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有命,莫敢不从。”秀才含笑应,伸手接下。
男子握手锦盒的大手,骨节修长,肌肉匀停,甚是好看。
让人不禁联想到赋诗、点茶、调琴,诸如此类,各样风雅事。
他若主动做那些风雅事取悦她,不知该是多赏心悦目的情景。
可惜,这书呆子,只知道劈柴、打水,干些粗活。
许菱玉目光恋恋不舍,从他握着锦盒,如竹似玉的指背移开,窃窃欢喜,又暗自懊悔。这呆子好不容易知道悄悄修玉璧,给她惊喜,她问这么清楚做什么?!
按清江县的规矩,回门这日,但凡讲究些礼节的人家,岳父、岳母都会在大门外等着,亲自迎接闺女和新姑爷上门。
可许菱玉一行,携礼来到许家门外,只见到许成琢一个半大少年,许淳和韦淑慧都不见人影。
许菱玉静静看着窘迫心虚的许成琢,立在石阶下,没再挪步。
她不进去,就让许成琢在大门口解释,传出什么不好听的,可怪不着她。
没曾想,许成琢抓耳挠腮,还没想好怎么开口,素来温和听话的贾秀才先开了口:“阿玉,县丞大人夫妇今日不在,我们回去吧,改日我再陪你回来。”
闻言,许菱玉愣了愣,随即轻笑出声。
她侧过脸,水灵灵的眼亮晶晶地望着顾清嘉:“秀才,你说得对,咱们走!”
话音刚落,她调转足尖,纤手搭在贾秀才臂弯,作势要走。
许成琢慌忙跑下门阶,展臂挡住许菱玉去路:“阿姐别走!爹在花厅等着呢,娘临时有事出去片刻,他答应我,很快回来,不是有意怠慢你和姐夫的。”
不
露面就代表不欢迎,这许家她许菱玉还不稀罕回来呢!
许菱玉不想惯着他们的臭毛病,轻斥:“让开。”
下一瞬,贾秀才却忽而抬手,猝不及防覆上她搭在他臂弯处的手背,语气平和哄道:“阿玉,县丞大人腿脚抱恙,我们岂能坐视不理?附近便有家医馆,我去请位大夫来看看可好?”
站在大门后,透过门缝冷眼瞧着的许淳,终于听不下去,负气大步迈出门槛:“谁说我腿脚抱恙了?贾秀才,我是你岳父,你却这样咒我,乃是忤逆不孝!”
“小婿不敢。”贾秀才似乎并不惊诧,也没被许淳的态度吓着。
许菱玉压下对许淳的不屑与憎恶,脑子转得飞快,朗声道:“明明是许成琢说的,爹爹怪秀才做什么?纵然他贾家如今落魄了,他也是女儿的夫君,爹爹这般冤枉他,是希望女儿与他因此生出嫌隙,不能好好过日子么?”
她语速快,许成琢急得直冒汗,却插不上嘴。
许菱玉还越说越委屈:“爹故意藏在门口,等着让成琢给秀才难堪,您就是看不起秀才。”
女儿放着飞上枝头做凤凰的机会不要,偏偏嫁给一个一无是处的穷书生,许淳焉能不恨?
他对许菱玉是有愧疚,便把一腔怒气对准贾秀才。
哪知,两人才成亲短短几日,阿玉就这样维护一个外人。
许淳更气了。
可他们在门口起争执,已引得不少路人驻足围观,许淳总不能真让人看出他的心思,他丢不起这人。
再训斥贾秀才是不合适了,许淳转而盯着许成琢:“让你传个话都传不好,还不进来!”
言毕,转过身,走上台阶。
生怕许菱玉夫妇不跟上似的,侧过来,克制着恼怒,还算和软道:“阿玉别误会,都是一家人,爹既同意这门婚事,就不会看不起卿固,爹盼着你们回来呢,进屋慢慢说。”
成琢不懂事,都是随了韦淑慧。
好端端的,非说要自己亲自去挑选最鲜活的鱼,回来煎了,给他们翁婿下酒。
淑慧对阿玉尚且存着恨呢,会如此厚待贾卿固这个穷秀才,许淳不信。
可这段时日,他们之间争吵越来越多,他已有些倦了,不想阿玉他们回来看笑话,便随她去了。
不过是买条鱼,许久不见回来。
许淳想着想着,眼皮子直跳,止也止不住。
许菱玉没在意许淳在想什么,她微微垂首,盯着自己被他握过的手背,片刻失神。
秀才的手可真大,能轻易将她手背全然包裹,收入掌间。
他一个书生,指根竟也磨出了略感粗砺的薄茧,定是这几日粗活做多了的缘故。
今日来许家,他表现不错,回头免他些粗活养养,下回便不会硌着她了。
进到花厅,许菱玉捧起茶盏,没多想。
倒是顾清嘉,目光有意无意扫过她手背时,修长的指骨悄然蜷了蜷。
少女纤手柔弱无骨,肌肤细腻温润的触感仿佛还残留掌心。
她素来不肯委屈自己,随时亮出小爪子挠人,小老虎似的,实则柔软得像只糯糕团子。
从前,顾清嘉以为,能让他爱不释手的,唯有杀敌的长刀利箭。
第21章 守护
许成琢想不通,明明他听从父亲安排,反而被父亲痛骂。
进屋后,他觉着在新姐夫面前没脸,便借故说去找找母亲,离开花厅。
