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往后他也总能想起旧事,但或许是因着当年阮如安的确是欺骗了人真心,自觉有愧;又许是她觉着该将自己‘情深似海’的戏码做的全面些……
脑子里乱作一团,也不知是何种情绪使然,阮如安抬手握住了穆靖南的手掌,她熟捻的挠了挠人手心,将人扯着坐下。
“后宫五位妃子,原都是两月多前,也就是你登基三月后,为稳定朝局,纳入宫来的。”
阮如安这话说的细声细语,见人神态稍有缓和,她又道:“这两月多来,你要么是忙于朝政,就歇在了太极殿,要么就是来我的坤宁宫。”
“总之,你从未踏足过其他嫔妃的寝宫。”
穆靖南闻言,面色微怔,紧锁的眉头缓缓展开,眼中晦暗之色逐渐褪去,复现几分明澈。他凝神望向阮如安,目光沉凝复杂。
“当真如此?”他的声音低沉,声线都带着一丝隐约的颤动。
“当真。”阮如安瞧着他这副模样,心头一软,她补充道:“若你还是不信,可自去查一查敬事房内的记载,或问一问跟前儿的李大监……”
话未说完,穆靖南倒生怕有什么变故似的,他连忙畅然道:“我信!安安说的话我都信!”
见人如此好说话,阮如安心头忽而升起一个主意。
“至于阿耶嘛……”阮如安微微一笑,眼中透着几分狡黠,“奸人当道,恶意栽赃,阿耶却并未受苦受难,上一回我言说阿耶在牢狱中,实是骗你的。”
阿耶显然就是被穆靖南藏起来了,依着穆靖南的谨慎,她怕是将长安城翻个底朝天都不定能找到阿耶。
他原先清醒时的确不好说,可如今他没了记忆,便只是个十九岁的小郎君罢了。
眼瞧着是只需稍稍几句甜言蜜语就晕头转向了去,说不准她还能趁着这会子套出阿耶阿弟的去处。
“哦?”穆靖南眼中微现讶异之色,他声音低缓,却透着一丝期许和急切:“安安,你的意思是说,岳父大人并无大碍?”
“正是了。”阮如安微微颔首,她抬手给穆靖南盛了碗方才放在桌炉上温着的鱼汤,面上带着笑意,“我去瞧了那处,却未见的阿耶身影,一位面生的大人言说,是你把阿耶护了起来。”
虽说是扯了点慌,但只要不言明过多细节,譬如那日她见着了兰寺卿之类的,事后自然也难追寻,自然无伤大雅。
总之叫穆靖南信了他是真的把阿耶保护了起来,待他过了心头那道坎,她再慢慢去挖掘他将人藏在了何处。
“可眼下,我已记不起来了。”像是想起了什么,穆靖南才刚松缓的眉宇又紧皱着,他自责道:“若非如此,你早也便和岳父大人团聚了,这也都是我的错处。”
“阿南这是哪里的话。”
见三言两语轻易哄不下来,阮如安灵机一动,她斟酌片刻,继而开口道:“其实,你是为了引蛇出洞,才同阿耶商量好这出戏的。”
“此话何解?”穆靖南疑惑道。
阮如安现在只一门心思想着如何平复人的心情,她说起话来自然也是满口胡诌,不过是打量着穆靖南眼下好骗罢了。
“程太尉狼子野心,你早想动手,却奈何找不着突破之处,并为此苦苦寻觅许久。”
嘴上说着天马行空的事,阮如安却面不红心不跳,她婉婉道:“后来嘛,程太尉妄对阿耶下手,你和阿耶暗中商谈、将计就计,只待将来寻了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话是这样的说法,却也要考虑到穆靖南身边的镇北王。
不管穆靖南此举为何,镇北王多半都会晓得个一星半点儿的风声。
想到此处,阮如安特意补充道:“此事你做的隐秘,旁人半点也不知道的。”
“我也是前段日子偶然在宫里发现了你留给我的亲笔书信,这才了解了全貌。”
但那所谓的‘书信’,阮如安是断然拿不出来的。
故而,她顿了顿,等穆靖南稍反应过来,连声道:“那信里头牵涉甚多,我瞧了后一一记在心里,便烧了去。”
“若非如此……”话到这里,阮如安面上流露出几分遗憾,“若能将那信给你看看,你兴许能多想起些什么。”
这一番行云流水的攻势全落在穆靖南耳里,他见妻子眸光柔柔,满目纯粹,自然是听了个尽信。
随后,
他反手紧紧握住阮如安的手,坚定承诺道:“安安你放心,我一定会快些想起来,快些找到岳父的藏身之所的。”
听了这话,阮如安眸子里闪过几分得逞的喜意,却又很快消失不见。
她又捏起玉箸给穆靖南夹了块小酥肉,点头温柔道:“阿南,我信你的。”
那语调婉美如莺啼,鼻间是女儿家的馨香柔缕,再伴着含情缱绻的眼眸,冷不防直直撞向穆靖南。
他被撞的晕头转向,都快不知天地为何物。
像是失了神,他耳尖红透,随后呆愣愣夹起阮如安夹来的小酥肉,一口吞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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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阮如安醒来时,身侧已没了人。
她微微蹙眉,又将被衾裹紧了些,又过了半晌,她抬起手拉了几下床头的金丝缕。
铃声清脆,不多时,冬儿便迈步走了进来。
“什么时辰了?”
