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着,眼角却滑下泪来,“我已命在旦夕,还怕什么下场?”
“叶太医明明是皇帝的人,我一开始没有察觉……还以为他早已被我收买,所以才放松了警惕,没想到竟中了他的计。”
程德妃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像是一盏将熄的油灯。她喃喃低语,语气中透着深深的疲惫:“阮如安,你赢了。”
语罢,她的声音愈发微弱,最后化作一声长叹,随风而散。她的头无力地垂下,眼中光彩渐逝,彻底没了声息。
阮如安端端坐在檀木椅上,静静看着程氏失去血色的面容,双眼紧闭,已无生息。
此情此景,她不禁轻吐浊气,脑海中不禁回想起程氏初次进宫请安的情景。
那一日,程氏身着华丽的锦缎宫装,头戴金簪珠花,瞧着好不尊贵。
然而如今,她只能穿着一件污脏的素衣,毫无昔日的光彩,直直躺在这稻草铺就的石榻上。
按着宫里的规矩,内廷司的犯人若死去,多是草草收殓,抛于乱葬岗便了了。
“冬儿,”阮如安深吸口气,随后轻声唤道。
冬儿连忙上前,低眉顺眼地候着。
“叫人将程氏体面葬下吧。”阮如安慢悠悠站起身,补充道:“不需多隆重,只寻口棺木便是了。”
谁都是可怜人。
谁都会更可恨。
语罢,阮如安没再回首看程氏一眼,径自走出那不见天日昏暗沉沉的牢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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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贤妃那头动作很快,玉苏才刚去送了信,她没过多久便在宫墙的狗洞边找到了正要逃出去的小金子。
阮如安听闻这消息时,只不大在意的摆了摆手,吩咐让兰贤妃全权处理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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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苑之中。
雪花漫天飞舞,如玉蝶翩跹而下,覆满了园中每一枝红梅。洁白的雪映衬着嫣红的梅花,宛如银妆素裹中的几点朱砂。
阮如安斜倚在软榻上,手中捧着一杯温热的香茶,茶香与梅香交织,弥散在清冷的空气中。
不过多时,她抬手撩起帷幔一角,指尖触及冰凉的窗棂,微微闭上眼,感受着风雪寒寒。
才刚回程路上,她一直回味着程氏的话。
穆靖南那时候可没有失忆,做的事自然也都是深思熟虑过的。
显然,若仅仅只是站在他的立场,他全然没必要在此时对程氏下手,毕竟若惹恼了程太尉,后头又不晓得要滋生出什么麻烦,当然也还是按兵不动最为保险些。
可他偏偏做了,还瞒她得彻底,更未曾在她面前提起半句。
那么过往六年里,他又做了多少这样的事。
阿耶此番出事……是不是也如此事这般别有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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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一层,阮如安淡淡垂下眼帘,心中思绪万千。
园中,那铺天盖地飘落的雪花落在腊梅之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仿佛低声呢喃,静静听来,心中泛起的一阵阵柔软再也无法忽视。
宫中虽寒意逼人,仿佛都因这梅雪交映之景,显得不再冷清萧瑟。
她再轻轻抿了一口茶,温热的茶水滑入口中,驱散了寒意,心头的冰霜好似也都被这茶香化解,最终去无踪迹。
第33章 有异 “阿南怎的这时候来了?”
暮色四合, 雪花纷飞如絮,仿佛要将这宫墙内外的一切掩埋。
兰贤妃身披玄色狐裘,素手捧着一卷状纸,在回廊上缓步而行。
坤宁宫前, 玉苏早已恭候多时, 见兰贤妃到来, 躬身掀开珠帘, 引她入内。
内室暖意弥漫, 火炉中的炭火正旺, 散发着清冽的花香, 阮如安坐于暖榻之上, 正看着窗外的雪景出神。
听见脚步声,她回过神来, 见了来人,她微微一笑:“可有结果了?”
虽说她让兰贤妃全权处置此事, 但若要就这般结了案, 也总该来她这里禀一回。
不过…….想来那小金子也不是个多么硬骨头的人,这才过了多久, 便被兰贤妃审出了个结果。
兰贤妃向前一步, 将那状纸呈上,随后恭敬道:
“娘娘, 那内侍原是昔日废太子跟前儿侍奉的,后来辗转去了内廷司任职, 又被程太尉收买, 此次往程氏饭菜里投毒,正也是他从程太尉那处得的指令。”
废太子谋反被处死,竟也已是四五年前的事了, 徒然又听人提起这个人儿,阮如安心头平白生出几分感慨。
“本宫晓得了,你且先坐着吧。”
接过那状纸,待人谢恩坐定后,阮如安又问道:“他今日急着逃出去,是要给程太尉报信?”