厅内,许淳盯着贾秀才,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眉心紧拧。
知女莫若父,贾秀才生得丰神俊逸,仪表堂堂,难怪阿玉会喜欢。
且不说是孟茴生前定下的婚约,即便不是,恐怕阿玉也只想嫁这样的俊美郎君。
女儿护着贾秀才,他这会子也不好再接着说难听话,可他对贾秀才无话可说,便端出慈父姿态,躬身问许菱玉:“阿玉,你这几日过得好不好?若有什么委屈,告诉爹爹,爹好歹是个县丞,能为你撑腰。”
“他待我很好。”许菱玉有心刺一刺许淳的心,说一句“比你当年对我阿娘好多了”,可当着贾秀才的面,她到底忍住没说,语气却有些不耐烦,“既然二太太不欢迎我们,我与秀才喝口茶便回去,就不在许家用午膳了。”
“什么许家?这里也是你的家。”许淳听着不舒服,却无法对女儿发脾气。
大抵是他最近与韦淑慧不合,时常想起孟茴的缘故,望着女儿娇艳的容颜,只觉与当年的孟茴越来越像。
若非当年他夹在孟茴和父母之间难做,迫于孝道,执意为阿玉改姓。
就算孟茴那晚知道他在外面有了人,应当也不会说要与他和离,伤心欲绝地跑出去。
当年他并没有背弃孟茴,说要纳韦淑慧做小,也是没法子的事,他喝多酒认错人,碰了人家姑娘,韦氏腹中还有了他的骨肉,他能如何?
这些无奈,他同孟茴说过,也哀求过,可孟茴就是不肯原谅他。
告诉孟茴之前,他心内煎熬,曾告诉父母,他做了对不起孟茴的事。
那时候,只有父母宽慰他,母亲说他并非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且孟茴只生了个闺女,还不肯随许淳姓。万一韦氏怀的是男胎,好歹能为许家留个后。
是啊,那时他已是举人老爷,还当了县丞,娇妻美妾,仕途有望,春风得意,他想为许家留一脉香火,又有什么错呢?
可惜,孟茴终不能体谅他的难处,以致阴阳两隔。
想起旧事,徒添伤悲,许淳稳稳心神,语气软下来,语重心长道:“韦氏没有不欢迎你,她还特意亲自出去挑选河鲜,怕下人挑的不够好。阿玉,她毕竟也是你的长辈,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了她的脸,总得允许她避一避,缓一缓,再见面不是?”
许菱玉没耐心听许淳和稀泥,气笑了,扬起下巴应:“你怎么不问问她说了什么好听的呢?”
“她说,咒我和我短命的娘一样,夫妻离心,不得好死。”许菱玉盯着许淳震惊的眼神,话锋一转,“幸好,秀才和你不一样。”
她和许家几个,本就不是一路人,碍于亲缘,才绑在一起十余年。
如今,她羽翼丰满,再不必委屈自己分毫。
“秀才,我们走!”许菱玉起身。
稍稍捉起裙摆,大步迈出门槛。
她只顾着许淳的反应,却没注意到,顾清嘉听到那句毒咒时,骤然冷厉的眼神。
“阿玉……”身后传来许淳发颤的轻唤。
许菱玉以为自己可以不在乎许淳的感受,可听出他声音里的痛苦,她脚步仍是不受控地滞了滞。
下一瞬,有人轻轻握住她捉裙的手,宽厚的掌心温暖拢住她手背。
“阿玉。”顾清嘉轻唤。
想说他与许淳不一样,他不会与她离心,更不会让她步她阿娘后尘。
可理智回笼的一瞬,他抿直薄唇,将几欲出口的话,生生咽回去。
喉间有什么情绪,不上不下,发堵。
顾清嘉心口闷闷的。
可他须得明白,他与许菱玉之间,连结发同心尚不可能,何谈离心?他很快会回去京城,不可能守护许菱玉一生一世。
山高水长,非亲非故,他有何立场保她一生无虞?
许菱玉知道他的性子,大抵说不出什么哄人的话。
他能当着许淳的面,握住她的手,向许淳映证她方才说的话,于她而言,已经足够。
“我没事。”许菱玉眼睫微敛,轻轻摇头。
她鬓边步摇,垂着艳细的红珊瑚流苏坠子,原本衬得她容颜娇艳灼然。
此刻,她细密纤长的睫羽藏起眼底真实的情绪,叫人想起雨后潮湿的花,格外惹人怜惜。
顾清嘉长指收拢,将她小手结结实实握住。
许菱玉牵牵唇角,举步刚要往外走,忽而瞧见高澍带着两个差役快步跑进来。
“许叔,许叔,出事了!”高澍急着找许淳。
喊着喊着,一抬眸,先看到许菱玉和顾清嘉。
目光扫到顾清嘉那刻,他扬得高高的嗓音,急转直下,身板也不由地站直。
余光瞥见许淳从花厅出来,他也顾不上,先冲许菱玉道:“阿玉,二太太在公堂上向马县令告你不孝不悌,你,你和贾公子要不要去看看?”
