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此人正是阮如晦。
他一边说,一边快步朝她走来,显然没有过多犹豫的打算,仿佛生怕她再次质疑。
可见他此番,阮如安心中疑虑更甚——
这脸也的确是阿弟的脸,声音可的确是阿弟的声儿——可自上回清流一系竟设下
圈套,派出一个假冒之人顶替阿耶哄骗她,这般心计阴险,她如何能轻信眼前这人是真正的阿弟?
思及此,她往后退了两步,冷声道:“你且站住!你是谁?”她一手紧攥帕角,目光锐利,身旁的冬儿见状微怔,亦不敢轻举妄动。
大抵是舟车劳顿,阮如晦瞧着精神不济,见自家姐姐这个姿态,他那神色顿时有些狼狈,又观她疑心重重,急忙伸手,似要拉住她道:“姐姐,是我啊!我是阿晦!快随我走,留在此地只会更危险!”
话音未落,他上前一把抓住她手臂,力道之重,竟如铁钳一般。
这样一般折腾,阮如安只觉手臂生疼,心中警惕愈甚。
她虽不惧对方气势,却暗中心生疑惑——当真是她的阿弟,为何会如此狼狈,如此急促?又是从何处来的?
她一面隐忍挣扎,一面暗自运力,正欲开口呼救。然就在此时,她猛然瞥见,那人衣襟微微敞开,胸口处赫然显露出一块隐约的月牙伤痕。
那原是阿弟年幼时贪玩,被厨房的铁钳子伤了身子所致……
那时候,她们一家人正逢去苏州游玩,此事出的突然,莫要说别人,就只说是她,也都是后来陪着阿弟去换药时,才晓得这伤痕原是月牙的形状。
见了这点,阮如安心头一震,唇瓣微颤,再抬眼怔怔,望着眼前这张久违的面容时,眼神瞬间柔和了几分,低声唤道:“……阿晦,真是你?”
阮如晦:……
他是什么长得很大众的人吗?怎么皇帝认不出来他,自家阿姐也认不得了?
但他眼下却也是没这个时间去揪扯这些。
外围皇帝派的那些暗卫虽被他解决了,可那些迷药压根坚持不了多久,顶多也只能拖个小半个时辰。
阿耶被皇帝坑害下落不明生死未卜,阮如晦再接受不了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出事了。
再言,前一阵子帝后不和的消息他远在北境都听到了风声。
想来阿姊在那皇宫里过的也很不好……
阿姊当年为了阮氏嫁给皇帝时,他尚且还是个孩童,无法护得阿耶阿姊,如今他已成人,自然也要保护阿姊,保护阮氏。
“阿姊,咱们被皇帝骗了。”
阮如晦自然也清楚阮如安的脾性,今日若不说清楚了,她肯定是不愿轻易随他离开的,他索性也就松放开了手,连忙道:“那日….我听从阿耶与温阿叔指派,去往前线抓捕程筑,可……可我抓了人回来,却听闻阿耶与温阿叔遇上雪灾没了踪影,没过了多久,程筑也被一个身法高超的人抢走了去……”
“阿姊,是皇帝骗了我们,是他害了阿耶和温阿叔,”
阮如安闻言,蹙眉道:“阿晦,你在说什么?他不是……”
她这些日子搜罗来的东西,再加上穆靖南自己那边“暴露”的证据,显然都是在说穆靖南所作所为实是在保护阿耶阿弟。
可阿弟这又是在说什么…..