冬儿端来了才刚沏好的热茶,兰贤妃略略颔首,又扭头来回道:“正是如此。那内侍知事败露,急于出宫通报程太尉,幸而被擒住。”
“只是……”兰贤妃欲言又止,她思忖半晌,复斟酌道:“那内侍满嘴攀扯着叶太医和陛下,臣妾听得糊涂,不知其意,但也仍让女官记录在册。”
“臣妾愚钝,没法子为您解忧,还请娘娘恕罪。”
闻言,阮如安轻轻放下手中的状纸,指尖停留在纸面上,片刻后才缓缓收回。
就着这状纸的供词,再结合着程氏的话。
是不难看出程氏实际上是自己在牢里闲的,瞎琢磨一番,这才一心觉着穆靖南指使叶太医给她下药。
那小金子不过是奉命去狱中毒死程氏,可怜的程德妃还以为自己父亲派了人来救她,还将这琢磨出来的“真相”全盘吐出,哪里想到……
竟得了这样一个戚戚下场。
想到这里,阮如安复抬起眼帘,视线落在兰贤妃身上,隐隐带了几分试探之意。
兰贤妃倒似不惧于被这般打量,她神情淡然,眉眼间透着几分不解,仿佛是当真不大明白那内侍说的话一般。
可偏生她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那端起茶杯的动作行云流水,慢哉悠悠抿了一口茶。
瞧着不像是不知道内情的。
但对于兰贤妃而言,她委实没这个必要戳穿这层窗户纸,毕竟这件事被挑明了,也对她没什么直接的好处,说不准还要惹来麻烦。
对此,阮如安挑了挑眉,便干脆也就着兰贤妃的话往下说,“无妨,那内侍兴许是想混淆视听罢了,不必管他。”
兰贤妃放下茶盏,复问道:“那娘娘,这内侍……”
这内侍既落了网,程太尉断更不可能花心思救这么个无足轻重的人,他既说出了他该说的话,也再没什么用处了。
“你只让人按着宫规处置了便是。”
话音刚落,不待兰贤妃开口,阮如安兀自岔开话题,正色嘱咐道:“年关将至,宫宴在即,今岁镇北王夫妇还朝,也该要顾全一番他们才好的。”
“你既与镇北王妃有亲,这宴上列席,一应果子菜色之类的,就有劳你费心了。”
“是,臣妾领旨。”兰贤妃连声应下。
随后,两人便有一搭没一搭的商议着宫中要务,也都默契的没再提及此事了。
-
翌日。
不知是否是因着气候渐寒的缘故,身子月份渐大,阮如安近来总也困倦爱眠,又格外贪恋被窝里头的暖意,她便免去了众妃每日的请安,改作五日一回。
眼下,她正睡得香甜,身旁的炭火炉里
燃着的银炭时不时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暖意弥漫在室内,将外头的严寒隔绝在外。
那朱红的被褥上绣着金线绣成的云纹,精致华美,衬得她的面容越发显得安然恬静。
穆靖南甫一褪去外衫步入内室,便见的如此场景,他心头一动,放轻了步伐走到床榻旁。
阮如安睡得正沉,乌黑的发丝铺散在枕上,双颊微微泛着红晕,显是睡得正香。
望着她熟睡的面容,穆靖南眼中溢满了温情和怜惜。他缓缓坐在榻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抚摸着她的发丝,指尖划过她的额头,温柔得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温热的触感传来,熟睡中的阮如安微微簇了眉,她覆过身去朝着床榻里头,兀自笼了笼被衾。
见状,穆靖南生怕吵醒了阮如安,也未再扰她了,他收回手,复又在妻子额间轻轻落下一吻,随后起身,缓步出了内室。
屋外,冬儿垂目守在一侧,在余光瞥见帝王那玄色龙袍时,她连忙跪下身去行礼。
“你家主子平日里可常累于宫务?”
