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面对许淳、韦淑慧,还是百姓们天然会惧怕的县令、差役,他保护她的心,始终如一。
这个呆子!
不知怎的,许菱玉心口发胀,眼眶莫名发热,想要落泪。
原来,人高兴的时候,也会想落泪。
“爹爹。”许菱玉还记得她该做的事,她躲在顾清嘉身后,忍住泪意,声音发颤,像是被吓坏了,痛心道,“女儿只是不想你被蒙在鼓里啊。”
继而,她转向马县令:“请求大人滴血验亲,以证民女维护父亲的一片赤诚之心。”
第24章 贴心
滴血验亲的操作, 衙门也有过,一把匕首,一碗清水罢了, 准备起来不难。
马县令看看许菱玉,再看看许淳, 却是骑虎难下。
私心里, 他已然相信许菱玉说的话,小丫头连韦氏的情郎姓什么都知道,哪还能作假?
可单是画像, 尚且有转圜余地,若真当堂验亲,叫所有人看到,父子俩的血融不到一块去,许家恐怕就要臭名远扬了。
到底共事过两三年, 许淳惯会伏低做小,为他解决过一些麻烦, 马县令多少有些于心不忍。
马县令想和稀泥,无奈外头许多双眼睛盯着呢。
他从签筒里取出一道令箭,一下一下点在案上,犹豫不决。
“清者自清,验亲便验亲。”韦捕头狠狠捏一下韦淑慧手臂,示意她不许再轻举妄动,咬着后槽牙,拱手向马县令请命, “大人,属下这就去准备。”
韦捕头去准备也好,至少他懂得控制局面, 最后不会闹得太难看。
“也好。”马县令点点头。
抬起手,刚要传令,却被贾秀才打断。
“且慢。”贾秀才长身而立,神情端凝念出大晋律法中的一则,他没反驳马县令的做法,而是瞥向面露凶相的韦捕头,“韦捕头乃二太太亲兄长,依大晋律,应当避嫌才对,韦捕头是知法犯法,还是不识律法,德不配位?”
身为捕头,要求自然与普通差役不同,不管认下哪一种,韦捕头的位置都要换人做了,否则便是马县令没有识人之明。
许菱玉听出他的意图,不由侧目。
同时也隐隐疑惑,秀才不像是只会读死书的书呆子啊,他也懂得打蛇打七寸。
可是,她在公堂上,强行要他履行婚约,与他订立婚书那日,他为何不像今日这般机敏?
许菱玉略想想,恍然大悟。
定是面对她这样的弱女子,他大意了,根本没想到她敢伪造婚约,被她弄懵了,反应比平时慢,想不到合适的方式回绝。
幸好,当时没提前告诉他,打算如何逼他就范。
否则,让他提前想好应对之策,她岂不是会失去眼前的如意郎君?
许菱玉暗自窃喜。
可她不傻,并未被心间一丝丝甜蜜冲昏头脑,仍留意着韦捕头的一举一动。
韦捕头被贾秀才问住,急得直冒冷汗。
他读书不多,哪有心思研读什么律法?可贾秀才是读书人,读书人讲这些是信手拈来,他没底气辩驳。
思忖再三,才硬着头皮道:“事关我妹妹的清白,我只是一时情急,忘了分寸,请大人恕罪。”
说完,自动退回去。
高澍想上前,刚举步,被离马县令最近的差役抢先:“大人,我去吧。”
韦捕头与对方并未对上视线,可许菱玉分明瞧见,马县令把令箭丢给差役时,韦捕头狠狠松一口气的神情变化。
察觉到许菱玉打量他,他不仅没瞪回来,反而下意识垂下眼皮。
分明是心虚。
许菱玉笑笑,佯装不知。
她注意力都在韦捕头、韦淑慧等人身上,却忽略了离她最近的顾清嘉。
顾清嘉不着痕迹抬抬眼皮,自然垂在身侧的手打了个手势,在外人看来,他只是随意动动指骨。
无人注意的角落,长缨悄无声息跟着那差役而去。
不多时,差役端着乌漆承盘出来,承盘上横着一把短匕首,一碗清水。
“我先来。”许成琢受够了一家人互相伤害的煎熬。
从前许多次,都是阿姐赢。
可是今日,他要让阿姐亲眼看看,她一句谎言,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她必须道歉。
“成琢。”韦淑慧舍不得儿子流血。
即便哥哥示意她,不会有问题,她不必担心败露,可韦淑慧还是不想许成琢验亲。
她不甘心。
今日是她来状告许菱玉的,凭什么是他们被许菱玉牵着鼻子走?!
