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听了这话, 李杳杳心下一颤, 面露急色,连声求道:“娘娘恕罪, 臣女并无此意。”
她毕竟年轻不经事,虽说较同龄人通透了许多, 可也不定比得过阮如安这样的‘老手’。
闻言, 阮如安冷笑一声,眼底透出几分凌厉之色。她缓缓将手从袖中抽出,眉梢微挑, 随意折下一枝腊梅,抬手在鼻端
轻嗅。
“哦?”她语气轻缓,不疾不徐,仿若无意,“依李姑娘之见,本宫当年嫁于陛下,意欲为何啊?”
话已出口,李杳杳便也顾不得其他,她轻轻抬起头,迎上阮如安的目光,目中透着几分隐隐的敬佩,“世人皆称赞陛下待娘娘宠爱有加,情深一片,娘娘与陛下更是夫妻和睦,鹣鲽情深。”
她略作停顿,压住心中的忐忑,继续道:
“但臣女却以为,若无深谋远虑,何来此番深情?”
“臣女心中敬仰,娘娘身为女子,却有胸怀天下之气度。谁言女子不可为家族谋划?谁道女子不能救家族于危难?娘娘所为,正是巾帼不让须眉矣!”
阮如安听了这话,心中不禁微微一动。
她静静垂眸凝视着李杳杳,眼中掠过一抹讶异之色。
要知道,世上大多数人皆道女子不过柔弱之身,如何有那等能耐去运筹帷幄?在旁人眼中,她们不过是深闺中娇弱的摆设,锦缎罗裳下的点缀罢了。
李杳杳能有这番见地,倒也的确有趣。
这三言两语间,阮如安已略略摸出了李杳杳的诚意。
可她也不是个轻易取信人的,更何况今儿个才是头回见李杳杳呢。
“你能为本宫做什么?”阮如安问道。
她要等她自己说出来。
这语气中松动之意已格外明显,李杳杳面生喜色,那紧攥着衣袖的纤手也渐渐松开,她连忙道:“此次娘娘召众女眷入宫赏梅,想必正是陛下有意为朝中重臣选纳婚配。”
“……臣女愿为娘娘分忧,探听消息,以解娘娘之虑。”语罢,李杳杳俯身叩首于雪面,端正恭谨。
这话虽未说透,但也说得足够清楚了。
想来这小姑娘平日里也没少从她兄长那里打听朝事,怕是早早便有了主意,如今不过是恰巧接过她递去的橄榄枝罢了。
可阮如安还是想让李杳杳明白,这条路一旦踏上,便不能回头。
她缓步上前,轻蹲下身将人扶起。
“你可知若是陛下下旨赐婚,来日你若想要和离,便是本宫也帮你不得?”
皇帝圣旨赐婚,将来就算过的再不好,夫妻之间情意再淡,也难和离。
不然,就是打了皇帝脸面。
被人扶起时,李杳杳心中微微一颤。
她明白,阮如安是在试探她的决心,亦是在警醒她这条路的险恶。
可她更清楚,为阿兄谋得前路,谋得此生太平,便是她心中所愿。
几息间,李杳杳深吸一口气,抬眸看向阮如安,眼中满是坚定决绝:
“娘娘,臣女愿为娘娘效命,此心此意,天地可鉴。若真有那一日,臣女亦无怨无悔。臣女只愿追随娘娘,辅佐娘娘,纵有万难,亦在所不惜。”
语罢,她又微微垂首,语气恭谨坚决,“臣女既入此局,便已决心以性命相托,为娘娘扫清障碍。”
阮如安听了这番话,心中波澜微动,面上却仍旧不显,她抬手轻轻拍去李杳杳肩上的落雪,动作温和,仿佛她们讨论的不过是寻常家常琐事。
她静静端站着,等着李杳杳说下话。
李杳杳既是个明白人,便该知道空口无凭,今日她若拿不出什么紧要的东西来作为凭证,阮如安也不会就这样轻易应下。
果然,未过几息,李杳杳心领神会,她将腰间那枚成色上佳的玉佩取下,双手递过,“娘娘,此枚玉佩乃臣女族中先祖所留。玉佩之上刻有李氏家纹,乃臣女身份的象征。”
“今将此物献予娘娘,便是将臣女的性命托付。”
江南李氏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族中天资聪颖的子女成人之后,会由族中先老亲赐一枚象征身份令牌的玉佩,持此玉佩者,便能号令李氏名下大多产业。
故而,族中有这玉佩的人并不多,也就更显得格外要紧了些。
这一条规矩,阮如安还是昨夜在谢淑妃送来的册子里读到的。
李杳杳将这物件儿送了来,可见其心意坚定。
试探也该有个底儿,若过了度,难免生出龃龉。
于此,阮如安心里也有数。
