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中原刑罚百样,他一个糙汉子便也就算了,可公主金尊玉贵,本不该受这些苦楚。
“中原皇帝,我若说了,你可能保住她一条命?”突厥刺客犹豫半晌,才终于开了口。
其实这位突厥公主身世也够惨的,身为庶出不得宠爱,还被突厥王送给吴尚书当个外室。
要知道,吴尚书年纪能跟突厥王一边大。
她是个弱女子,本不该与她计较。
可穆靖南并不会轻易松口。
谁知道她是不是什么表面柔柔弱弱,实则内里藏着丘壑的双面人。
若真是这般,岂不是放虎归山?
不过一条命,他还是能留下的。
可惜只是需得她在这牢狱里度过余生罢了。
“这要取决于你的消息于朕而言是否有价值。”话是这么说,穆靖南还是侧目去淡淡瞥了眼身后的小内侍,后者会意,开口吩咐人将架在刑台子上的女子放下。
这显然已是默许的意思。
突厥刺客也不是傻的,他连忙从那破烂的衣兜里拿出一叠泛黄又沾着血的信笺,抬手递了出去。
其实犯人进慎刑司都是要搜身的,可这突厥人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藏了起来,时至今日才肯拿出。
得亏是信纸,若是别的什么暗器,岂不早逃狱了去?
掌管慎刑司的胡廷司心头顿生忐忑,他知自己失责,又小心翼翼打量帝王脸色。
见其面上无异,似没有要责罚的意思,胡廷司无声松了口气,尽可能的隐匿自己的存在。
而这头,在穆靖南的示意下,不知何时来的叶太医先一步接过那信笺,确认没什么毒物后,又恭敬将其呈上。
“此乃程筑与我突厥王室的书信往来,囊括陷害阮相直至刺杀你的所有信息。”
那刺客抬起眸子,神色平静,他看着穆靖南翻着那信纸,继续道:“皇帝,你的宫里有一个契丹人,她善毒蛊,祸人心,乃是程筑一早安排的,只待你西去驾崩,那人便会毒杀皇后太子……”
一说到皇后太子,穆靖南的脸色顿时变化,他似也是翻到了突厥人说的那一则,神色愈发凝重起来。
“是何人?”穆靖南蹙眉问道。
“你可能让她活命?”突厥刺客反问。
那奄奄一息的突厥公主早早听着这边的动静,她被折磨得开不了口,流着泪珠子向着那刺客摇头,示意他别再往下说。
这件事说了出去,不论是程太尉、突厥王室还是眼前的这位中原皇帝,都不会再给他命活。
可那刺客大约是已看清了什么,知晓自己早已是穷途末路,他只定定看着帝王,等待他的回复。
“可。”穆靖南沉默半晌,终还是简略应下。
“听闻你们中原人有句话,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突厥刺客道,“还望皇帝莫要出尔反尔才是。”
“自然不会。”穆靖南挑眉。
“好。”刺客也知道自己再没有别的选择,他沉沉叹了口气,唤唤吐出一个姓氏。
-
却说阮如安这一边。
她自听到穆靖南说了句什么亲自把刀递给她起便开始心神不宁,什么也听不进去的,容冰见她这个反应,自然便也就早早带她出了慎刑司。
毕竟皇帝武艺高超,若是稍有不慎被发现了,到时候又是一脑门子官司。
眼下她们在御花园里走着,阮如安仍旧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冬儿和容冰跟在一步开外,面面相觑,又是几分无奈。
冬儿是不知道自家主子在慎刑司听了什么,可算着时辰,她们总也该回去了,她几次欲言,又见主子神色冷清,终究按捺住了,只默默走在后头。
忽而,一道身影自远处缓缓走来,轻步款款,身着一袭青色宫装。
那女子行至阮如安跟前,神态恭敬,盈盈下拜,温声道:“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阮如安闻声,缓缓转眸,认出是齐修仪。
她心中微动,此人乃昭勇将军之女,素与兰贤妃交好,入宫数月却一向寡言少语,与众人皆疏。
今日突然出现,未免显得有些突兀。
罢了罢了,兴许是看天色不错,也是出来游玩一番罢。
“免礼罢。”阮如安神色不动,挥手示意,语气冷淡。
齐修仪立起身,脸上挂着一丝浅笑,声音柔婉:“娘娘今日雅兴,竟独自在这花园散步?臣妾早听闻娘娘与陛下今日要同赴寒山寺,怎的迟迟未发?”
