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淑妃那头消息灵通,阮如安也不觉奇怪,她听了这桩,来了兴致,颇有意趣道:“哦?竟这样巧了?”
“正是呢。”
谢淑妃见阮如安并无半点排斥之色,便说的更放心了些,“那位李姑娘虽出生商贾,但到底有个做侍郎的兄长,虽不说如何尊贵,但也总比其他什么皇亲国戚强。”
话外之意,那些个皇亲国戚里头,有哪些为穆靖南做事,可是说不清的。
听罢,阮如安也觉得此人甚是合适。
可也不能乱点谱,万一人家早有心上人了怎么办。
思忖片刻,阮如安高声唤了冬儿来。
“近来御花园的腊梅开的极好,本宫欲邀六部大人家中女眷入宫同赏,你去拟了旨意,一会子呈去中书省罢。”
六部里头,能称得上要紧的,也就几个尚书和侍郎。
这其中,有女儿姊妹的不在少数。
可尚且还未出阁的,满打满算也就那么几位了。
趁着此次机会好好询问一番,再顺道给镇北王挑几个侧妃侍妾才好的。
这样想着,阮如安意味不明的笑着,她慢吞吞端起茶盏,微抿一口。
穆靖南登基的第一个年宴,定会格外“热闹”。
第35章 傲骨 “娘娘身为六宫之主,却更是阮氏……
小福子的动作的确很快, 宫门阖关之时,他踏着暮色回了坤宁宫。
“娘娘,主子传话来说,让您不必忧心, 赐婚一事, 他自有对策。”
小福子半跪在地上, 一字不落的重复着霍若宁的话, “主子还说, 今日早朝后, 白祭酒以商议推行新教制求见了陛下。”
闻言, 阮如安眸色渐深。
国子监祭酒, 白暨。
清流能有如今之势,且看程太尉和吴尚书那点子手段便知了, 他们背后必然还有更为要紧又更为机敏的人,暗自支撑着摇摇欲坠又总能逢凶化吉的清流一党。
不过嘛……那白暨原先安安静静待在国子监祭酒这个闲职上那么多年, 也没见急成这样。
多半是眼瞧着程太尉和吴尚书都不禁用了, 他这个“幕后人”终于打算亲自出手了。
但霍若宁既能知道白暨去见了皇帝,难道是在太极殿也安插了人手?
虽说他要真能安插得进去, 于如今的他们而言的确也有很多助力。
可天下没有永远的同盟。
他们现在不过是因着有共同的目的和利益揪扯, 为了世家、他们尚且还能和和气气暗中筹谋。
可若来日,霍若宁要是生出对大渊不利的心思, 那太极殿里那些人手的作用,可就微妙起来了。
虽说霍若宁也不是这么个人, 但当初她选中穆靖南的时候, 也没想到会闹出眼下那么一遭。
故而,有些许事还是该未雨绸缪的好。
想到这里,阮如安又起了几分试探的心思, “他们说了什么,你家主子可晓得?”
听罢,小福子未曾犹豫,直言道:“白祭酒是在朝上提起此事的,主子便也是在那时候听闻的。”
“娘娘若需要主子往太极宫里安插人手,奴才自会传话。”小福子顿了顿,复斟酌道:“可主子未必……”
他想说太极殿里三层外三层皆是皇帝的眼线,固若金汤,霍若宁不一定安插得进去。
但阮如安以为他是想说霍若宁未必肯做那么冒险的事。
故而不待小福子说完,她便轻轻挥了挥手,道:“罢了,你先下去吧。”
“今日也有劳你了,一会子你去寻冬儿拿几片金叶子,就去歇着吧。”
“是,多谢娘娘。”小福子应声退下。
屋内重归寂静,阮如安缓步走向书案前,她捻起昨日兰贤妃送来的审问那小内侍的状纸。
烛光映照下,瞥眼扫视那娟秀字迹时,那用朱批的“白祭酒”三字格外显眼。
阮如安面色渐沉,将那状纸叠好,随后放进了书柜一侧的暗格里。
-
腊月二十八。
皇后召六部女眷入宫赏梅。
因着那懿旨上都是请的未出阁的女郎,众人也私下纷纷猜测,是否是皇帝或是镇北王又要纳妃了。
当然,考虑到皇帝两月多前才刚纳了五位妃嫔,众人便都将视线放在镇北王身上。
这些天,每每下了朝,都有臣子来给镇北王道喜的,恼得镇北王是有苦说不出,夜里回府还要睡书房。
而“始作俑者”阮如安倒是很惬意,甚至怡然自得。
-
御花园内。
漫天飞雪,腊梅树的枝条苍劲蜿蜒,灰褐色的树干隐约可见。
朵朵红梅在枝头怒放,深红的花瓣层层叠叠,宛如剪裁精细的锦缎,微微泛出暗光。
不多会子,那雪花轻落其上,花瓣边缘凝结着细碎的霜晶,闪烁着微光。
红梅与白雪相映成趣,花枝间偶有积雪滑落,惊不起一点声响。
远处,几个人影儿缓步行来。
雪花飘零,阮如安身披一件朱红色的狐裘大氅,衬得面色如玉,肤白胜雪。
