推人家人家会把酒打翻?”封云岚恶狠狠地上下颠了颠,“那天被你泼一身红酒的土豪衣服值多少钱你知道吗?待会儿一个子儿都别少赔钱!快点说,唆使你的人到底有什么特征。”
……
『酒窝算什么特征?』
封云岚光着脚丫子踩在阁楼的屋顶上,在星空下给黑猫发消息吐槽,然后皱着眉研究从黑客手里买来的情报。
来电打断了她,是李容青。
封云岚蹭得站起来,瞄了眼时间,凌晨一点?凌晨!这个严谨刻板守规矩的年轻古董居然会在这时候打给她!
她急忙接通,顿了顿,用一种“刚刚睡醒”的声音说:“喂?”
“……”
封云岚:“……尼桑?哥哥?李容青?”
“……”
封云岚拿开手机瞅了眼,通话是挂断的状态。
封云岚:“???”
“尼桑?哥哥?”有人捏着嗓子学封云岚,嘎嘎怪笑,一颗头毛乱糟糟的脑袋从阁楼窗户里钻出来,“岚岚姐,谁是李容青,你男朋友?”
封云岚把她的脑袋塞回去:“鞋子和外套递给我,告诉外婆我是天亮才开车走的,有急事,改天再来看她。”
“怎么啦?”小姑娘紧张兮兮,连忙把封云岚的棒球外套和鞋子拎过来,“没拿袜子,我再去拿。”
“不用了,没大事。”
封云岚光着脚登进鞋子,套上外套,没费事再进屋理,直接从屋顶跳上围墙,又从围墙上跳到院子里,打开大门把甲壳虫手动推出去,然后才启动。
小姑娘穿着布拖鞋哒哒的从楼上下来,扒着门小声喊:“岚岚姐路上小心点哦,李容青帅不帅?”
封云岚也小声说:“帅得我腿软。”
“噢噢噢噢!”小姑娘两眼冒光,兴奋的捧着脸。
封云岚笑着挥手:“关好大门,快点回去睡觉了,熬夜头秃!”
“呜哇。”小姑娘捂着脑袋,被吓到了,看着甲壳虫驶出巷子,连忙关门转身往回跑,“我才不要秃头!”
李容青大汗淋漓的从噩梦中醒来,和以往一样第一时间想把灯打开,但是灯没亮,他拿手机照明,没留意拨通了封云岚的电话后又挂掉。
大灯也不亮,走廊上的灯也不亮。
整个房子都断电了。
李容青听到楼下有动静,他用手指堵住手机的照明灯,在黑暗的卧室门口静默地站着,微微侧着头聆听。
咚咚,咚咚。
完全安静下来后,保持着一定节奏的闷响声就更加清晰。
李容青屏住呼吸,寂静中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出了一身汗,身上黏湿冰冷,流动的空气正迅速地带走他的体温。
好像知道他在听似的,楼下的动静突然没了。
咚,咚咚。
那声音又响了起来。
以前无数个夜晚,噩梦中惊醒时,时常能够听到房子里各种各样的动静。
最初他从没怀疑过自己的耳朵,确信声音真的存在,但次次扑空,所有来过房子检查的人都告诉他一切正常,时间长了李容青已经没办法再相信自己的感知。
就像现在,他的的确确听到了声音,可他没办法判断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咚咚,咚,咚。
一下又一下,时轻时重,仿佛在嘲弄他的怯懦。
啪!
卧室里的灯光忽然亮起。
李容青受了惊,打了个寒噤,转过头神经质的盯着自己亮起来的冷蓝色壁灯。
刺啦,刺,刺啦。
壁灯接触不良一样闪烁着,灯光暗下去时到处都是浓重的黑影。
它们奇形怪状,全都盯着李容青,等他仔细看过去时,发现只是窗帘、堆在床上的被子,椅子,还有地毯翘起来的一角。
啪。
他再次尝试开大灯,这一次灯亮了,但亮了不到一秒,全部熄灭。
李容青眼前什么都看不清楚,余光里看到有东西飘过来,他的心脏剧烈跳动,慌忙拉上卧室的门。
不。
他立刻反应过来。
如果他把看到的幻觉当成真的去恐惧和防备,离神志崩溃就不远了。
关门的时候手机掉在了卧室,李容青后背贴着墙,转头盯着门把手,终是收回了手,没有勇气再打开这扇门。
我得出去。
他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僵硬的走下楼梯。客厅又大又空旷,穿过去才能到玄关。李容青停顿了十秒钟,然后低下头,眼睛不看别的地方,绷紧了身体,一步一步地朝门口挪动。
又来了……
被充满恶意的视线盯紧,如芒在背的感觉。
李容青赤脚踩着冰冷的地板,没有回头,握住门把手……拉不动。
李容青试了几次,呼吸越发急促。
为什么打不开?门坏了?还是房间里的东西不想让他走?
不,不是的,什么都没有,只是打不开门而已。
咚咚,咚!
李容青开门的声音顿住。
他听得很清楚,声音是从厨房里传出来的。
我没疯。
李容青在心里对自己说。
他的眼睛已经完全适应黑暗,转身朝厨房走去。
冰箱的门开了三分之一,内部的灯光漏出来,勉强把附近小块区域照亮,其他地方也不全然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脚下有一块深黑色的痕迹,从门口一直蔓延到冰箱前的位置,深黑色也因为灯光落在上面,微微显露出了鲜红的本色。
视线离开淌了满地的粘稠液体,慢慢向上,看到几缕垂下的黑色长发,再然后,那悬在冰箱冷冻柜门上,被粘结凌乱的头发包裹的圆东西,便这样冷森森地刺进了李容青的视线中。
……
封云岚后退一步,气沉丹田,抬脚踹上防盗铁门。
两扇铁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响动,严丝合缝的门中间出现了一条歪歪扭扭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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