许家离县衙不远,不多时,许菱玉一行被请入公堂。
平日里,许淳都站在马
县令身边辅助。
而今日,他走到韦淑慧身侧,压低声音怒斥:“你又要闹什么?家丑不可外扬,你要什么我补偿就是,何必闹得人尽皆知?!”
许菱玉成亲,几乎搬空了许家,韦淑慧气病了还要起来给她张罗婚仪。
到头来,得到什么?换来许菱玉的一巴掌,和许淳十余年如一日,要她委曲求全!
她偏不要,她受够了!
“老爷也知道,你的好女儿不孝母亲,不悌手足,是家丑?”韦淑慧抛开素日的端庄娴雅,朗声道,“马大人,许菱玉掌掴我这个做母亲的,您也是亲眼所见,她自小打压成琢,就连成亲,也要半空许家,不给成琢留一点儿老婆本,您可派人详查。民妇状纸上所书,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公堂乃威严不可侵犯的重地,围观的百姓听到韦淑慧发重誓,便不由自主偏向她一些。
“韦太太说得没错,那天我看到许娘子打人了。”
“真的?许娘子也太不应该了,就算是继母,也是长辈,养她十几年,养个白眼狼?”
有那家中不合的老人,更是感慨:“哼,现在的年轻人,几个懂得孝顺长辈?别说是继母,就是亲生的,也不见得就有多孝顺。打人更是不对,希望马大人秉公严惩。”
也有念许菱玉好的,听不下去,忍不住为她说话。
“那天我也看到了,可我觉得一个巴掌拍不响吧,焉知不是许娘子受了韦氏太多苛待,才会动手?”
“我也觉得许娘子不是那样的人,我在桂花巷领过不要钱的好猪肉呢,许娘子亲手送的!”
外头众说纷纭,公堂里,许淳与韦淑慧也起了争执。
马县令一拍惊堂木:“肃静!”
转而看向许菱玉:“许菱玉,你有什么想说的?韦氏说的可否属实?”
顾清嘉端身而立,凝着许菱玉侧脸,眼中流露出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忧色。
“我可以帮你。”他声音很轻。
许菱玉不懂这话的分量,以为秀才要为她逞英雄。
“不用。”她微微摇头。
“大人,二太太所言,纯属胡言乱语,许菱玉所作所为,无愧天地。”她身形纤细,脊背挺拔,气势逼人。
在众人疑惑的眼神中,许菱玉跪到水磨石地砖上,郑重朝上首拜道:“大人,民妇许菱玉,状告县丞许淳及其二太太韦淑慧早年狼狈为奸,害死我生母孟氏,谋夺其嫁妆,请大人明察!”
“杀母仇人,欲啖其肉,谈何不孝?”许菱玉被顾清嘉环住肩膀扶起,目光坚定扫过众人,在许淳面上定格,“至于不悌,许县丞确定,许成琢是我弟弟吗?”
第22章 相信
一石激起千层浪。
“你这贱蹄子血口喷人!”韦淑慧面色发白,踉跄着冲过来,眼神凶狠来抓许菱玉。
顾清嘉松开许菱玉肩膀,上前一步,颀长的身形将许菱玉挡去大半:“马大人,有人藐视公堂,欲动私刑。”
“放肆!”马县令盯着韦淑慧,心里冒火。
宁王爷定的期限,已然过半,他对药材失踪一案,还一点有用的东西也没查到,眼看着性命不保。
头发大把大把掉,夜不能寐。
偏偏韦淑慧还没事找事!
要不是韦淑慧非要来找许菱玉麻烦,许菱玉又怎么会给他闹出两桩新官司?
孟氏是被谁害死的,前任县令早已定案,眼下他没闲工夫办那吃力不讨好的旧案。
至于许成琢是不是许淳的种,又关他什么事?他们一家子,大可以关上门自个儿吵吵去。
马县令看看外头越来越多的围观百姓,只觉脑仁像被人拿着锤子在敲。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又不能公然不管。
再者,许淳平日里鞍前马后,好听话说了不少,于情于理,他的拉许淳一把。
把眼前最简单的一桩事弄清楚,便算给今日闹剧一个交代了。
马县令瞥一眼许淳,暗叹一声,转向许菱玉:“阿玉,你母亲的事,乃是陈年旧案,库房的卷宗里都有详细记录,你若不服,本官可以破例调出来给你看看。今日我们先说说成琢的事,这里是公堂,你切不可信口雌黄,成琢的事,你是不是有什么证据?”
许淳眼睛泛红,满含痛苦。
他知道阿玉对他心怀怨恨,可他无法还她一个活生生的娘亲,只能尽力补偿她。
这么多年,凡是能做的,他哪样没顺她的意?
本以为,不逼阿玉入京,让她嫁给心仪的郎君,他们父女之间能有所缓和。
岂料,阿玉对他的怨恨,变本加厉,甚至不惜当着众人的面,给他们许家编排出这样的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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