“回主子,已是卯时三刻了。”冬儿低眉回道,“主子可是要起身?”
“嗯。”阮如安微微颔首,再未置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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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众妃前来请安。
窗外,寒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苑中的梅花傲雪而立,红白相映,美得令人心醉。
屋内,阮如安今日外披一身雪白狐裘,内衬紫色鸾鸟织锦长袍,坐于殿中央的凤位至上。
众妃各自落座,殿内一时静默无声,只听见炭火在铜炉中轻微的噼啪声。
因着程德妃那个位子空下了,这后宫妃嫔里头,满打满算就更没了多少人。
除去兰贤妃、谢淑妃、白昭仪,也就只剩下一位更为少言寡语的齐昭容了。
因着都是出身寒门,齐昭容往日里都是和兰贤妃较为亲近。
今日倒是难得,她竟没和兰贤妃一道,倒转而同谢淑妃说起话来。
阮如安心头生出几分疑惑,目光循循望去,却未见的兰贤妃,正欲开口问询,却见的兰贤妃从外殿步伐匆匆的三两步迈进来。
她眉头紧锁,面色沉沉,瞧着忧心忡忡。
“皇后娘娘,罪妃程氏在狱中被人投了毒。”
第32章 言善 “皇帝为了给你鸣不平,让叶蕤给……
内廷司内设有专门关押犯事嫔妃的牢衙, 虽不似大理寺天牢幽寒,却也不是程氏这起自小养尊处优的官家女郎能待得下去的地方。
甫一踏入关押程氏的牢衙,一阵霉臭扑面而来,阮如安微微蹙眉, 捻起丝帕捂住口鼻。
许久没来内廷司, 怎的成了这番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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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行几步, 便见的程氏奄奄一息横卧在稻草堆的石榻上, 一旁是正给她行针的叶太医。
见了阮如安, 叶太医连忙起身, 快步上前来拱手行礼道:“微臣见过皇后娘娘。”
这牢里昏昏暗暗, 只燃着几盏烛火, 远远相隔,阮如安视线再落在程氏身上, 复又问道:“可还有的治?”
闻言,叶太医摇了摇头, “禀娘娘, 投毒者放了足量的鹤顶红,回天乏术。”
“微臣已施针封住罪人经脉, 眼下至多也就还有几刻钟的活头。”
这后宫里头, 内廷府司,竟有人明目张胆的下毒, 这也太胆大妄为了些。
若托大了,没得叫人安她一个治下不严的名头。
想到这里, 阮如安冷声问道:“查清是什么人干的了?”