阮如安心中一紧,眉心微蹙,她原本就心烦意乱,今日更不愿与她纠缠。
再言,她向来不与齐修仪亲近,平日见面不过是客套几句,这小女子今日这般殷勤,倒令人生疑。
可听闻她曾是兰贤妃闺中密友,两人家中也很是亲近,既然如此,想必也不是什么心怀叵测之徒。
可她委实提不上什么兴头,心里也带着些提防,故而眸色微冷,淡淡道:“本宫与陛下的事,何时轮到你来过问?”
齐修仪一愣,显然未料到阮如安会如此直言。
不是都说这位皇后最好说话,也最温柔贤淑?平日里请个安都是温温柔柔的,怎么今儿个这般变化了去?
她面上的笑意微滞,缓了一阵,又勉强扯出一抹笑容,依旧轻声道:“臣妾自入宫以来,常思娘娘如家中长姐一般,心中不免挂念。若日后娘娘有暇,愿请娘娘移步蓬莱宫一叙,品茶赏花,也好叙一叙姐妹之情。”
此话一出,
阮如安心中疑虑更深,齐修仪素来是个冷冷清清的性子,今日怎的忽然这般热络?
她正欲应答,却觉一股异香悄然袭来,浓郁的香气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晕眩感,她只觉眼前一阵模糊,身子微微一晃。
齐修仪瞥见她的异状,眸中迅速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得意,她正欲上前搀扶,衣袖中似有什么东西隐隐浮动着。
谁知恰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道低沉冷冽的声音响起:“皇后身子不适,还不退下。”
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穆靖南大步上前,径直将阮如安揽入怀中,低头看了她一眼,确认她上下无恙,继抬眼望向齐修仪。
只一刹,眸中瞬间恢复冷厉,眼底深处更是透出一股警惕与厌恶。
齐修仪身子一颤,脸色微白,她未曾料到皇帝会突然出现,遂连忙跪地叩首,惶恐道:“臣妾失礼,还请陛下与娘娘恕罪。”
穆靖南冷冷一笑,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若皇后受了风寒,龙胎有损,你可担得起?”
齐修仪身子微颤,面色更加苍白,连忙低头道:“臣妾不敢,甘愿领罚。”
阮如安此刻头脑昏沉,只觉浑身无力,她依旧倚在穆靖南怀中,缓缓睁开眼,道:“无妨,让她退下吧。”
身后跟着急促着跑来的叶太医见皇后这个状态,忙冲着皇帝递了个眼色。
也不知皇后是怎的,保险起见,怎么也要把个脉的好。
见此,穆靖南蹙了蹙眉,挥手让齐修仪退下了。
齐修仪见状,心中怔怔,知今日再难动作,连忙再行一礼,恭敬退下。
第68章 变故 阿姊,是皇帝骗了我们,是他害了……
今儿个本就因为穆靖南耽误了些许时辰, 如今再一折腾,眼瞅着寒山寺那头算好的吉时也快被磨蹭没了。
纵阮如安也的确觉着才刚与那齐修仪的接触是有什么不对,可叶太医偏仔细查验一番,是左看右看没个碍头, 再言还有事儿在前头等着, 她也不好再耽误下去。
在叶太医仍旧说不出个三四的小半个时辰后, 阮如安轻轻转了转手腕子, 示意叶太医不需再把那脉, 继又对着一头眉头紧锁了好半晌的穆靖南道:“阿南, 就莫再瞧了吧, 若是误了时辰, 那可便不好了。”
北境战事胶着,帝王亲临寺中为民祈福, 本也就是一早就说出去的事,不需想也会有许多百姓前去围观的。
届时帝后若都姗姗来迟…….
这让百姓心头怎么想, 若乌七八糟三人成虎的传了出去, 又让前线的将士怎么想。
“你身子不适,便留在宫里, 我一人去便是。”待到叶太医退到边儿上让开来, 穆靖南忙上前来半搂着阮如安,面色是不大好的。
他自然也晓得今儿个要紧, 心头也正悔着自己不该去那刺客处耽误许久,还差点累得阮如安被害了去。
他是一片赤诚的关心, 可落在阮如安耳朵里, 便就是别样的意味。
自打阮氏出事以来,皇帝对她是有一阵没一阵的忽冷忽热,若是她私下里受着也就罢了, 可偏偏好几回都闹的人尽皆知了去。
就说眼下,前儿个日子才闹出她和霍若宁的那点子“风流旧事”,若此次帝王前去祈福她不随行……那些个鬼祟之徒不晓得又要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怕是再过几日,她这个皇后就要被人诟病成水性杨花失宠又落魄的失势之人了。
矜高如阮如安,她能容许别人说她是个没脑子的傻女郎,却不想听见别人说她是个品行不端的坏妇人。
穆靖南这个意思,到底是又想做什么?