眼下,阮如晦也没见阮如安一脸难以置信,只神色决然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一开始也是不信,可这几日,我在北境听闻了太多事……”
“皇帝手下的人打着为阮氏雪冤的旗号,却暗中加派人手监视咱们族中剩下的门生旧部,他的意图已经再清楚不过。”
他顿了顿,苦笑道,“阿姊,早些时日那场雪灾,根本不是天灾,而是人为。”
第69章 如晦 阿姐,他是我们亲手扶上皇位的。……
这般不着调的话语, 阮如安并非是头一回听。
她看着原本最该亲近的阿弟,听着那一字一句的话语,心头寒凉的一阵一阵,可却静的出奇。
穆靖南的异动并非是一日两日, 对于那些应付她的话语, 她是尽听了, 却也并未傻乎乎的全信。
可她的手伸不出去, 阿耶阿弟的命数究竟如何, 她心里也拿不准的。
可她别无选择。
就譬如眼下, 阿弟的一番话语证实了她早有的猜测——便是穆靖南一开始的确是与阿耶联手忽悠清流一派, 这才有了程筑落马被抓一事。
可那场雪灾……若是人为……
那么穆靖南是否有成事之后反咬一口毁尸灭迹的嫌疑。
这其中详实倒是不言而喻。
“阿晦, 你手里若无证据,便不该这般指摘你姐夫。”
阮如安现在是揣着万事小心的态度, 即使面前的是最亲的阿弟,她也要出言试探几分, “雪灾乃是天劫, 岂能凭人主宰?你莫要听了别的小人谗言,做了糊涂人。”
那成堆的雪, 稍有一点子声响就能闹个天翻地覆, 阮如安虽未去过北境,却也是在游记里读过的。
她这样说话, 无非就是想从阮如晦嘴里套出来是谁告诉他的这桩“真相”。
果真,听了这话, 阮如晦面上停滞几分, 他无奈扯了扯嘴角,遂轻拢衣衫,烦躁的揉着眉心, 道:“先头与阿宁哥见面时,他说你近来变化许多,未曾想……当真是如此。”
“你这是什么意思?”阮如安挑挑眉,她倒也想听听霍若宁那厮说了些什么。
阮如晦没有回答阮如安,他只是直直看着自家阿姐,端详纠葛一番,再抬起眸子来时,那神色却淡然几分。
世人皆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自家阿姐在闺阁时便违背了阿耶的教诲,自作主张牺牲自个儿,贸然嫁了三皇子,如今却规矩起来,甘愿拘于后宅,做个两眼不闻窗外事的贤惠妇人了?
这个想法才刚一冒头,阮如晦就很快摒弃了去。
因为他又瞧见了自家阿姐嘴角那熟悉的坏笑。
这般紧急时候,阿姐瞧着也不大慌的模样,阮如晦索性也不做个急切掌柜,只在阿姐眼里落个笑话。
“也罢也罢,皇后娘娘如今是高高在上的皇室人,我乃‘罪人’,本不该前来叨扰,还盼着皇后娘娘看在往日姐弟情分,莫要检举了我去。”
阮如晦这说瞎话的本事原也是学自阮如安,他一边说着,还故作满脸愁容,悲悲惨惨道:“没了阿耶,又没了阿姐,我果真是应了这名字,合该我孤苦孤寡。”
“瞧着这寒山寺也不错,我索性绞了头发出家做阿尚去,从此六根清净、再无牵……”
话还没说完,阮如晦就感觉耳朵传来火辣辣的疼,他只瞧见那抹金红的衣角,便被揪得直掉眼泪。
他连忙捂着耳朵,却也不敢挣脱,“阿姐阿姐!我错了!你松开些,松开!”
阮如安自己也怀着身子,动作也不敢大了,她只象征性揪了揪,遂收回手道:“瞧着你出去游历一番,是胆子也肥了,如今也敢这般与我说话?”
“阿姐,我……我错了。”才刚被松开,阮如晦忙退开些,委屈的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小声嘟囔道:“是你先这般说话的。”
“还有理了?”阮如安狠狠撇了眼阮如晦,蹙眉道:“说吧,这些话是谁说与你听的?”
按着阮如晦的说法,他手里攥着程筑,哪里能有机会去前线……更遑论晓得阿耶出事的消息,还这般笃定说是穆靖南出尔反尔。
难不成是清流的什么人?
阮如安心头盘算着人选,着实也没想到阮如晦能吐出这个名字。
“温子瑜。”
阮如晦也不是傻的,也不是谁说了他就信,若不是这位亲自说出口的话,他也不会这般傻乎乎听进去了。
温子瑜,此次行军长史,更是定国公府的小公爷。
定国公是与阮相素有来往的,这一点显而易见。
这样一来,阮如晦不知是在北境待了多久,多半也是与这小公爷有来往的。
可那定国公是定然不可能与清流有染的,那小公爷这一番话,多半
不是胡编乱造的。
那埋在雪下的可不只是她的阿耶,还有定国公。
可穆靖南当真会为了杀掉阿耶,连带着定国公这位“皇亲老臣”也要一道杀了去?
定国公这种有威望有功绩的名将,不说别的,只要他活着一日,也能好生做一名活招牌,压一压南境那些个蛮荒之人也是好的。
再言,他与穆靖南又没什么矛盾,且穆靖南也不是个杀人成瘾的暴君,何须这般折腾一个忠臣良将?