许成琢听出阿娘的关心,他也怕疼,可他更想让阿姐认识到错误。
他快步走到马县令面前,抓起匕首,迟疑一下,终于在指腹上轻轻划了一下。
涌出的血珠,滴落清水中。
他转过身,拿袖口将匕首上残留的一点血迹擦净,递给许淳:“爹爹,让阿姐亲眼看看,我是不是您的儿子。今日她太过任性,铸下大错,伤我和阿娘至深,您必须让她赔礼道歉。”
许淳没说什么,唇瓣紧抿,终是上前,接过匕首,往碗里又滴了血珠。
随即,他们站在长案外侧,与另一侧的马县令一样,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瓷碗。
韦捕头和韦淑慧也上前。
顾清嘉没动,侧眸,问走到他身侧的许菱玉:“阿玉不去看看吗?”
“知道会融,何必要看。”许菱玉声音不高不低,带着淡淡
嘲讽。
“你什么意思?”韦淑慧恼羞成怒,回眸斥她。
忽而,许淳叫道:“融了,融了!”
语气有惊喜,有庆幸。
他是在庆幸血脉相融,还是在庆幸有人暗地动手脚,没让丑事摊开在百姓面前呢?许菱玉望着他激动的模样,忍不住想。
“虚惊一场啊,恭喜许县丞。”马县令觉着,这事很值得道喜。
许淳听着,很不是滋味,却还是挤出笑意。
外头百姓们也都听到结果,议论纷纷。
有说许菱玉恶毒的,也有说验血不可尽信的。
顾清嘉浅笑,望一眼不远处的立柱。
柱子后头,长缨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小纸包:“水里加了白矾,自然会相融。”
长缨疾走几步,将纸包放在马县令面前,在众人反应之前,快速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也将血滴入碗中。
“不信,你们瞧。”长缨指着血丝快速融合的瓷碗,笑道,“草民的血不也融了么?难道我也是许县丞的儿子?”
他声音不低,外头百姓也能听见。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齐齐失笑。
“你是何人?”
“你何时进来的?”
马县令和许淳齐齐发问。
长缨拿衣袖止了血,退开两步,朝马县令施礼:“我家公子是贾秀才,小人粗通武艺,公子怀疑差役会作假包庇二太太,让小人暗中盯着方才那位差役,小人悄悄跟过去,果然发现他往水里加白矾!”
“大人,我想起来了,他去年拜了韦捕头做师父,但凡能捞好处的事,韦捕头都先带他去,辛苦活儿就丢给我们。”一位差役站出来,愤愤不平,“他往水里加白矾,定是受韦捕头指使!”
不公平的事多了去,眼看着韦捕头要完,其余受过委屈的差役,也争先恐后站出来,细数其罪状。
于是,公堂内外的人,全都知道韦捕头与那差役关系不一般。
许菱玉也恍然大悟,难怪方才韦捕头松一口气。
“我没有!你们都看到了,刚才在公堂上,我根本没同徒弟说一句话!”韦捕头急忙否认。
许成琢的身世,韦捕头显然是知道的。
许菱玉甚至怀疑,阿娘出事是不是不止和许淳有关,还与韦氏兄妹有关?
不管怎样,她是不容韦捕头推脱的。
许菱玉站在顾清嘉身侧,像是怕他们恼羞成怒伤害她,怯怯抓着顾清嘉衣袖,虚虚依在他手臂侧惊呼:“不愧是师徒,竟有这般默契。”
“臭丫头,你闭嘴!”韦捕头握拳上前,差役们没拦住。
高澍也懵了,看到顾清嘉冲长缨使眼色,才反应过来,与长缨一左一右架起韦捕头。
案子断到这里,再问下去只会让许淳更难看。
是以,马县令匆匆吩咐:“快,把韦捕头绑起来,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看到许淳红着眼,失魂落魄的模样,马县令心生恻隐:“至于韦氏兄妹欺瞒许县丞的事,本官网开一面,允许许县丞协助查问。”
许淳亲手将韦淑慧扯去后堂,外头百姓散去大半,还有些看热闹的伸长脖子往里瞅。
许菱玉和顾清嘉出来时,身边只跟着长缨一个。
身后能听见韦淑慧的尖叫声,许成琢带着哭腔的质问声,许菱玉弯弯唇角,脚步未停。
走到软轿旁,许菱玉才顿住脚步,侧身冲贾秀才笑意嫣然:“你不是还有事要忙么?不必送我回去,自去忙吧。”
韦捕头一干人等已被关进大牢,许菱玉并无危险,顾清嘉跟着她,倒不是想送她回去。
他睥着眼前神采奕奕的少女,忍不住问:“花了那么多功夫报仇,阿玉怎不在衙门等着,好最快知道当年的事?”