帝王压低了声线,冬儿不明所以,只当作皇帝心情不佳,她略有些紧张的抿了抿唇,低眉回道:“回陛下,如今有贤妃娘娘协理,主子已不似往日一般费神了。”
话音落下,冬儿便没听到帝王的声儿了,她跪蹲在地上,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只觉后背都冒着细细汗珠,才终于听得帝王出了声:
“素日里来问平安脉的可是朱太医?”
这位朱太医,便也就是阮如安信得过的、先前诊出她被人下了假孕药的那位女医。
她日日都来坤宁宫请平安脉,本也是太医院登记在册的事儿,可帝王语气听来怪怪,到底君心难测,冬儿硬着头皮答了句是。
“她很信她?”帝王又问道。
这话问的更为云里雾里,冬儿怔了片刻,答了句半真半假的话,“回陛下,这位医者原本是娘娘旧识之友,这才格外信重了些。”
毕竟也不能直接说是阮相遣进宫里的,冬儿的这般说辞,倒也算稳妥。
可才刚语罢,冬儿便觉得周遭的氛围都要凝固几分,她不敢抬眼,也更不知晓是何处说错了话,惹了帝王发怒。
正欲下跪请罪时,帝王却迈腿快步离开了。
冬儿心头松了口气,随后叩首恭送人离去。
-
阮如安悠悠转醒时,已近了巳时。
她看着铜漏的时辰,连忙起身坐定,心头懊恼一番,随后掀开被衾下了榻。
外间冬儿听了动静,连忙进了屋子伺候。
这一番折腾洗漱,阮如安又坐着看了会子文书宫案一类的,也差不多快到了用午膳的时辰。
恰这时,先头霍若宁派来的那位小内侍,阮如安给起名儿叫小福子的,在外头请见。
因着这小福子原是霍若宁的人,更也要时不时给她传递些许消息,故而,于他的一应行踪,阮如安是没怎么管束的。
这细细算来,已有些日子没曾见他,阮如安闻言颔首,算是应了人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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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福子一路迈步进了内室,继而蹲身行礼问安道:“奴才见过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阮如安问道。
“刑部尚书养了位突厥女作外室,”小福子垂眸道,“主子传话来问,是否需要借此机会扳倒其人。”
眼下与突厥的战事在即,吴尚书还有这闲情雅致偷偷养突厥女子作外室,可当真不愧是“风花雪月”的“文人志士”。
这还倒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这尚且还都住在皇城脚下,便敢做出这样的事。
是打量着此次北境战事还有程太尉作副帅,觉着穆靖南还得依仗着他们清流,也不敢轻易动了他不成?
可话说回来,若是随便个什么突厥女人,霍若宁也不至于拿这来说事,难道……
想到此处,阮如安眸光一闪,她忙开口问道:“那突厥女可有什么要紧的身份?”
“娘娘聪慧,那女子正是突厥王的庶五女,阿史那库丽尔。”小福子答道。
闻言,阮如安面色一凝。
突厥王室……
先前那出身突厥的刺客显然是跟清流有点纠葛,如今又牵扯到了吴尚书。
想起之前程太尉参阿耶的罪状里头写的是与突厥王室勾结……如今看来,怕不是贼喊捉贼,他自己通敌叛国了吧。
可此次北境之战他已被任命为副帅,两日后军队便要出征,这临到战时更换将领本就是军家大忌讳。
再言,眼下她也只是怀疑,手里并没有程太尉等人和那刺客、或是突厥王室来往的翔实证据,就算她有心换人,却也无能为力。
可若是不换,程太尉若同突厥暗中勾结……届时疆土被夺、受难的可是大渊的子民。
“你去回了你家主子,莫要打草惊蛇。”
此事事关重大,阮如安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接着吩咐道:“且先让他传点风声出去,瞧瞧是人家设的陷阱,还是当真如此。”
等到吴尚书和突厥女有来往的消息流传开来,且瞧瞧他们的反应便知了。
他们若是无动于衷、任由发酵,那多半就是挖好坑等着他们跳呢……可若是暗中制止、甚至将那突厥女隐秘藏起来,那便是真真做贼心虚了。
“若不是陷阱,便让他去叫了京兆府的人,按着敌国奸细的罪名,将那女子提来便是。”
小福子连声应了,正欲退下,忽然听见外间传来冬儿急促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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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只见冬儿神情紧张地掀开帘子,匆忙禀道:“娘娘,陛下驾到!”
话音未落,阮如安心中一凛,她迅速瞥了小福子一眼,示意他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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