故而对于这一点,阮如安是存疑的。
再有,她也的确有自己的私心。
“阿晦。”
阮如安顿了顿,她再打量了圈自家阿弟,遂从腰间取下那枚令牌递给了面前人,“此次回城,你便跟着我的车队回去,如今府中被封,你便拿着这令牌……或是去英国公府,或是去城南李宅,总之,你便好好留在京城,其余一切都有阿姐来做。”
阮如晦看着面前的令牌,眉心紧锁,迟迟没有伸手接过。
他抬起头,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甘与探究:“阿姐,你总是让我回京,可你心里是否真有把握,这北境的局势不会连累到你?”
殿内光影斑驳,阮如安听着阮如晦的问话,手指在茶盏上微微停顿,目光掠过窗外的积雪,落在那被阳光笼罩的檐角上。
“阿晦,”她的声音轻而平稳,带着丝毫不显山露水的镇定,“有些事,想得太多反而坏事。”
阮如晦皱眉看着她,低声道:“可阿姐,雪灾也好,清流落马也罢,所有的事都凑在了一起,未免太巧了。
阮如安看着阮如晦,嘴角那抹清浅的笑意带着几分捉摸不透的意味。她的声音清冷,仿若北风拂过廊檐:“阿晦,有些事情,既成定局,又何必再去深究?”
阮如晦眉头紧皱,目光炽烈地望向她:“阿姐,你真的不想知道幕后真相?这几年来,你甘心受困于深宫之中,只为了……”
他欲言又止。
阮如安听了,缓缓抬起眼,语气淡然:“只为了阮家苟延残喘。”
她的手轻轻搭在桌案上,指尖轻扣着桌面,像是敲着某种无声的节奏,“当年我嫁给他,不也是为了这个目的吗?”
这话一出,殿内瞬间安静了片刻,仿佛连烛火都屏息了。
阮如晦看着自己的姐姐,喉头微微动了动,似乎有许多话想说却被什么堵住了。他低声道:“阿姐,可阮氏还是……没能守住。”
“守不住也要试。”阮如安的声音仍然平静,却透着难以掩饰的冷意,“当年,世家已经如风中残烛。若不是那场婚事,阮氏早就倒在第一场风雪里了。”
阮如晦闻言,拳头慢慢握紧。他咬牙道:“可是如今,你又何苦如此?他既然已经……阿姐,你何必再替他遮掩?”
阮如安的目光转向窗外,落在寒山寺檐下的积雪上,那里有一串浅浅的脚印,正延向回廊深处。
阮如安抿唇一笑,那笑容清浅得仿佛带着雪意:“遮掩什么?阿晦,这世上的事,若是真正掌控生杀予夺之权的人,何必多想?”
阮如晦一愣,随即怔怔看着她,喉头滚动,却没有说出一个字。
她的目光似无意间扫向窗外的庭院,语气随意中透着某种深意:“你可知道,寒山寺的钟声为什么每到这时分总是这般铿然?”
阮如晦不明所以,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为何?”
阮如安淡淡一笑:“因为钟声不仅能敲醒人心,也能掩盖住不该说的话。”
窗外的风雪如帘,钟声低回,曦光映着两人的面容,一时寂静得仿佛连呼吸都被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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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而,阮如晦眸光一闪,似是察觉到什么异样。他微侧身,目光落向窗外,似是有几分异动止于廊檐深处。他眉间微蹙,压低声音道:“阿姐,外头有人。”
话音未落,他已欲起身追出,阮如安却不动声色地伸手拦住他。她手指纤细如玉,却透着无形的威压,将阮如晦的动作钉在原地。
“坐下。”她语气淡然,却有一种令人不容拒绝的冷静。
“可若是探子……”阮如晦皱眉,脸上浮现几分焦急,“若被发现……”
“正因如此,你才不能出去。”
阮如安的声音依旧轻柔,但那抹冷意却如寒刃割在阮如晦心头,“阿晦,你如今的身份不能见光。若被人知晓你在寒山寺,不出半日,你我都将成为他人口中的筹码。”
再言,今日是帝王出行,这处院子早就被围了个透。
方才的人,要么是冬儿,要么就是穆靖南身边的人。
听罢,阮如晦攥紧的拳头渐渐松开。他抬头看着阮如安一副神色如常,便能猜想自家阿姐在后宫里头多么小心翼翼,“阿姐,若当初你嫁的人是阿宁哥,至少如今不会——”
“住口。”
阮如安轻声截断,目光如刀般扫向他,平日温和的眉眼此刻笼上一层寒霜,“阿晦,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
阮如晦抬起头,声音微微颤抖,却满是倔强,“阿宁哥到现在还在等你!他护着咱们,护着你,若你愿意离开皇宫,难道他还会弃你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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