她正与兰贤妃一前一后行走在雪径之上,脚下积雪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很快消失在厚重的雪雾里。
一路到了沉香亭,几位女眷已在那里候了一阵子了。
见了皇后贤妃,众人皆俯身恭敬行礼。
阮如安微微颔首,视线在人群里扫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一个瞧着格外清冷的女郎身上。
那女郎身穿月白长裙,披着浅蓝斗篷,银簪绾发,眉眼冷淡,面容清丽,神情中透着几分疏离。
这便是户部侍郎李远思之妹——李杳杳了。
昨夜瞧了谢淑妃送来的画像,阮如安自然是记得李杳杳的面容的,今儿个得见了真人,倒不大与画上相同。
瞧着更要冷淡些
,要更孤高,像是山巅的清雪,不易亲近。
片刻间,阮如安收回目光,唇边微扬,环视众位女眷,开口道:
“正值隆冬,梅花竞相绽放,雪色映红,教人心旷神怡。本宫亦想同诸位共赏此景,以添雅兴。”
“今日得以与诸位相聚,切莫拘礼,随意赏玩,才不负这满园春色。”
“是。”诸位女眷应下,便都各自散开来了。
-
透过几缕红梅枝梢,阮如安不动声色的继续打量着那李家姑娘,却冷不防被人盯了回来,她连忙收回视线,却看着那人缓步朝她走来了。
“……”
倒是个敏锐的女子。
“臣女见过皇后娘娘。”
李杳杳的声线倒不似她的相貌一般,听来是娇软甜糯,让阮如安不由得想起那位镇北王妃。
难道江南女子都兴这个声调不成?
“免礼吧。”阮如安淡淡笑着,轻声道:“李姑娘可喜这腊梅?”
左右都被人发现在偷看了,先发制人,也总比被人拆台来的强。
“臣女并不常见这般雪景中的红梅,倒觉得格外有趣。”李杳杳略微一福,她语调不疾不徐,神情舒展,也没有头回入宫面见贵人的紧张。
是了,她倒是忘了李杳杳原本是吴郡人氏,冬日里怕连雪都不大常见的,更遑论冬日里才开的红梅。
“何谈有趣?”阮如安复又问道。
李杳杳目光轻抬,凝望着那枝头绽放的红梅,微微一笑,“这梅花于寒冬独放,倒让臣女觉得,天地万物,皆有其逆旅。梅花寒中生香,非是傲雪,而是借雪映己之清白。”
寻常人都只叹腊梅傲雪凌霜,不畏严寒,倒鲜少听到这种说法的。
闻言,阮如安心头生出几分惊讶,复应和道:“姑娘果然慧眼独具。”
“这寒梅能借雪生华,冰壶秋月,澄澈无尘。风雪再大,也不过衬得它愈发高洁不染,超然物外。”
“如此风骨,实为难得。”
说这话时,阮如安定定看着李杳杳,也不知是在说这寒梅,还是在说面前人。
李杳杳微微低头,唇角含笑,婉婉道:“娘娘谬赞了,臣女不过随心所感。”
“李姑娘可有心仪的郎君?”阮如安这话问的突然,却也是她细细好生思量过的。
与通透玲珑的人说话,就该说的敞亮些,若是藏着掖着,有时候反倒适得其反,横生祸端。
听闻阮如安的问话,李杳杳神色微微一顿,却未见慌乱。
几息间,她从容地抬起眼,眸中仍旧含着淡淡的笑意,恬静如水,又缓缓开口道:“娘娘垂询,臣女感激。但若说心仪之人,臣女倒未曾有过。世事如风,唯有自心可依。”
短短几句交谈间,阮如安倒生出几分倾赏之意。
这世间繁华,若能守住自心如初,倒也是难得的。
这李家姑娘今岁不过十五,能有这般见解,可见李侍郎这个兄长是花了心思教导胞妹的。
又想起昨日谢淑妃所言,兄妹二人感情深厚,非比寻常……
阮如安心头生出几分犹豫。
当今世下,无欲无求之人难得,通透之人更是难得,若要让她毁掉这份难得,她是狠不下心来的。
沉思片刻,她心头有了主意。
-
恰这时,两人谈话间,已行至梅树深处,冬儿不知何时已屏退四下。
冰雪红梅间,只留下阮如安和李杳杳二人。
阮如安斟酌片刻,正欲出言,李杳杳却先一步跪在雪地里,她低垂着头,阮如安瞧不清她的面容,只听得她开口道:“娘娘若有为难事,臣女愿效犬马之劳。”
也是,李杳杳显然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的。
与她同一批受召赏梅的女郎,都是朝中大人的女儿,唯有她是重臣之妹,且这入宫赏梅的懿旨,都是各家大人在早朝得知,下朝后回府告谕的。
唯有她,除去一道下发的旨意,阮如安是特意让玉苏出了趟宫请人的。
这一来二去,又有方才她那颇明显些了的打量,李杳杳自然能察觉出什么。
可阮如安没想到的是,她竟能把话敞明到这个份儿上。
但她想为她做事…..又是为了什么呢?