阮如安一时猜不透,索性也不去猜,她转了转眼珠子,缓缓抬眸笑道:“不过是被香粉子熏了下,倒让你紧张成什么样了?”
依着穆靖南的性子,他拿定了的事,是如何也不会轻易松口的。
可阮如安恰巧就知道应付他的法子。
见穆靖南面色没什么变化,阮如安轻轻握着他手腕,细细挠了几分,道:“若非是阿南特意吩咐内务府要对后宫里的这些妹妹们好生照看,一应用物也不能缺了去,我又岂会被这样浓烈的西洋香呛到?”
其实光凭着闻那几下,阮如安也不晓得那是什么香,但左右她是看过齐修仪宫里的支出的,瞎扯几下,也不算无中生有。
这些都不是要紧,最紧要的则是……穆靖南心头有愧。
阮如安不清楚二十五岁的穆靖南会不会因为纳了几个嫔妃而心虚,但她明白……十九岁的穆靖南,正对她愧疚着,且这种情感是愈发浓厚的。
拿捏住了这个,穆静南自然也就理亏,也不会再多说些什么。
但仍还有一点……
便是不能怪的太狠了。
穆靖南是帝王,就算是没了六年记忆,他也有自己的风骨以及……那点子死要面子的旧脾气。
见人面上冷滞了不少,阮如安侧目去撇了冬儿一眼,后者会意,又无声带着一众人隔远了些。
她这番举动可谓是明目张胆,就是想要支开人去,可穆靖南显然也没什么反应。
那便是不算排斥了。
见此,阮如安勾了勾嘴角,待人都走的远了,这才娇娇软软的凑上前去,细声细语道:“好容易与阿南一道出一趟宫,阿南却要撇开我,莫不是要背着我带别的什么人去祈福了?”
这话的确是无理取闹了些,毕竟穆靖南这回出去,也就只带阮如安一个人,其他嫔妃都在宫里待得好好的。
可大抵是这些年都是这般吧。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恃宠而骄?
阮如安不确定这个词能不能用在她身上,但比起这个词,她显然是更喜欢张弛有度这个词。
“我晓得你忧心我身子,可我这不是也无碍了?”说话间,阮如安仍盈盈笑着,“且就让我去吧,也不过是小半日的事情了。”
都已拿捏出这般姿态,穆靖南要是还能守得住,自然也算是他厉害。
————他当然是守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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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后此次一同出行为民祈福,虽未做的多么盛大,却能见他们的一片大渊的这对年轻帝后的用心之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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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前,佛香袅袅,穆靖南立于菩提树下,眉目间笼着虔诚之意,身姿凛然。身后随行侍从肃然伫立,惟听耳畔祈福钟声悠悠荡响。
半晌,穆靖南转首望向阮如安,见她神色间已有几分疲惫,心中一动,温声道:“安安,时辰尚长,你且先到后殿歇息片刻,待我祭拜完了,再来后院寻你。”
此次出来祈福,至少也要在寒山寺呆上三日。
后头有的是时间祈福。
索性阮如安亦感体力不支,今儿个大半流程也已走完了,她也没法子再强撑,故微微颔首,随即在宫人搀扶下缓缓离开。
待一众人行至后殿,眼前是一片幽静,长廊寂寂,青松掩映,一旁的冬儿细心取出暖帕,为她披在肩上。
阮如安坐在殿中榻上,微阖双眸,心思却并不宁静——身侧几个宫女静默侍立,身影倒映在墙上,偶有微风吹动,便生出一丝诡谲之意。
正待歇息片刻,忽而一阵轻微响动打破了宁静。
阮如安心头一凛,缓缓睁开眼睛,目光冷然扫向殿门。
只见一个灰衣身影如鬼魅般跃入,脚步急促、神色慌张,眸中竟带着几分急切。阮如安惊得微微后退,还没看清人脸,冷声道:“来者何人?”
那人一怔,定睛看向阮如安,眉眼间竟闪过一丝急切,哑声道:“姐姐,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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