故而,她轻轻点头,抬手接过玉佩,将它收起。她柔声道:“既如此,本宫明白你了。”
霍若宁要是能找到正儿八经的解决法子,自也不必李杳杳因此耽误一生;可若是找不着、皇帝又打定了心思赐婚的话……
阮如安眸光微沉,她思忖片刻,将腰间香囊取下。
那香囊上绣着冬日寒梅,虽不说多么贵重,但也是她从前未出阁时亲自缝制的。
“今儿个初见,见了姑娘甚是欢喜,此物虽不比姑娘所赠玉佩华贵,但也是本宫的心意,还请姑娘收下罢。”
人家既给了这般要紧的玉佩,于情于理,阮如安也该回个礼才是。
话音刚落,李杳杳双手接过香囊,感激道:“臣女日后定当谨遵娘娘吩咐,全心全意为娘娘效力。”
听罢,阮如安微微颔首,“今儿个天冷,便先回了罢。”
随后,她挥了挥手,示意李杳杳退下。
李杳杳躬身行礼,低声道: “臣女告退。”
待李杳杳的身影消失在梅苑的白雪之中,阮如安才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庭中的梅花上。
梅树枝干间的雪花如飞絮般飘落,淡淡的清香伴着寒风扑鼻而来,令她神思不禁飘远。
正是十五年华,又一心顾念族亲……
-
正月初一。
夜幕降临,长安城中已是华灯初上,宫中大殿内更是灯火辉煌。麟德殿前,朱红的宫门大敞,碧瓦飞檐之下,守卫森严。
殿内,乐声悠扬。乐师们演奏着宫廷乐曲,瑶琴、古筝、笙箫相和,婉转动听。
殿中金碧辉煌,四壁悬挂着用金线绣就的帷幔,描绘着神仙图案,华丽而不失雅致。紫檀木案几上摆满了各色佳肴美酒,食香四溢,足以让人垂涎三尺。
阮如安端坐在宴席的高位,身着一袭金丝织就的凤袍,端庄华贵之姿尽显。她面色沉静,眉宇间透着威仪,目光淡然地扫视着殿中的众人。
玉阶之下,重臣在殿中分列两旁,按品级高低依次落座。
定国公今儿个难得露了面,他虽年过五旬,却依旧英气逼人,眉目如刀刻般分明,神态沉稳有力。
他正与镇北王低声叙着话,再往下看去,便是正低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想的出神的霍若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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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后并排坐于高位,穆靖南将阮如安的反应看在眼里,他端起酒杯,微抿一口,掩去唇边一抹冷笑。
随后,他缓缓起身,手持金樽,神态安然,目光却如寒星般锐利。
他微微举杯,朝着殿中众臣含笑道:“天佑我大渊,国泰民安,承蒙诸位爱卿效力,方得今日之盛世。朕在此预祝各位将士百战百胜,早日凯旋归来。”
殿内群臣齐声回应,众人举杯相贺,“谢陛下圣恩!愿陛下洪福齐天,愿大渊万世长安!”
酒樽交错间,穆靖南的目光落在了霍若宁身上,眼底掠过一丝深意。
他收起笑意,语调依旧温和,出口却是意味深长:“英国公戍边多年,屡立奇功,实乃我大渊之栋梁。如今朝中重臣多有佳侣相伴,唯有英国公尚未婚配,这也让朕多有挂心。”
闻言,阮如安笑容微滞。
这几日近了年关,穆靖南忙着处置政务,她也忙着筹备结算宫宴出支,实再是没这空子再哄人骗人的。
可才刚还在好好的鼓动士气,怎的一下就转到霍若宁身上去了。
穆靖南骤然这一提起,倒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思忖片刻,阮如安定了定神,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笑容,她主动接过话头,轻轻开口,温柔应和道:“陛下所言甚是。”
“霍大人年忠心耿耿,年少有为,若得佳侣相伴,定能更加助力朝廷安稳。臣妾也盼望霍大人早日成家,以解陛下之忧。”
“不知霍大人可有心仪人选啊?”