那贼人行踪隐秘, 也没留下什么痕迹,且兰贤妃也是今晨才刚得知消息,便去了坤宁宫报信儿了, 更没这个时间和心力去抓人。
故而,她垂头低眉道:“臣妾无能,还请娘娘恕罪。”
“即刻去查。”
程德妃毕竟姓程,且又是离奇的被人毒害,若是此事传了出去,来日不知会生出什么惊为天人的流言。
“做的隐秘些,让下面人都把嘴闭紧了。”像是不放心,阮如安又侧目对着兰贤妃吩咐道,“只说是程氏身子虚弱,挺不过去,不可泄漏半点儿有人投毒的消息。”
“臣妾明白。”兰贤妃应下,便带着几个得力的内侍快步离开了。
待她的身影儿再瞧不见,叶太医像是掐算好时辰,他上前一步,低声道:“娘娘,程氏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阮如安闻言,她略挑了挑眉,思索片刻,便提起步子走向榻前。
榻上的程氏气息微弱,脸色苍白如纸。
她听见脚步声,艰难地睁开眼,当瞧见阮如安时,她张了张嘴,想要起身,却连支撑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无力地瘫躺在床上。
苦苦挣扎无果,她瞪大了眼睛,直直盯着阮如安,干裂的嘴唇冒着血丝,看起来格外狼狈。
阮如安垂眸看着她,眸光平平,“原是我疏忽,未能早先添派人手。”
“你已没多少时辰,若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便得抓紧了。”
闻言程德妃眼神黯然,目光瞥向一旁,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
她声音嘶哑,带着无尽的绝望:“我看见了……那是……阿耶的内应,小金子……他是阿耶的人啊……竟是……竟是他下的毒……”
说到这里,她声音颤抖,泣不成声。
听了这个名字,阮如安转身去给玉苏递了个眼神,后者会意,便很快迈步出去吩咐拿人了。
再回过头来,冬儿已贴心的搬来一个檀木椅,她缓缓坐下,继而拢了拢披风,轻声开口道:“你阿耶既送了你入宫,便做好了牺牲你的打算。”
“我以为这个道理,不需言说,你也很该明白。”
就譬如她们这些出身大族的子女,从生下来起便担负着族中的兴衰成败,又有几个人能真正为自己活一回。
若阮如安有的选,她也不愿来这深宫大院里,也不愿终日哄骗自己的郎君。
可世间多的是没得选,谁又真的能做到自在独身,逍遥快活。
但话是这么个理儿,虎毒尚且不食子,就算是因着担忧程氏吐露出他们的辛秘而下手,程太尉此举……也着实太不顾念父女情了些。
程德妃费力地抬起眼皮,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她的声音嘶哑低沉,像从喉咙深处挤出来般:“我原本心中笑你……一心念着郎君,不懂得算计人心,居然能在这宫中立足。”
她喘了口气,眼神迷离,带着无尽的讥讽,似是自嘲,又似是不屑,“可是现在看来,真情的确是最难得。”
她这话说的云里雾里,阮如安静静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那双如墨的眼眸透着寒意,她轻抿唇角,没有回应,等着程氏继续说下去。
见阮如安闭口不答,程德妃苦笑了几声,自顾自继续道:“你可知皇帝为了你,往我宫里下毒,让我有了孕脉……”
话音未落,大抵是觉得这话听来太过荒唐,又或许是不愿听信这般真相,阮如安不自禁的攥紧手心,连忙冷声打断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她声线有些颤抖,又带着愠急,听来格外怪异。
程德妃微微眯了眯眼,看到阮如安的反应,眼中闪过一丝冷笑,像是看穿了她的震惊和不安。
她的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笑容,带着绝望,再次一字一句说道:“阮如安……皇帝为了给你鸣不平,让叶蕤给我下了药,又授意他当众揭发我,说我是有孕在身。”
“若不是他,你早就…..早就倒在我们的计谋之下了。”
她说的格外激动,那声音也愈发嘶哑,像是被撕裂的布帛,带着满满的痛楚不甘。
的确,如果阮如安没在这时候真有了身孕,又不知不觉被人下了假孕药的话……按着程太尉的做法,是总也要找个合适的时间‘揭发’她。
到时候她也的确是跳进黄河也难洗清了。
但平心而论,阮如安并不觉得穆靖南会‘为了她’做下这件事,更遑论如今看来,能让程氏晓得了,是如何也不隐秘,也断然不像
是穆靖南那个性子都做出来的。
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到了眼下这个时候,程氏委实是没什么必要骗她。
但她是如何知道的?难不成是那小金子发现端倪,给她通风报信儿了?还是来下毒的时候说漏嘴了?
想到这里,阮如安眸光微敛,她声线冷冽,指尖来回摩挲着袖口,像是为了压住内心的翻涌,她开口道:“你可知造谣陛下是何下场?”
程德妃闻言,低低地笑了,那笑声带着难以言喻的凄凉与绝望,似是对自己命运的嘲弄,又像是在笑阮如安的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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