要知道,在外人眼里,她能坐稳如今的位子,不过都是仰仗着君恩罢了。
这种东西何等须臾缥缈,李杳杳难道不清楚吗?
这雪地里有多冷多刺骨,阮如安是才刚体会没多久的,她连忙蹲身将人扶起,暖声道:“雪地里凉,你虽年轻,却也要紧着些身子。”
“站着说话便是了。”
虽说此处四下无人,是没人能听见她们的对话的,但要是有谁远远一眼瞥过来,看着李杳杳跪在雪地里。
没得叫人觉得她这个做皇后的欺负小姑娘。
“是。”李杳杳也知道自己的举动惹眼了些,她面上带着歉意,道:“是臣女疏忽,还请娘娘恕罪。”
“无妨。”阮如安笑着应下,便等着李杳杳自己再开口。
“臣女愿作娘娘手里的棋子,娘娘所指之处,臣女都倾心以赴。”李杳杳语气坚定,眸中满是赤忱。
听罢,见人态度诚恳,阮如安微微挑眉。
倒是比她想象中的要好说话些。
可天上不会平白掉银子,李杳杳定然也不会白做她的棋子。
“你所图为何?”阮如安轻声问道。
“臣女不图名利,只愿来日,兄长若遭变故,还请娘娘施以援手,救兄长一条性命。”李杳杳直直抬眸,与阮如安试探的目光相碰。
“你兄长如今好好做着官,哪里会有祸及性命之事?”阮如安心底略过几分波澜,仍旧开口假意推脱,“若一日真真事发,你又何以觉得,本宫有能力救得你的兄长?”
“……”这两句话问下来,李杳杳倒说不出话来。
倒不是她想不出说辞,而是她不敢说。
但落在阮如安眼里,便像是小姑娘还在犹豫一般。
她也不愿强人所难,何况此事恐怕要搭上小女娘的一生。
故而,思忖片刻,她勾起唇角,似做安慰,柔声道:“你既没想好,便不必再言说。”
像是怕李杳杳不放心,阮如安又道:“本宫也会忘了今儿个这一遭,雪大了,便先回去罢。”
语罢,见李杳杳还没反应,雪却越下越大,阮如安抬步便想着往回走。
才刚转过身,便听的后头传来一阵压雪声。
阮如安回眸,只见李杳杳又跪在了雪地上。
“娘娘身为六宫之主,却更是阮氏之女,昔日娘娘为救族中于水火,舍弃自己也不足惜。”
李杳杳鼓足了勇气,眼中尽显决绝,“如今,臣女不过是效仿娘娘,哪怕身陷泥潭,也无惧无悔。”
本是一番肺腑之言,可阮如安面色确实愈发深沉,她心中警惕渐生,目光冷冷的看着跪在不远处的李杳杳。
此女是如何明晓她当年的旧事的?
第36章 心意 苍了天了,这是什么鬼热闹,竟也……
太初五十二年, 李远思从吴郡刺史的位子上调任来京,任户部郎中。
这李杳杳来长安的时候,阮如安连娃娃都有了,那点子陈年烂谷子的旧事, 她是如何知晓的。
更要紧的是, 她是如何得知她当年的真实意图的。
思及此, 阮如安不由得眯起眼眸, 她轻轻抚了抚袖口的暗纹, 心头生出几分寒意。
“放肆。”
阮如安愠色道:“本宫待陛下一片真心, 岂如你所说, 为权为势?”
其实李杳杳显然不是这个意思, 但阮如安就喜欢给人扣高帽子,也算虚张声势, 但更要紧的是,这话里头说的严重些, 也能让李杳杳情急之下, 自己先透个底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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