殿内一片寂静,众臣的目
光齐刷刷落在霍若宁身上,不知只是单纯期待着他的回答,还是顺道看一场好戏。
霍若宁神情自若,他微微拱手,向穆靖南和阮如安行礼,沉声道:“回禀陛下,皇后娘娘,臣素以国事为重,未曾细细考虑私事。”
“至于婚配之事……臣早有心仪之人,只是事隔多年,情意难言,微臣不敢自作多情、强人所难。”
此话一出,众人皆屏气凝神,有几个年长些的臣子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觉得才刚下肚的热酒都泛着冷意。
啊?什么意思?
事隔多年?
情意难言……还说什么自作多情?强人所难?
这英国公在说谁啊?为何怎么听来都是上头坐着的那位自小和他订下婚约的皇后啊?
这酒还没过三巡,桌上也摆着落花生呢,怎么就能醉成这样?
众臣各有各的心思,却都想在此刻尽力隐匿自己的存在,唯有几个胆子略大的臣子抬起眼眸打量了上头圣颜……
只见得皇帝面色黑得发亮,才刚略起的笑意也凝在嘴角。
一侧的皇后面露难色,像是全然没想到英国公会突然搞那么一出。
苍了天了,这是什么鬼热闹,竟也能让他们撞见?
第37章 争吵 “你是真听不懂?还要为了个外头……
一时间, 殿内寂静无声。
下头的朝臣一会子瞅瞅上座的帝后,一会儿子又瞅瞅下头站着的英国公。
又都各有各的心思。
清流的人虎视眈眈,就等着英国公说出什么和皇后相关的惊为天人的话,随后一把上去拿下。
世家的人忧心忡忡, 生怕霍若宁犯糊涂, 惹了皇帝动怒, 没了阮氏、再没了霍氏……他们干脆罢官洗手去做寒门罢。
寒门的人嘛……寒门的人都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面色, 他们一面悠哉悠哉的喝着琼浆, 嗑着香脆的落花生, 一面……装瞎。
而身为“主角”之一的阮如安坐在上头, 她心头虽也忧虑, 却不是担心霍若宁说出什么僭越的话。
霍若宁既不是傻子,也不是痴儿, 他就算来之前吃错了药了,也不至于荒唐到这种地步。
见他一副神台清明的模样, 说起话来也不卑不亢, 恰到好处。
阮如安觉着,霍若宁偏要把话说的这般模棱两可、似有若无, 又叫人捉摸不透, 是弄得人人都心生臆测,也弄得她的手……
她垂眸看向被人攥得紧实的左手, 再看着穆靖南那青筋暴起的手背,那指尖隐隐都泛着白。
穆靖南显然已是怒火中烧。
为防他当众发疯, 阮如安轻轻挪动身子, 又轻轻抬起右手放在穆靖南的手背上,她凑近低声道:“阿南,今日是大喜之日, 莫要因为小事扰了兴致。”
穆靖南只闷哼一声,没作回应,却也没把手抽出来。
见状,阮如安心下叹气,正欲再抚慰几句,让人平复些,再接过霍若宁的话头,让他好把话说下去。
可坐在一侧、将父母的举动尽收眼底的穆乐宸忽而站起身,他语调缓缓,睥着霍若宁,开口道:“大人心系朝堂,情深义重,实在令人钦佩。”
“只是不知霍大人方才所言之人,究竟是哪位佳人?既然心有所属,倒也不必顾忌,只需直言相告,孤来为你作媒。”
其实,霍若宁方才的话,阮如安来接的确是有些不大合适的,毕竟他们关系‘尴尬’,且若是一来一去、你来我往的,没得让人觉着是他们在作戏呢。
阮如安不适合,穆靖南就更不适合了。
他压根就不想接。
不开口阴阳怪气儿火冒三丈都不错了,还指望着他继续问下去?
相较之下,由穆乐宸来开这个口,的确要便宜很多。
他身份足够尊贵,年纪又足够小,且也不与霍若宁亲近的。
说句公正话,自然也算过得去。
听了太子发话,霍若宁连忙拱手道:
“禀太子殿下,五年前微臣奉旨南下戍边,途径吴郡,路遇洪水,得一姑娘所救,至此一见倾心,奈何……”
他说的条条是道,仿佛真有这么个人儿似的。
众人瞧不见的角落,李侍郎捏着白玉杯的手顿了顿,随后蹙眉看向这位英国公。
“奈何天命未许,”霍若宁顿了顿,眉眼低垂,似是在回忆,“那时臣匆忙赴任,未及道谢便匆匆而别。此后虽多有寻访,然天高地远,终未能再见。”
他话语中虽提及“姑娘”二字,但其身份却模糊不清。只仿佛道是江南一隅,风雨之际偶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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