“没花什么功夫啊,我运气好么,都是顺手的事儿。”许菱玉这会子心情很好,语气轻快,显得格外娇俏,“想看到的,我在公堂上都看到了,在衙门等着多无趣。至于当年的事,你说的是韦氏兄妹合起伙来骗许淳?这事儿许淳比我急啊。我知道得越多,他不是越难受?他可是我亲爹,我哪忍心他难受呢?”
若不是亲眼看到她在公堂上对付许淳时,有多干脆利落,顾清嘉几乎要被她体贴的语气骗过去。
路过的百姓不知道啊,刚看完热闹的乡亲听到这么一句,纷纷侧目,到底还是亲生的闺女贴心。
嗯,许菱玉也觉着自己贴心。
不过,她是拿着烧红的烙铁去贴许淳的心,毕竟都是他应得的。
顾清嘉浅笑,在清江县这段时日,他还是不要轻易招惹这小老虎的好。
瞧着娇美柔弱,实则心狠爪利,挠谁都能下得去手。
“路上小心,我可能晚些回,夜里不必等我。”顾清嘉温声叮嘱。
“知道了。”许菱玉随口应着,侧身向金钿要来五两银子,笑望长缨,“拿着,今日你是可是大功臣。”
“少奶奶过奖了。”长缨略迟疑,望一眼顾清嘉,得对方默许,才伸手接过,“多谢少奶奶赏!”
许菱玉笑笑,搭着金钿手臂,钻进轿帘:“没想到长缨还会武艺,咱们真是捡到宝了。”
她嘀咕的声音小,是与离她最近的金钿说的。
可顾清嘉和长缨身手都好,听得一清二楚。
顾清嘉侧眸瞥一眼长缨,眼神看不出喜怒,长缨无端打了个寒噤,他本能感受到,公子不高兴。
第25章 冲动
“小姐, 咱们是回家去,还是到铺子里看看?”金钿走在轿子侧,轻问。
窗帷被一只素手撩起, 女子轻快的语调也飘散出来:“还早呢,上瓦子听戏去, 记得叫个跑腿的, 回去告诉芹姨,不必留饭。”
言毕,松开柔荑, 窗帷轻柔垂落。
顾清嘉站在原地,目送软轿走远。
他看得分明,许菱玉惦记着听戏,根本没回头望一眼,一次也没有。
嫌他今日表现不好?
应当不会, 他能感受到她的欢喜。
她甚至赏了长缨五两银子。
顾清嘉垂眸,瞥见长缨手中尚未收起的一抹银色, 周身气场更冷了些。
长缨思来想去,能让公子不悦的,唯有许淳和关在牢里的几个,试探问:“公子?要不属下再去县衙里盯一盯?”
“备马。”顾清嘉收回视线,沉声吩咐。
长缨忙不迭去备马,心里却七上八下,搬进许小姐的院子几日,他竟也被公子伪装的外表麻痹, 自然地觉着公子性子好。
他怎么能忘记,来清江县前,不, 遇上许小姐之前,殿下的性子是怎样阴晴不定,诡谲难测?
蓦地,长缨拿卷起的马鞭,狠狠敲了一下自己脑门。
这厢,轿子绕过路口,拐上另一条路,金钿才后知后觉想起一事:“小姐,今日长缨帮忙,可是姑爷提前吩咐的,你怎么光顾着赏长缨,也没想着夸姑爷两句?”
轿子里,许菱玉吃着金钿顺手买的什锦玉带糕,口齿噙香,听到金钿的话,不由愣住。
还真是,她怎么忘记夸秀才了?
可他们是夫妻,不必这般见外吧?
许菱玉放慢动作,嚼着口中清甜的玉带糕,脑中浮现出贾秀才的俊颜,他对她有时候还挺见外的,都不与她亲近。
或许,金钿说得没错,她该夸秀才几句的。
他曾夸过她,此刻她还能忆起当时的欢喜,连口中的玉带糕似乎也变甜了些。
下手之前,她便知道秀才与旁的郎君不同,温和而内敛,尤其洁身自好。
往后她便试试多夸夸他,一来二去,他对她感情更深些,兴许就不同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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